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職
衆臣私議,聽說去年袁放老母在老家重病垂危,袁放當時在任上巡查,離家不過數裏,愣是沒有回去見最後一面。
晉帝蹙眉,叫人收了周沐白的奏章,放在手中查看,他擡頭瞥了一眼袁放,沉聲問:“袁尚書,你有何見解。”
只見袁放不慌不忙從隊列中走出叩首,仔細瞧去都能看到他官服上打的補丁,衆官實在難以相信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一個貪官?
袁放平靜說道,“啓禀聖上,臣以為此事,自有公道人心判斷,臣相信聖上英明絕不會誣陷一個好官,也不會放過一個污吏,首輔如今彈劾微臣,怕也因臣在民間聲望過高,招搖了些,臣日後定會好好躬身自省。”
衆官見袁放謙遜模樣,又不辯駁,知曉其為官作風同僚紛紛上前。
“聖上,臣以為,袁尚書從來都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還請聖上公正。”
“臣以為,袁大人在地方任上政績斐然,建樹頗豐,又怎會玩忽職守。”
“是啊,袁大人不會貪墨。”
“袁大人是好官啊。”
“臣附議。”
“臣附議。”
衆臣紛紛出列,為袁放辯駁。
周沐白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他眼神剛毅,不發一語。
晉帝一時間被吵得頭腦嗡鳴,他輕咳一聲,滿朝瞬間安靜下來。
晉帝轉向次輔,“陳愛卿,你此時乃你所屬職責,應該如何處置是好?”
次輔兼吏部尚書陳千山上前道,“臣以為,此事應當派人查明證據,待事實清楚再按律法處置,若查證不屬實,首輔系誣告,也當按律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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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帝思忖一下看向周沐白,“周卿,你彈劾袁尚書,可有事實證據。”
周沐白拱手厲聲道:“臣,有。”
他的眼像是結了三尺霜寒,冷聲道:“其一,袁放自從被調入京都戶部五年之內,從戶部侍郎擢升戶部尚書期間,貪墨共計三十五萬七千八百二十六兩白銀,這其中包括這些年赈災的災銀,軍中的撫恤等,賬本在此,還請聖上查閱,另有一批贓銀去向不明。”
此時有小太監從殿外擡來一口箱子,呈到殿前。
袁放看着那一箱賬本訝然,這些賬本他明明叫人銷毀,怎能出現在這?
周沐白接着說道:“袁放為隐匿贓款,分別将贓銀存入各地票號當中,這是票據還請聖上過目。”
又有太監又端來一方錦盒,打開一看,裏面放着一摞厚厚票據。
衆官再次私議起來,袁放跪在地上已然臉色發白,額頭沁出微汗來。
周沐白冷眼看着袁放,“其二,他欺壓百姓強占土地,在京郊重鎮擴建莊園別院,只為貪圖享樂,為怕此事洩露,他層層打點,叫窮苦百姓求告無門,來人,帶人證。”
殿外侍衛帶着一衣衫褴褛的婦人行到殿前,那婦人看到皇上百官,開始哭訴袁放又是如何縱容屬下搶占房屋土地。
周沐白對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袁放嚴聲斥責,“其三,他賣官鬻爵,在地方搞小朝堂,把滄州大大小小的要職都放上自己的人,以權謀私牟取暴利,袁放你如此行徑居心何在?
你以權謀私搞地方朝廷,對聖上是為不忠。
你生母垂危而你卻在任上作秀只為贏得虛名,是為不孝。
你貪墨舞弊不知收斂,對朝廷視為不潔。
你強占土地欺壓百姓,對萬民視為不義。
如此不忠、不孝、不潔、不義之人,卻站在我大晉朝堂成為國賊祿蠹。
我大晉要你有何用?
百姓要你有何用?
天下要你有何用?
臣以為,此人不配為官,還請聖上秉公辦理。”
周沐白的厲聲斥責讓衆臣嘩然,袁放再也崩不住,他全身冷汗直流瑟瑟發抖,面對周沐白的厲聲斥問,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面對鐵一般的事實證據,在場衆人再無可辯駁,此時若是誰還敢上前,便是不要腦袋。
晉帝被氣得臉色泛白,天子雷霆之怒,叫人直接摘了袁放的官帽,革職下獄。
那袁放被吓得當場尿了褲子,大喊冤枉之際被侍衛拖走。
可如今衆臣卻不敢再吱一聲,紛紛縮頭避讓,緊怕引火上身。
季绾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朝就撞見周沐白收拾貪官。
她才知曉傳說中的首輔臉黑手狠、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眼裏容不得沙子到底是何模樣。
她的心像是被揪起來,跟着這樣的人手下做事,不死也得掉層皮。
被這樣的人趕出朝堂,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她還談什麽為父查兇,位極人臣啊。
唉...道阻且長啊...
她告訴自己,如今保命要緊,小心謹慎為上,小心謹慎為上...
