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會顯得卑微嗎?
她垂下頭,有些無力。
“咚咚咚——”陳衡之禮貌地敲着房門,探進半個腦袋,笑容洋溢地看着她。
“下樓吃飯吧。”
“嗯。”她懶洋洋地應着,在棉制的睡衣外套了件大紅色的羽絨服,踏着毛茸茸的拖鞋便啪嗒啪嗒地走下樓去。
爸爸坐着看報紙,媽媽正一臉溫柔地喂着家興吃早飯。
這樣一幅充滿生活氣息的尋常畫面,卻讓玺羽不禁紅了眼眶。如果那個女人要來破壞這個家庭,她要怎麽辦?媽媽會怎麽辦?到頭來她還是要面對家庭的分崩離析嗎?
“徐叔叔,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在國外的聯系方式?”陳衡之有些忐忑地看着徐爸爸,眼裏盛着滿滿的希冀。
徐爸爸不自然地笑笑,收起報紙,問道:“怎麽了?”
“他給我寫的信都沒幾句話,我想問問他要不要回來過年。”
徐爸爸似是嘆了口氣,陳衡之看不真切,只聽他說:“你爸爸可能挺忙的……”
玺羽關切地看了一眼陳衡之,笑道:“陳叔肯定努力賺錢給你存媳婦本呢。”
陳衡之若有所思地笑笑,心裏有隐隐的擔憂卻說不出。
他回到房間,仔細地看了看爸爸寫回來的那幾封信。除了第一封信之外,其餘的幾封幾乎都是寥寥數語,從來沒有提到過他在美國的生活,信封上也沒有寄信地址,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一般,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雨依舊在下着,青灰色的天空無窮無盡地蔓延着,整個世界在它的籠罩下顯現出一片陰冷。
大洋彼岸,一位年輕的東方女孩将手中的信投入郵箱。嘴角仿佛帶着笑容又仿佛帶着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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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好友打趣她說:“你又給你的情郎寄信吶?啧啧,陳衡之?對不對?”她的普通話并不标準,聽起來十分生硬。
女孩回頭瞪了好友一眼,默默扭頭走了。
那個和她同病房的叔叔拜托她出院之後每個月都要把他寫好的信寄出去,寄給那個叫作“陳衡之”的男孩子。
每次與叔叔聊天時,只有提到他的兒子,他臉上才會漸漸展現出光彩,眼裏才有了求生的光芒。
她也漸漸記住了那個名字,那個叫作陳衡之的男孩,那個倔強、好強、又善良的男孩。
她擡頭看着蔚藍的天空,并不太刺眼的陽光讓她微微眯起了眼:“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呢?”她的語氣裏帶點憧憬,那個叔叔說,他是個翩翩少年,笑起來就像陽光一樣。
也許有一天,她會去見他一面吧。
她輕輕笑起來,覺得自己也跟陽光融成了一體。
氤氲的熱氣模糊了玺羽的視線,她捧着熱騰騰的牛奶,盤腿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着《灌籃高手》。
櫻木花道還是很二,流川楓依舊很酷。
玺羽帶着點懷念舊時光的意味,一邊看着,一邊把牛奶喝得砸吧砸吧響。
小家興揚起腦袋,略帶鄙夷地掃了她一眼,似是在說:不要打擾我看電視。
玺羽無辜地朝她笑笑,把毛茸茸的腦袋往小丫頭身上蹭了蹭,小家夥身上軟綿綿的還帶着點暖暖的奶香,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蹂躏一番。
小家興吓得撥開她的腦袋,一本正經地縮進了另一邊若有所思的陳衡之的懷裏。
玺羽嘆了口氣,換了個位置坐到陳衡之的身邊,幽怨地看着衡之懷裏的那顆小腦袋瓜,說道:“臭丫頭,有了哥哥不要姐姐……”
窒息
2011年夏天,國際機場的上空劃過飛機降落的轟鳴聲,一群飛鳥撲簌簌地扇起翅膀,白雲輕飄飄地晃着,像許多年來的無數個夏天一樣,懶洋洋地浮在略為刺眼的藍天上。
八年的時光在灼熱的空氣裏融化成一片陽光投下的陰影。
戴着墨鏡的徐玺羽還是忍不住眯了眯眼,腳上的高跟鞋随着她的節奏很有規律的發出一聲聲清脆的聲響。
“老姐!這邊!”人群中的徐家興跳起來,像小時候一般撲進姐姐的懷抱。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還留着童年的痕跡,她的臉型略圓,笑起來有兩顆很可愛的小虎牙,就像有着毛茸茸皮毛的小獸一般。
