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的思念
杜蕭聽鐘南月說的話越來越離譜,慌亂中去看他的神情,發現他眼眸間晦暗一片,已經快要失了神智。
他不敢再繼續深聊刺激鐘南月的情緒,努力找措辭幫他定神。
“不要往那麽消極的角度去想,或許你能贏得下賭約呢。”杜蕭說。
“很難,”鐘南月也在極力控制情緒,不住地搖頭,呼吸聲聽得分明,“他把榮城的業務丢給我就是知道這塊人心散亂,看得見的業務挖到核心就只是一把泡沫,行業如今也不景氣,不出奇跡我就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什麽都做不到,從我媽自殺到外公的家産被吞并,我像個廢物一樣地冷眼旁觀,什麽都做不到,誰都護不住,還不如早點去死……”
“沾上我的人都很倒黴,遠離我就能獲得幸運。被我喜歡是一件可怕的事,因為我會忍不住想綁着對方一起下地獄,我媽說得對,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讨債的,我是個喪門星,讨債鬼……”
他混亂起來,前言不搭後語地羞辱自己,恍惚到像是一臺失去了暫停鍵的機器,機械地訴說着冰冷的惡咒,一字一句直戳自己最痛的神經。
“回神阿月,”杜蕭大力搖晃他的肩,“看着我!”
他力氣很大,鐘南月被晃散了眼裏的郁氣,将視線投向四周翠綠的原野,張了張嘴,好久沒說出一句話來。
“你不會囚禁小顏,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你跟鐘鋁銘不一樣。”
杜蕭說,“你這麽拼是因為你在努力争取推翻他不是嗎?你在做正向的努力,你沒有自己說得那麽消極,你一直在盡力。”
“追求快樂不是錯,在不被喜歡的時候花費些心思接近喜歡的人并不丢臉,想要跟喜歡的人多呆一會兒也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不要這麽诋毀自己!”
冷汗被風吹幹,鐘南月眼底各色情緒雜糅,終于全部消散。
好久之後,他長長地呼了口氣,肩膀塌了下去。
“我不喜歡他。”他說,我不配。
Advertisement
“……”
不想聽杜蕭再勸自己,鐘南月撇開眼睛看向景致很好的園子,轉移話題問,“許哥跟他家小崽子來你這做什麽?”
“園子裏新來了幾只名貴綠孔雀,果果聽說了吵着要來看,許牧就帶他過來了。”杜蕭心不在焉地說。
“孔雀?”鐘南月下意識地重複了句。
杜蕭随口一說,沒想到他這麽大反應,疑惑地看他,問,“是啊,怎麽了?”
鐘南月收了情緒,不太在意地說,“沒怎麽,我是說你二叔挺有閑情逸致的。”
杜蕭看他不像嘴上說得那麽不在意,好奇他最近是不是新入了什麽癖好不好意思承認,問他,“要不要去看?珍稀品種,挺漂亮的。”
“無聊。”鐘南月說,“說得好像我沒見過似的。”
“行吧,您什麽山蟒海怪沒見過,臣還要去巡山,先告退了,您自己安排。”杜蕭說。
鐘南月把他扯住了。
“孔雀……”他問,“在哪?”
“……”杜蕭眯着眼看猴似的看了他好久,指了個方向,“從這上後山。”
“我不看,”鐘南月說,“我就問問。”
“哦。”杜蕭撇嘴,“你愛看不看,奇奇怪怪的。”
片場這頭。
近幾年市場不景氣,大制作周期長,風險高,再加上高到離譜的塌房概率,極有可能幾億資金砸進去操心費力最後上映不了拍了個寂寞,倒是以小博大的小成本輕喜劇風格越來越吃香。
顏雨手上這個本子就是這一類型——四對各個年齡層的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拼盤。
說是愛情主題,但本子做得卻并不僅限于狹義的愛情。
有家庭有事業,有關于初入職場的經歷和心态變化,有關于生活和人性的探讨,又拉來了德藝雙馨的視帝視後出演男女主,拍出來必定很有看頭。
顏雨這一對兒是四對情侶中戲份最少的,八位主演中只有他是純新人,自然是先緊着前輩拍,大多數時候顏雨和演對手戲的女演員都處于候場狀态。
顏雨絲毫不敢懈怠,每日準時到場,觀察前輩的表演技巧,梳理人物情緒,體會心境。
他清楚自己的年齡和閱歷沒到可以跟導演談論劇情是否合理的境界,等戲的時候會在一旁默默劃出覺得不舒服的臺詞和段落,嘗試着用不同的情緒去表達,努力理解編劇的用意,盡力用表演讓劇情順暢些。
實在沒法合理化的部分,導演也會有感覺,會主動喊停幫着找問題,幾天拍下來磨合的算是不錯。
前輩這場戲份比較重,拍得有點久。
顏雨收起臺詞本,閉眼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詞,又低聲念白梳理了下大概的情緒,确認真的是滾瓜爛熟了,情緒上也沒有覺得疙瘩的地方,才将臺詞擱下。
他帶了筆記本,随手記錄人物小傳和拍戲心得。
打開本子醞釀了許久,發現并沒有要寫的東西。
按理不會這樣。
他愛觀察和思考,喜歡閱讀,總是天馬行空地遐想,腦子裏信息儲量一直很豐富,少有這般心緒不寧無從下筆的時候。
顏雨将視線放遠,問自己是怎麽了。
夕陽在海邊快要沉下去,晚風帶起浪湧,風景異常漂亮。
長風過處,有一顆淺淺的月影映出來,被太陽金桔色的恢弘之勢壓得幾乎看不分明,卻清清冷冷地挂在天際,毫無回避妥協之意。
顏雨忽然間心煩意亂起來,收回了視線。
高興在他身邊看大佬拍戲,很可愛地跟着鼓掌。
顏雨喊了他一聲,高興過來問他,“怎麽了小顏?”
