第7章 體操
周自恒擺好陣勢,穩如泰山,好像天塌在他身上都不怕。
男孩子的好勝心是很強的,逮着個機會就要孔雀開屏。傅梧不信他還不能背着我飛起來不成?
傅梧樂呵呵地跳上周自恒的堅實後背,怎麽說自己也有130斤,壓下去也得壓得他打個趔趄。沒想到他竟然連呼吸都不喘一下?看來有點能耐。
周自恒雙手牢牢勾着傅梧雙腿上的腘窩:“抱緊我,別摔下去了。”
恒弟有吩咐,梧哥皆依從。
傅梧兩只手在周自恒胸前圈牢,得意地笑:“被人背的感覺真是不錯,而且你比我穩,我背你的時候感覺随時要摔倒。你呢,穩穩當當,厲害厲害。我這站得高,空氣都清新許多,望得也遠,我好像看到校門外的大海了……”
他越說越誇張,滔滔不絕,一句一句,每口氣都呼在周自恒臉頰上。他之前被周自恒的呼吸弄得臉和脖子癢癢的,這會兒全然忘了,又或者故意加倍奉還。
周自恒一聲不吭,像頭耕地的老黃牛,背着傅梧往前走,腳步越來越快。
呼呼呼……
周自恒竟然疾走甚至是小跑起來,如飛一般。
傅梧一臉震驚:???當我是沒有體重的空氣嗎?有點誇張了哥們。這麽厲害咋不去參加奧運會?
“你居然還能跑起來,自恒,你這有些生猛了吧?恒弟,恒弟,別跑了,跑得我頭暈,咱慢慢地走吧,再快也沒獎品拿啊……”
旁觀者都看呆了。朱仁臉上的痘痘被曬得紅如枸杞,瞪大了眼睛:“那是自恒背着傅梧?”
“周自恒太帥了吧!背着人還能跑起來!”
“靠!這家夥好猛!”
“我一個人跑步都沒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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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衆目睽睽,衆口叨叨,只是快走,頂了天算小跑而已,你們誇張修辭手法學得真好!傅梧心裏一千只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偏偏主角周自恒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背着他往前快走。
不過片刻功夫,到了終點,周自恒粗聲喘氣,滿頭滿脖子大汗,雙手還是緊緊摟着傅梧的雙腿,沒有放下的意思。
傅梧圈着周自恒脖子的手臂也被洇了不少汗水。他驚嘆之餘,開口問:“自恒,你不累嗎?”
這家夥後背可真結實,我的手在前面一晃一晃,好像還打到他的胸……胸肌,看着瘦,摸起來好像有點料喔。
周自恒長吐一口氣,調整呼吸,吐字清晰:“不累。”
“我……很輕嗎?”男孩子不希望自己輕如鴻毛,可以瘦,不能弱。
“不算輕,也不重。”
傅梧點點頭,心想:你背過比我輕的?還是背過比我重的?哦,他有個女朋友,肯定背過。
自此,周自恒一戰成名。
他憑借在軍訓場上背着傅梧“跑”了近20來米的英勇事跡,一炮而紅,成為人文學院乃是全校口耳相傳的“高帥猛男”。
傅梧從同班女生口中聽到這個稱號,笑得嘴裏的水都差點噴了出來:“前兩個字和最後一個字,周自恒當之無愧,第三個字‘猛’,你們是怎麽想出來的?猛男不應該是高高壯壯、肌肉發達的那種嗎?可周自恒看起來只比我壯一丢丢而已。”
彼時,軍訓已經結束一周,開始正式上課,傅梧和班長班花高芳在圖書館偶遇。
高芳明眸善睐,斜眼瞧着傅梧,笑着說:“那你怎麽不能背着他飛跑起來?我看你背他挺吃力的。”
這位美女說話還真是“委婉”,傅梧腦袋瓜機靈,立馬找出借口,比如周自恒比自己高,比如周自恒實際重150多斤,但他懶得計較這些,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紅樓夢》,說:“我們在說周自恒,你別胡亂扯到我身上來。”
高芳拿了一本書擋住半張臉,靠近傅梧低聲問:“傅梧,和你打聽個事,周自恒有女朋友嗎?”
傅梧翻書的手停下來,側頭看她,眼睛裏寫滿了腼腆和好奇,原來班長高芳對周自恒芳心暗許啊。依周自恒那個古墓派傳人小龍男的脾氣,估計完全沒搭理她,她才會繞一個大彎找到我。
傅梧想告訴高芳實情,但轉念一想,夾在中間不太好,江湖兒女恩怨情仇,各解決各的,免得引來“殺身之禍”。
“我不知道哦,我們沒聊過這個。”
“你是他舍友。你們宿舍四個,看他平時也就和你關系不錯,所以問問你,沒想到你不知道。我看他手上沒戴戒指,我猜應該是單身。”
傅梧繼續翻書,頭也不擡地敷衍:“你直接問他不就好了?”
