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3
無缺殿中, 僅一小幾、一桌、一榻、一琴臺而已。
雖然說慕聲入主無缺山有不短的時間了,但是她從未着手布置殿內的擺設,比不得旁人綴滿明珠、寶石的琳琅滿目的洞府。倒也不是因為這些是身外之物, 而是那些裝點洞府的擺設頗為消耗靈石,慕聲沒有閑心也不願意這麽做。
白玉杯中靈機滾蕩, 翠綠的茶葉在水中沉沉浮浮, 氤氲的煙氣中,暗藏着香氣。溫情愁與慕聲對坐,抿了一口清茶, 入口猶為苦澀, 不過緊接着便有回甘, 在唇齒間蕩漾,而體內像是多了一只柔嫩的、無形的手,緩慢而又溫柔地調理着氣機。“這靈茶倒是不錯。”溫情愁眸光一亮, 出聲誇贊道。
“是我從蒲師姐手中換來的種子。”慕聲聽了溫情愁的誇獎,彎着眸子笑容越發燦爛。修道之人自天地之中采伐靈機, 而萬物亦是如此。一些天生地長的靈物能夠增長修士的靈力, 這茶便是其中的一種。往日她都閉着無缺山,溫情愁還是第一個品嘗到的。見溫情愁笑而不言, 慕聲又接續了先前的話題,道, “師姐似是很想推動我去奪那幾件神器?”
那山河社稷圖慕聲是沒打算與溫情愁争的, 說來能夠功成靠得就是她的本領,誰知道神器在前,溫情愁連眼都不曾多眨一下, 直接放棄了。
“我輩修道,一曰靈力;一曰神通法門, 前者可在日複一日的清修中吞吐天地靈氣,但是後者卻是要通過對戰來磨砺的。”溫情愁凝視着慕聲,又道,“心如止水之境,很難推動功行的上升,不管如何,都不要忘記一個‘争’字。”
慕聲垂眸思忖了片刻,點頭道:“我明白了。”但是旋即,她又露出了一抹微笑,撐着下巴對上溫情愁的視線,道,“那師姐怎麽不同我‘争’?”
溫情愁莞爾一笑道:“我為你争。”
慕聲一愣,這直白的話語讓她面色微微發紅,她咬了咬唇避開了溫情愁的視線,舒了一口氣道:“師姐這話是亂我心境啊。”
溫情愁緊跟着道:“如何亂?亂如何?”兩人之間橫着一張小幾,可那點兒距離只是拂袖間便能夠消弭。慕聲垂眸,眼睫顫了顫。她的心情并不平靜,她哪會不知道溫情愁對她的好?這種好已然是超過了諸多的同道之情,要往上更進一步,只是她尚不知如何回應。拂了拂袖子,她忽地轉了個話題,詢問道,“師姐這些時間在忙什麽?”
對于慕聲的避讓,溫情愁也不失望,她的情緒如深邃的、一望無垠的海,那些許的波動與漣漪并不會引人注意。她輕輕呷了一口靈茶,漫不經心道:“自然是為了太上無極宗的事情。”既然諸宗同意她在妖族傳道,豈能不為?
慕聲的眸光一亮,道:“說起來,太上無極宗的開派祖師是一只食鐵獸吧?那豈不是說功法适合食鐵獸一族?若是——”話還沒有說盡,便戛然而止。想到了如今不知道身在何處的阿愁,慕聲眉頭擰了擰。不過困擾她的情緒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轉瞬間便消弭不見了。對上溫情愁的視線,她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又道,“可如今玄門不許在人族、魔族中傳道,只能夠擇取妖族中的靈慧者。然而有适應妖族的道法麽?”
妖族與人族不同,走得是血脈傳承那一路數,能夠領悟道法神通的寥寥無幾,光是看那座立在那兒,甚少有妖族參悟的補天碑就知道了。秉持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思,玄門和魔門都不太願意見到妖身入道。
“過往是有的,但是随着太上無極宗的覆滅而盡數埋葬在烈火之中了。”溫情愁不急不緩地開口道。
慕聲聞言眉頭一皺,倒是替溫情愁憂心起來了。她望着溫情愁,不解道:“那如何傳續道統?”