玺羽輕輕笑起來,她的笑容就像冬天雲層中的太陽,不熱烈,卻帶着暖烘烘的熱氣。
家裏的司機很有禮貌地接過玺羽手中的行李,體貼地為她打開車門,動作精準,練習過無數次一般。
“老姐,我都想死你了。”徐家興膩歪在她的身上,長長的頭發散落在玺羽的肩頭,讓她忽然生出一種充實的滿足感。
巴黎的這麽多年她都是獨來獨往,法國人不喜歡說英語,她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帶着詞典去上課。那種被孤零零放在世界上的感覺很容易讓人不知所措,如一根羽毛浮在空中,随風飄蕩,無力掌控的不安全感總是讓她在深夜驚醒,悄悄落淚,然後又默默鼓勵自己,将坍塌的心牆又重新砌起,直到一日比一日堅固,最終牢不可破。
黑色的轎車如一匹駿馬穿梭在寬闊的林蔭大道上。
道路兩旁種着高大的香樟,層層疊疊的樹葉将陽光分割成一片片細碎的光點,整個世界好像靜止在綠色的海洋裏。
不遠處的湖泊如一塊凝固的翡翠,偶爾飛過的幾只白色大鳥,打破了這猶如油畫般的寧靜。
這裏是A市的富人區之一,那一幢幢具有歐洲風格的別墅掩映在大片大片的綠意之中。鄰居之間的距離隔得十分遠,每戶人家都有屬于自己的大花園。
徐玺羽的媽媽正坐在院子的陰影裏乘涼,在夏蟬不知疲倦的夏天裏,更顯得安靜祥和。
玺羽靜靜地凝視着自己的母親,在夏日熱烈的陽光下,她仿佛聽見了歲月流淌過的聲音。
這些年她保養得很好,皮膚依舊白皙亮麗,根本不像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可是玺羽卻覺得很悲哀,沒來由的覺得難過,因為媽媽的眼睛裏,藏着無數的滄桑歲月。
她看見了玺羽,輕輕微笑起來,笑容幹淨利落,是職業女性特有的表情。
“我的寶貝,讓媽媽抱抱。”
她緊緊抱住自己的大女兒,這個從小就十分懂事的乖孩子。在她無數次想放棄事業、放棄努力的時候,是這個孩子給了自己勇氣,給了自己堅持下去的信心。
玺羽剪了一頭清爽的短發,原本清秀的臉上多了些女人獨有的妩媚。二十四歲的玺羽,已經成熟美麗得如同秋天的蘋果,散發着香甜的氣息。
她安靜地坐在白色鋼琴前,手指依舊靈活,仿佛根本不存在八年的生疏。
這首班得瑞的《童年》,其實早已刻進了她的靈魂,根本不需要記憶,不需要思考,手指落下,白色的鋼琴緩緩歌唱,流水般靜靜蔓延過房間裏的每個角落。
這是她第一次彈給爸爸聽的曲子,驕傲又忐忑的心情仿佛還在昨天。可惜,那也不過是仿佛。
那架黑色的斯坦威,留給了爸爸的兒子,那個比她小了十二歲的弟弟。
玺羽也不曾想到,原來所有的努力不過是水中撈月,徒勞一場。
十三歲的夏天,她終于說服自己,偷偷跟着爸爸來到了那個女人居住的地方。
燦爛的陽光明晃晃地傾瀉在馬路上。
可是那一瞬間,世界所有的顏色都如潮水般退去。
她聽見那個女人對懷裏的孩子說:“小辰,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
爸爸!
玺羽只能傻呆呆地站着,腳像黏在了地上,一步都邁不開。
仿佛臺風過境,整個世界一片狼藉。
她多麽希望此時有人可以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她做了很久很久的夢。
她像在大海裏溺水的人,渴求着哪怕渺茫的生機。
她不知道她是怎樣在爸爸震驚的眼神裏頭也不回地走掉。
她只知道,她的世界坍塌了,她所有的驕傲,所有自以為穩固的幸福,都在那一場狂風暴雨裏化作了一片殘垣斷壁,灰飛煙滅。
游魂一般飄蕩在街上,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最大最大最大的笑話。
她以為重生就可以掌握一切。
她以為她可以為自己的家庭建造一個幸福的港灣。
可是,為什麽沒有人告訴她,她是多麽的自以為是!多麽的可笑!
夕陽下,她坐在馬路上,低垂着頭,像一個流浪街頭無家可歸的小孩。劉海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可是水泥路上不斷擴大的水漬卻洩露了她的脆弱。
眼淚怎樣都止不住,她覺得很悲哀,很難過,心裏被什麽堵着,如果不哭出來,她好像馬上就會死去。
一整個世界都黯淡下來,如同靜默在地獄的潮水中。既然一切都是定局,她又為何要再活一次?
生命中是不是有很多的無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