說起周自恒,傅梧雖說和他關系親近些,但對此人近日的行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軍訓結束後,大一新生成了沒人管的自由自在的野鳥,日子相當輕松滋潤。周自恒卻忙得不見人影,問他幹嘛也不肯明說。
一個宿舍四個人都是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碰到同樣的課程,同去同回。沒課的時候,傅梧就窩在宿舍打游戲,或是打打球,去圖書館借本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看着。
何永北整天捧着大部頭讀文言文,立志将來要成為古代文學教授,有時候傅梧真是佩服他,坐在椅子上兩三個小時不動,就那麽專心致志地鑽研古人的世界,自得其樂。
朱仁最愛打游戲點外賣,吃剩的垃圾堆在腳邊幾天不扔,得傅梧捂着鼻子再三催促,他才厚顏無恥地笑笑,趁着一把游戲結束,飛也似地拿下樓,又飛也似地回到座位,繼續開黑。
偏偏只有周自恒不一樣,好像宿舍只是他晚上睡覺的地方。早出晚歸,平時總不在宿舍,有課沒課、陰晴雷雨都一樣,作息固定地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
傅梧給他發一條微信,黃花菜都涼了,他才淡淡地回一句“嗯”“好”“沒事”,瞬間澆滅繼續交談的欲望。
傅梧還以為經過開學這段日子的磨合,他和周自恒關系不淺,兩人之間的堅冰已經融化,但望着他空空如也的床位,不禁心生感慨,原來我對此人的了解不過是表皮而已,也許表皮都算不上,只能是皮屑。他就像作繭的蠶蟲,隔着一層厚厚的繭,沒法接近他的本質。
罷了,人家有女朋友,我管他那麽多幹嘛,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作為舍友,相安無事地過完這四年就是大吉大利。
這天晚上,傅梧和何永北一同從宿舍來到至善廣場練習全國第九套廣播體操。
廣播體操和啦啦操比賽是每年全校運動會前後比賽常項,廣播體操由體育部負責,啦啦操由文藝部負責。據人文學院體育部部長馬青青介紹,去年人文學院的廣播體操沒有拿到名次,今年就算沒日沒夜地加練,也一定要名列前茅。
體育部、文藝部、宣傳部、生活部等都是學生會的分支,部長是剛升為大二的學長學姐,學生會主席是大三的學長。
這位馬青青部長新官上任三把火,雙目炯炯,渾身充滿幹勁,恨不得憑借一己之力将人文學院的體育水平從青銅提高到王者。
傅梧本來是不想參加廣播體操的,他清楚自己多少有點手腳不協調,軍訓的時候沒少同手同腳,被同學笑,幸好周自恒時常糾正,替他遮掩,才沒被教官拉出來扯着喉嚨罵。
報名那會兒,體育部部長馬青青和文藝部部長彭萼同時出現在314宿舍,一個一個問。
傅梧才不想去跳什麽啦啦操。聽人說,啦啦操得練習劈腿、拉筋等碎骨動作,一整套下來,整個人手腳軟麻,渾身疼痛,像條毛毛蟲。他又抹不下面子同時拒絕兩位學姐,只好報名廣播體操。
自古人文學院陰盛陽衰,多個男生還是帥哥參與體操賽,略略平衡性別比例,自然是體育部部長求之不得的。
何永北的心思和傅梧一樣,也被拉來湊數。
朱仁當天晚上不在,躲過一劫。
周自恒還算懂事,站了起來迎接兩位學姐,但一開口就是冷水寒冰:“我不參加,謝謝。”
任憑馬青青和彭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撒嬌賣萌到吹捧顏值身材,再講到集體榮譽、個人責任等等,周自恒就是不肯松口。
馬青青和彭萼只好咬牙切齒地放棄,新來的院草真是一塊捂不熱的冷鐵!
于是314宿舍就傅梧和何永北兩位出戰,每天晚上(周末除外)加入到五十四人的隊伍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地練着廣播體操,有點夢回中學的意味。
“傅梧,你的手臂再擡高一點,和旁邊同學平齊。”傅梧耳邊響起體育部部長馬青青淩厲的聲音,她和體育部副部長孫楓在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摳細節,每個新生都定在原地,跟木樁似的。
傅梧看了眼左右兩側同學的手臂,微微擡起自己的手臂,和其他人保持統一高度,然後目視前方,心裏忍不住吐槽:這他媽和軍訓一樣,幸好是在晚上,沒那麽熱,我只想回去吹空調喝雪碧。
馬青青穿梭在隊伍中,眼疾手快地糾錯,大聲嚷道:“大家堅持一下!等手臂肌肉習慣了記住了這個高度,下次做的時候,動作才會整齊。好,準備換下一個動作。3,4!”
啪、啪!
跟着馬青青喊出的口號,五十多名大一新生齊刷刷收回雙臂。
“這個動作雖然是往回收,也一定要有勁,不能軟綿綿的。再來一遍,回到剛剛那個動作……3,4!”
啪、啪!
練了一個小時後,休息十分鐘。
大家各自拿回手機,抱團聊天,傅梧、何永北和盧敬書三個人湊在一處。
盧敬書是個吃貨,來了這些天,已經把附近的美食店摸了個透。他滔滔不絕地說:“校門口的牛油果奶昔好喝,東北餃子館也不錯,烤魚也好吃,中山路有一條小吃街,炸土豆賊好吃。”
何永北從他一臉的肥肉中找到兩只豆大的眼睛,說:“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蘇轼也愛吃,可惜當年蘇轼沒被貶到浔安,不然浔安會又多一道名菜。”
不愧是床頭擺着唐詩宋詞元曲的何永北,出口成章。傅梧頓覺自己水平低,接不上話,安靜地聽着。
何永北挑詞揀句地繼續說:“不過,敬書,你這身材有些過于肥美了,為了你的健康和将來找對象着想……”
盧敬書扶了扶眼鏡,不以為然:“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吃才是人生最大樂趣。不吃,人生只是寡淡,何來清歡?”
傅梧懶洋洋地靠着宣傳欄:“衣帶漸緊終不悔,為吃消得人肥胖。說的就是你了。”他高中不是文科生,對語文也沒多大興趣,高考語文滿分150,他只考了101分,但他胡編瞎改詩詞的能力還是有的。
三人一齊哈哈大笑,盧敬書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卧槽,你太有才了。以後這句話就是我的座右銘。”
正說着,迎面走來一人,傅梧心裏不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