“不外乎重新推演。”溫情愁笑了笑,又道,“偌大的妖族總有些許有資質的,目前還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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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元嬰之境推演出來的功法恐怕只能夠修到金丹,可要是真能有這份成就,算是很了不起了。想了一會兒,慕聲道:“不過丹藥一道,對各族而言都是極有用處的,到時候我開爐煉丹,師姐你順便帶些回去。”
溫情愁定定地望着慕聲,佯裝漫不經心道:“你這行為恐怕會惹得天衍宗不喜啊,你倒是與其他人不同。”
慕聲哼了一聲道:“有教無類,物我齊同,妖族自然也能夠受教。”她明白玄門的顧慮,無非是怕妖族入道之後,神通更上一層樓,反而對人族出手,畢竟妖類中有很大一部分一開始都是以人為食的,這道天然的界限橫亘在人與妖之間。可她的道念與玄門衆人都不同,妖族向道之後,可以行教化之事,至于那些不肯被教化的,無非與玄門堕入邪道的叛教弟子一個待遇罷了。
溫情愁聞言面上的笑容越發濃郁,她一眨眼,便道:“那就多謝師妹了。”
“師姐幫我那麽多,我助師姐一回也是應該的。”慕聲的話語頓了頓,她的眸光一轉,又道,“不過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煩師姐。”
溫情愁一挑眉道:“什麽事情?”
慕聲思忖片刻道:“師姐能夠與妖庭聯絡麽?有件事情要拜托師姐問一問。”慕聲到底沒有忍住,将阿愁的事情娓娓道來,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以阿愁的聰明應當可以入道吧?它又是食鐵獸一族的,先祖領悟陰陽之道,或許它也行?只是——”
溫情愁溫聲道:“只是什麽?”
慕聲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只是怕鬼獄女帝不同意,畢竟它是妖庭的少主,以女帝的能力,恐怕也有契合的功法,不會弱于太上無極宗的傳承。”
要真的将阿愁帶到了太上無極宗,那日後行事更為不便了,溫情愁在心中便否定了這件事情,可面上不能夠表現出抗拒。她點了點頭,道:“我盡量一試。”
慕聲道:“不成也沒有關系。”她本就沒有抱太大的期望,她與阿愁之間的緣分已經了結了。她又嘟囔了一聲,“身為女帝的子嗣,竟流落到了這邊,難不成先前女帝來到天衍宗附近了?”
溫情愁聞言手一抖,她愣愣地望着慕聲,擰眉道:“什麽子嗣?”
慕聲詫異地一挑眉道:“妖庭少主啊,師姐你難道不知道嗎?”
溫情愁:“……”她應該知道什麽?綠無痕捏造的一個稱呼竟然引發了師妹這麽多的聯想?頗為無奈地望了慕聲一眼,她解釋道,“據我所知,妖庭女帝并無後嗣血脈。”
慕聲随口道:“這誰知道呢?很多大能有了血脈子嗣都會隐瞞着,省得被仇敵發現了。當然,還有一種就是子嗣衆多,根本無閑暇管顧。”
溫情愁:“……”額上的青筋跳了跳,正想要繼續解釋,可慕聲已然對此失去了興趣,将話題拐到了修道之事上。在慕聲看來,溫情愁到底是元嬰修為,與之論道對自身也是極為好處的,便拉着她在無缺山小住了幾日,順道完成諾言,為她煉制諸多丹藥。
“玄魔之變”的事情慕聲得溫情愁透了個底,已然是做好了準備,可等到真正發動的那日,則是在一年之後。在這一年中,慕聲極少外出,都在無缺山中閉關。她過往的修道之途算得上順利,但是從金丹到元嬰之途,則沒有那麽容易。要知道兩者之間存在着明顯的界限,所吞吐的天地靈機不可相提并論,而吸納天地靈氣完全是一種水磨工夫,在不曾有天材地寶的積累下,需要漫長的積累。不過慕聲也不着急,畢竟在一衆同門中,她的修道速度也算得上一個“快”了。