下過早朝,新晉的官員被內室監引領着,四散去了各處辦公衙門熟悉公務。
季绾被小太監引到了一個寬闊殿宇前,那小太監道:“再往前就是大人要去的地方。”
季绾點了點頭,小太監拱手離去。
她看着周圍,殿前廣場寬闊,殿宇修得氣勢恢宏高大,這就是她以後要辦公的地方,看來還不錯嘛。
繼續向前走着,看到廊下有一穿着官服的老頭,正在澆花。
季绾打眼一瞧,喝,這老頭怎麽長得那麽像南極仙翁?
她上前道:“大人,此處可是集賢殿啊?”
那老頭擡頭看了看她,“什麽殿啊?”
“集賢殿。”季绾放大了聲,這老頭怕不是耳背吧。
“哦?集什麽?”
季绾扶額,又在放大了聲音,“集,賢,殿!”
顯然這次老頭聽清楚了,“對,這就是集安殿。”
季绾無語,總之,這應該就是她要來的地方。
她雙手放在嘴邊,大聲道:“我是新來的翰林院馔修,季韞。”
那老頭朝她慈眉一笑,點了點頭,“哦,探花郎啊,你那麽大聲幹啥。”
季绾看着他,要不是怕你聽不見我幹啥大聲,難道這老頭聽力一會正常,一會耳背?
老頭叫楊茂,是翰林院學士,當了五十年官,一大把年紀,身子骨卻十分硬朗,只是行動極為緩慢。
他走路弓着身子,留着花白的胡須,連眉毛也是白的,手拄着一個紅松木被蹭得油亮的拐棍,面色和藹可親,對待季绾也慈祥随和。
季绾心道,這滿朝上下終于能有一個看得過去的人了,卻是個老頭。
楊茂帶着季绾在集賢殿大致走了一圈。
他說道:“這集賢殿是皇宮內最大的辦公衙門,裏面又有各個偏殿,供大人們,辦公、用膳、歇息、出恭等使用。
這一處是議政堂,大人們平日下過朝都在裏面辦公議政。”
季绾向裏探出頭,看到偌大的殿中空無一人,裏面擺滿了一個個桌案,上面堆滿了筆墨文書。
此時她的小腹忽然劃過一絲悶痛,季绾不以為意,接着問道,“那大人們現在又在何處?”
楊茂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慢聲道:“大人們下了早朝,還要去到禦書房議政,議政時間或長或短,若還有未完公務就會回到此處辦公。”
“哦。”季绾若有所思點點頭,“那不知小臣在何處辦公?”
楊茂道:“哦,小季大人隸屬我翰林院,在議政堂中為你準備了位置。”
“哪裏?”她問。
楊茂用手中拐杖,指向離上首正位最近的一張桌案。
“我在這?”季绾驚訝,這不是離冰塊臉就只有一丈的距離...
季绾後背劃過一絲冷意。
楊茂點點頭,“你初入翰林院,不光要處理馔修事宜,還要在議政堂伺候首輔的筆墨茶飲、整理公文、灑掃除塵殿內,等打雜類活計。”
“什麽?”季绾難以置信,她聽錯了嗎?這不是小厮幹的活?她要伺候周沐白那個冰塊臉?
楊茂睜大自己搭聳的眼皮看着季绾的驚詫,慈眉一笑。
她忙收斂,“大,大人,那個,別的官員新入朝都要做這個嗎?我怎麽沒見其他新入朝的進士們呢?”
“這個,之前倒是有許多地方上來的官員伺候過首輔,只是後來,不是自請遠調,就是辭官歸隐,剩下的去了天子號大獄,算算這前後走了該有三十多個吧。”
季绾若有所思,伺候周沐白最好的結局是遠調?還好,他沒把所有的人都送進大獄。
楊茂又道:“這一屆科舉,首輔指名叫你來的,并且這項事務也會被算在你三個月政績考核在內的。
至于這其他進士們,要麽都被送去六部下屬頂了缺,要麽就去了大理寺。
來,我帶你看看茶水房。”
季绾聽來聽去,合着就她一個人來了翰林院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伺候人,還是周沐白親指的。
季绾臉色一白,她此刻覺得自己的人在這,魂卻沒了。
如果沒聽錯,她來這要伺候周沐白筆墨茶飲整理公文灑掃除塵,給他當小厮,運氣好能全身而退,運氣不好那就是去天字號大獄度過餘生。
她心底哭天搶地,爹啊,您老就是這樣保佑你女兒的嗎?
兩人剛從茶水間出來,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廊下傳來。
她擡頭一看,正是周沐白帶着衆官一臉嚴肅地踏進殿門。
她忙随着楊茂躬身拱手,周沐白卻是連看都未看徑直掠過,疾步走進堂內,坐在了議政堂上首的主位上。
“啪”的一聲,周沐白一把拍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