法殿中。
二代弟子以曲一塵為首,分別站立在一旁。上首則是臨川峰的兩位長老在解釋“玄魔之變”的事情。那邪主遁往天外不是不回來了,而妖庭又在後方虎視眈眈……結合種種,玄門與魔門便換了個方式鬥争,但是這種鬥争方式也不代表着平和,只是元嬰之上的修士不許出手,這樣保持上層戰力不變,畢竟修道不易,尤其是到了上境的,不可輕易地動手,使得身死道消。
“這回玄魔之争,也是天地秤之争,魔門四王在魔穴布下了‘幽羅藏天大陣’,各據一陣門。不過為了迷惑我等,其鑄造了十二座法壇。你們如今的任務便是打破法壇,找尋到陣門将大陣毀去,取得‘天元道箓’。”方極夜向着底下的弟子掃視了一圈,眸中精光四射,又道,“你們不要以為這任務簡單,魔門中的高手還未真正地露面,再者,那魔穴是因為邪煞潮汐而生出的,比之過去的魔穴更為兇險,誕生了種種迷惑人心智的邪魔,一不小心便會堕入惡道之中。”
望着連連點頭的衆弟子,方極夜又意味深長道:“這并非我天衍宗一家之事,各大宗門都會遣出弟子作戰。你們可千萬別堕了我天衍宗的威風。”
以天衍宗在九州的地位,這十二座法壇,至少要打破三座才是。他們也是這麽計劃的,将二代弟子分成了三批,分別前往一處。曲一塵乃是掌門嫡傳,自然要領一支隊伍,而四峰之中,斷滅峰、臨川峰的長老與弟子鬥戰能為最強,餘下的兩隊便是有他們二峰分別牽頭,至于遙夜峰和晴雪峰的弟子,則是被散入三支隊伍中,顯然只做輔助,而不是期盼着他們能夠獨當一面。
慕聲被分配到了臨川峰的隊伍之中,此支隊伍領頭之人乃是臨川峰的長老童華融,他已經邁入了元嬰數百年了,餘下的壽數并不多,要是尋不到突破的良機,便可能得壽盡而亡了。他像是一塊山石,面容肅然,冷冷地打量着衆弟子一眼,便用袖袍一卷,将人給帶上了飛舟,向着目的地飛掠而去。
法壇上靈光灼灼,無數燦爛的光華飛動,爛漫如霞彩,遙遙望去,端是一副仙家氣象,可實際上其中坐鎮的乃是魔門的修士。飛舟在距離法壇數裏外停了下來,沒有再貿然往前。這兒原本有一個玄門小宗派,可因為玄魔之變已經被滅了門,地界被玄門收了回來,恰好在這時候成為玄門修士的駐地。
天衍宗對十二座法壇做了安排,擇取了其中的三座,而其餘的門派同樣有所抉擇。如天機門、太乙宗這般的玄門大派,他們的心氣高,自然是要親自攻滅法壇,不會與天衍宗的聯手,倒是那些次一等的門派,為了保住門中弟子、保住根基,會選擇一種穩妥的方式,譬如跟随在玄門大派之後。他們不需要太過出頭,只要在事情完畢之後,撈到一點功勞便足夠了。
就在天衍宗修士抵達之後,天邊飛掠來數道粲然的光華,都是玄門弟子。不過慕聲外出的少,與同道交流不多,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不認識的。唯一算得上是熟面孔的,只有七弦門的單潮寒。長老們都是元嬰期修為,再加之長了一輩,不會同弟子混跡在一塊,略略地與同道打招呼後,便各自尋找一座盤膝打坐,倒是門中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語,與同道論及九州之事。
“慕道友,又見面了。”單潮寒朝着慕聲一拱手,笑吟吟地開口道。
慕聲眨眼,擡袖回了一禮,兩人都是背着琴,如今站在了一塊,極其容易被誤認為同門。單潮寒在九州游歷得多,認識她的人自是不少,短短的時間,便有五六個人過來打招呼,順便詢問慕聲是幾時加入七弦門的師妹。天衍宗臨川峰的弟子聽了之後默不作聲,不願意理會這邊的境況,倒是單潮寒先一步解釋道:“慕道友乃是天衍宗的高徒,非是我七弦門弟子。”
聽了單潮寒的話語,立馬有人道:“咦?天衍宗不是大多走劍道麽?怎麽還有人專修音之道的?”
慕聲勾唇一笑道:“道經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下諸般法門,指向的只有不外乎‘道’字。”
那質疑的人點了點頭,又道:“可不曾聽說天衍宗有音修一脈的傳承啊,在缺乏功法的情況下,與人對戰豈不會吃虧?”他這話是極有道理的,的确是萬般法門歸于道,但是你要尋法,你要尋道,便需要道典做支撐。除非是天縱之才,能夠從下乘道典中領悟道意,要不然按照道典來修持,境界終歸被道典所主導。見慕聲沉默不言,那人又笑道,“或許慕道友得了哪家大能的傳承吧。”
自莊玉顏手中得到了一本《遺音》,的确算是某種傳承。慕聲暗暗地點頭,還沒等她開口,天邊便有瑞雲浮動,眨眼間便彌漫了數裏,緊接着自雲中墜下了一抹白芒,光亮交接,鋪開了一條雲路來。一位身着淡黃衣衫的女修從中飛掠而來,施施然自在從容。
“烏煙瘴氣的。”一位玄門的長老忽地眼神一厲,緊接着袖中飛出了一道青光,将雲路截斷,他使了個法訣,便聽得疾風呼嘯,将那瑞雲彌漫的景象徹底驅散。那淡黃衣衫的女修在雲路消失後,“诶呀”叫了一聲,直接化作了一只白狐,直直地落入了慕聲的懷中。
“妖族修士?”不少人的神情變幻起來,眼神中滿是警惕和惱怒。這是玄門之地,妖族修士過來,是要挑釁麽?倒是長老們想到了另一個層面,面容緊繃着,想來心情也不大順暢。
“我是代表太上無極宗過來的。”塗山流月在慕聲的懷中打了個滾,口中吐出了人言。
太上無極宗在妖族廣收弟子,這回玄門的确是邀請了此宗的人,但是他們的目的在溫情愁,哪想到對方直接将妖修給扔了過來?!
“塗山道友啊。”慕聲認得塗山流月,手指在那柔順的狐毛上劃過,搖頭失笑。來就來,還弄出這麽大的排場,這實在是紮眼,原本衆人便不喜歡妖修,現在豈不是讓他們的厭惡更甚。
“既然是太上無極宗的道友,那就與我等同行吧。”童華融淡漠地望了白狐貍一眼,眸光往上一擡,又落在了慕聲的身上。他也是聽說過這位的事情,衆目睽睽之下拒絕峰主,讓臨川峰好沒有臉面。霁雪道君看她是小輩,不甚在意,但是他的心境比之霁雪道君更是不如,故而那股無名火自然升起,尤其是看出慕聲與塗山流月有所交情之後。
冰冷的視線中藏着一抹極淡的惡意,盡管轉瞬即逝,可慕聲仍舊察覺到了。她眉頭微微一蹙,視線轉了一圈後,與單潮寒打了聲招呼後,便抱着塗山流月到了偏角。塗山流月見狀,也從她的懷中鑽了出來,化作了人形。她饒有興致地望着慕聲道:“無愁道友與同門的關系,似乎不怎麽樣嘛。”
慕聲沒有搭理她,而是詢問道:“你怎麽過來了?太上無極宗?你不是綠無痕道友的弟子麽?”
塗山流月道:“是啊,但是我們妖族與你們人族不一樣,我就算有恩師了,還可以拜入宗門。不是有句話叫‘三人行則必有我師’?偌大的九州天地,我師無數那不是應當的嗎?”
慕聲睨了塗山流月一眼,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與其說她自願拜入的,她更相信塗山流月是賭博不利,把自己給輸出去了。想了一會兒,她又道:“就你一個人過來?”
塗山流月哼了兩聲,抱着雙臂道:“無愁道友想要問誰,不如直接些。”
慕聲眼皮子顫了顫,道:“我師姐呢?”先前聯絡的時候,溫情愁說了不會缺席,她原以為太上無極宗會是她過來,難不成不在這座法壇嗎?
“你師姐啊——”塗山流月拖長了語調,眸光一轉道,“我怎麽會知道呢?又不是我師姐。”見慕聲眉頭蹙了起來,她不再逗弄慕聲,而是解釋道,“這回是我宗第一次參與到這般熱鬧的事情中來,總要立下點功勞讓人瞧瞧。溫道友去了太乙宗其他沒有大宗勢力的法壇。”
慕聲道:“你怎麽不去幫她?”
塗山流月橫了慕聲一眼,反問道:“你師姐需要麽?”頓了頓,她又道,“你也別憂心,她會過來的。”
十二座法壇藏着四座陣門,勾勒成了幽羅藏天大陣,但是法壇自身也是一座陣法,其中暗藏着無窮的殺機。原本陣道是可以推演的,然而魔門那邊早就出手遮蔽了天機,使得陣法如何運轉、陣道之中會發生如何變化,都需要有人去試探。不過這試探并不會讓二代弟子前去的,而是早早地尋找到了一群無望道途,準備轉世重修的人去試陣。
“不能用法器直接打壞陣法麽?”一位青年修士開口道,他往日裏都在山門清修,對于鬥戰之事,不甚明了。
長老倒是耐着性子回答:“魔門那邊也是下了血本,就算是法壇也以寶器壓陣。豈能夠如此輕易打壞?這大陣時時刻刻都在演變,看不透其中變化,但是有一點可以确認,一共有八處陣門,只要進去将那八個守陣的人都斬殺了,就能夠破開了。”
他說得容易,守陣之人可是能夠借助大陣的勢,發揮出勝過自身層次的力量。再者過了這陣門,還不算贏了,得将駐守在這邊的魔門修士都驅逐了,要不然他們人在,還是可以布置新的法壇護佑魔穴。
次日一早,天光乍現,紫氣浮動,靈機噴湧。
這個時候的修士精神氣能夠借助天時拔到最高,将一道道法符賜給了破陣的弟子後,童華融便老神定地坐在了法壇上。這是“子母演氣符”,弟子們身上帶着的是子符,會将陣氣的演變顯化在母符上,依照童華融的估計,大概五批弟子就能夠看出大陣的變化規律了。
魔門法壇。
一位身穿素衣的女修,風鬟霧鬓,光映照人。她坐在白玉臺上,手中持着一柄玉如意,望着飄然如仙人。她名喚梅昭靈,乃是金瓯魔主座下的弟子,修的是幻術一脈的“水月洞天”,故而不似其他魔族那般陰慘慘、昏暗暗。她底下侍立着四名身着黑衣的魔修,笑吟吟道:“只要守住半數,這大陣便能夠生息不斷。玄門的人想要試陣,他們以為這陣法有那般容易?”她伸手朝着陣門一點,雲氣浮蕩起來,大陣再度起了變化。
這樣的來往一直持續到了晌午,童華融長舒了一口氣,眼中閃爍着精光。将母符往桌上一拍,他道:“此陣中由兩名元嬰修士駐守,其所鎮之位變幻莫測。”
“那就是金丹修士有可能碰上元嬰了?”一位長老擰眉道,如果是這樣,弟子撞上去不就是必死之局麽?
“可對方的修士也有可能撞上咱們的真人。”童華融眸光煥發着神采,他又道,“雖然魔門據陣自守,得到陣法的護持,但是對我等也是有好處的。他們守陣人不可擅動,我們只要進去的元嬰真人數目壓過對方,便能磨平雙方的差距。”
童華融“以勢壓人”的打算擺在了明面上,重頭戲不再大陣,而是在壞去了陣法之後的對抗。他的劍心乃是一往無前之銳意,不知曲折、不會退縮。衆人在沉默了片刻後,略一點頭,便認可了童華融的做法。數千年來,玄門一直壓在魔門之上,在宗門的積澱上,對方是遠不如自身的。這場玄魔之争,實際上就是用雙方弟子的血來開道。雖然說門中的弟子是根基,可接引弟子重新入道,總比培養一個分神期的大能來得容易,大不了再百年。
這還是第一道關卡,慕聲的心中暗暗思量。在十二座法壇之後有幽羅藏天大陣,大陣之後則是魔穴裏的天元道箓,以及呼嘯成群的恐怖魔頭……因為各方勢力的卷入,山河社稷圖與它比起來,根本就是小打小鬧!
慕聲是以天衍宗弟子的身份過來的,自然都聽從童華融的安排,倒是塗山流月,無人管顧她。不過塗山流月在這群修士中并沒有認識的人,當然選擇跟着慕聲走,可這麽一來,卻是惹得臨川峰弟子不滿,頻頻射來冷峻的視線。人妖殊途,天衍宗素來不許妖族入道,塗山流月就算幻化成了人形,在他們的心中,也都是不可信任的異類。
人族修士看待妖族如此,而妖族中不少修士同樣視人族為仇敵,塗山流月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在面對着冷眼的時候,一點情緒變化都不曾有,此刻顯示出來的養氣功夫倒是比玄門正傳還要深。慕聲因此對塗山流月高看一眼,畢竟她還以為這位十分跳脫,可能會惹出亂子呢!
一行人踏入大陣之中,前方很快便演化了八條道路。此時的八條道路通向了八個陣點,然而随着腳步的往前,那道路分化,只是數息之間便生出了近十條,很顯然,只有一條能夠走到守陣人的跟前,算是唯一的生門。慕聲跟在了隊伍的後方,她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分叉的道途上,很快便選擇出了一條。然而下一刻,童華融便向着另外的道路踏去,眼前的景致驟然一變,無數的陰風裹挾着消磨靈機的黑水滾蕩而來,天穹之上,陰雲積蓄,雷光滾蕩,一道道霹靂落下,震耳欲聾。
“風火雷三災?”慕聲眼神忽地一變,此是修道路上必經之劫。不過在陣法中顯化的風火雷三災只是外相,相當于一種法術神通。在前方的童華融冷哼了一聲,便支起了一道清光,将雷霆、陰風與幽水阻隔在外!但是雷霆易阻,陰風和幽水并不容易。要知道魔門修濁氣,本就不擅長雷法,但是陰風和幽水則是他們的專長。此刻在陣中的陰風乃是大悲風,幽水則是九幽水,其是極近污濁之物,能壞修士法體青光。只不過一個照面,童華融撐開的青光便被壓裂了。董華榮悶哼了一聲,也知道自己托大了。但是他冷冷一笑,祭出了一面寶扇,往前方一蕩,便生出了無窮的飓風,與大悲風相抗衡。接着,他的長劍又往前一橫,一道劍芒便在一滴滴幽冷深沉的九幽水中映照而出。無中生有,有無相成!劍光倏然間爆裂,化作了粲然寒芒,将九幽水斬碎!
然而等到童華融解決了“三災之厄”後,眸光一掃,便見一個個弟子沉浸在夢寐之中,意識并不曾醒來。原來這大陣除了“三災”尚有“九難”在等待,後者則是一道問心關。他雖然能夠壞去“三災”,但是無法将弟子從九難中拖出來,只能夠等待着他們自行醒轉。好在都是玄門弟子,問道長生之念猶為清晰,不到一炷香時間,便一個個自“九難”中走出,只餘下塗山流月一人沉浸在幻術中。
對待玄門弟子童華融尚有耐心,但是面對着塗山流月這般妖族,他便不想等待了,望着塗山流月冷嗤了一聲道:“到底是畜類。”又掃了眼定心回神的弟子,道,“我們繼續往前走。”管它三災九難十劫,不過是一劍斬之罷了!
“塗山道友尚未醒轉,若無人看護,恐怕會失了性命。”慕聲擰眉道。
“可若在這邊等待,我們可能都會陷入危險之中。”一位玄門弟子當即出聲辯駁道,慕聲到底是天衍宗的人,他也不太好讓人面上難看,故而又緩聲道,“她終究不是我玄門之人。”
慕聲反駁道:“太上無極宗難道不是玄門一份子麽?”
那人眉頭一沉,道:“可她是妖類成道。”
童華融沒心思聽他們在那裏争論,他淡漠地望了慕聲一眼,道:“你要護持,便一人留在此處。不能因為一人而誤了玄門大計。”
“弟子省得。”慕聲朝着童華融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塗山道友曾經護持過弟子,弟子要留下為她護法,償還因果。”
童華融冷淡地嗯了一聲,扭頭便走。是她自願留下的,日後若晴雪峰問起,也有人作證,能夠找到正道理由将人堵回去。
等到童華融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後,塗山流月倏地睜開了眼,狡黠一笑道:“他們可總算走了。”
“塗山道友,你——”慕聲打量着塗山流月,立馬醒悟了過來。這清醒的時機太好,結合她的那句話——根本就是沒有陷入“九難”中,她竟然将人騙了過去。
“我當然沒事。”塗山流月笑了笑,自負道,“不過是幻術而已,水月洞天之法?小道罷了。”也不看看她的出身,在幻術一道上,誰及得上天狐一族變幻無相?
慕聲不解道:“你故意将他們支走的?”
塗山流月點頭,并不掩藏自己的打算,她道:“你宗門中的那位長輩,劍心不曾曲折,最是不耐旁人的反駁,他唯有順心意才能夠發揮自己的力量。但是他走的道路是錯的,我們豈能夠跟着他過去冒險?”當然,塗山流月是一點将他們拉出泥潭的打算都沒有。
慕聲琢磨了一陣,心中想着,這位長輩确實是如此。恐怕塗山流月提出來,他也不會遵從。“你有辨認生門的辦法?”她又問道。
塗山流月點點頭,她袖中飛出了一枚靈光閃爍的法符,龇牙咧嘴肉疼了好一陣子,才跟慕聲解釋道:“這主陣之人是個擅長幻術的魔修,大陣以‘幻’支撐,這枚法符能夠破幻識真,我可是祭煉了好久。”原本打算拿到補天閣去換靈石的,誰想到祭煉糟蹋在這座大陣之中。有這枚法符在前方引路,那虛幻的道路在氣光下緩緩散去,只餘下了一道通往守陣人的“生門”。
坐在白玉法壇上的梅昭靈忽然間“咦”了一聲,美目中異彩連連。
“真人?”魔族修士轉向了梅昭靈,疑惑地開口道。
梅昭靈笑着解釋道:“有兩個金丹修士尋到了生門,現在正走向了王師叔處。”她口中的王師叔名喚王伯意,如今是元嬰修為,修的是魔門上功《天魔三生三轉功》,這“三轉”指得是幼年、青年與老年,“三生”則是要輪轉三次才能夠功成,如今是第三生第一轉,以“幼年體”存在,如果三轉完功,他就會跨過那道關門,邁入分神期。
有王伯意在,不可能讓兩個金丹弟子給壞去陣門,梅昭靈并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将注意力落到了童華融的身上。這老道走了不少岔路,可是那一柄飛劍變化萬千,不僅是将阻礙之物一一斬去,還能将弟子護持住,這越戰越勇,等他到了陣門,應當是氣意積蓄最高點,那處守陣人絕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梅昭靈本就沒打算将童華融留在此處,僅僅是拖延時間。等到其他玄門修士敗落,這老道就算道行再高,那也無濟于事了。
數百裏之外的另外一座法壇,這兒的大陣變化莫測,可此時并沒有人入陣闖蕩。
半空中,一位紅衣女修踩在了雲氣上,雙手負在了身後,眉眼間滿是勝券在握的從容。兩道陰陽之氣從她的身上升起,起先細如香煙,可等到浮到半空中的時候,那陰陽二氣形成了一副玄奧莫測的陰陽太極圖,轟然向着下方的大陣壓下!只聽得一陣驚天動地的大響,這座法壇在陰陽太極圖之下,竟然被壓成了齑粉,藏身于其中的魔修無一生還!這是何等磅礴的力量?要知道這法壇之陣可是有寶器定壓的!一時間,不管是玄門還是魔門的修士,都豁然變色,大為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