“……”顏雨沉默了下,說,“手機拿給我看下吧。”
顏雨進組這些天,幾乎沒在現場看過手機。
高興愣了愣,說,“在車上,你稍等下我去拿。”
“我自己去吧。”顏雨說。
“我去拿,”高興拉住他,往攝影機那邊抛了個眼神,“估計下場就到咱了,你別走動。”
“好,辛苦你了。”
高興很快回來,将手機遞給顏雨。
“好在是給你拿來了,你是有心靈感應還是怎麽的?”高興說,“我看好多未接來電提醒呢。”
顏雨眼神晃蕩了下,湧動起淡淡的喜悅,拿了手機點開來看。
十三通未接來電,均來自同一個人。
——他的室友阿悠。
顏雨扯了下唇角,說不清為什麽,高興感覺他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打這麽多電話必定是有急事找自己,顏雨壓下情緒,回撥了過去。
“終于聯系到你了小顏!”
阿悠語氣很輕松,看來沒有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我手機忘在車上了,出什麽事了嗎?”顏雨問。
“咱們畢業大戲不是快排了嗎,楊老師想拉你演男主,剛來宿舍找我,叫我問你年前能不能空出半個月返校來排練,他那邊急着給系裏上報演職人員表,催得緊。”阿悠說。
“年前太早了,我現在确定不了,男主這麽重的戲份還是不要給我了。”顏雨說,“但是畢業大戲我一定參加,你跟楊老師回話,就說我排除萬難也會回去排練,讓他放心。”
“楊老師對你有多寵你還不知道嗎?”阿悠笑了笑,“你要參加一定是男主,那我就這麽跟他說了啊。”
“嗯。”
“最近很累?”阿悠莫名其妙地問了句。
“還好。”顏雨放緩了情緒,“休息的時候找你和應哥裴哥吃飯。”
“我們常在一塊聚,三缺一,都念叨你,那這麽說定了,一定約啊。”
“約!”顏雨笑道,“對瓶炫,瘋塌天~”
阿悠大笑,“論爽快還得是我們顏哥。”
片場導演沖顏雨打手勢,顏雨擡手示意自己看到了,對阿悠道,“有人叫我過去,先挂了啊。”
“去吧。”阿悠說。
機組和攝像在海邊,背靠着夕陽餘晖取景。
取景框裏,俊美少年和美麗少女站在海邊,畫面十分養眼。
導演卻在皺眉。
“咔!”現場導演忍無可忍,揚聲喊。
“那個,顏雨啊……”他苦惱地捏了捏眉心,“你臺詞一直都很好的,怎麽這聲‘寶貝兒’卻叫出了一股子吊兒郎當的京片子味兒?”
“你把那個兒化音給我拿掉!這是純情少年告白清純少女,不是小流氓調戲黃花大閨女!”導演說。
顏雨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解釋的話,臉倒是紅了上來。
杜蕭從外場繞了一圈,路過後山的時候想起鐘南月剛剛聽到孔雀時的表情,鬼使神差地上了山。
鐘大別扭果然在那杵着。
一只大孔雀抖摟着尾巴嘚嘚瑟瑟地開着屏,許牧牽着果果愣愣地立着,沒在看孔雀,在看鐘南月。
而鐘南月之所以會比開屏的孔雀更吸引他們,是因為他立在雀籠前,面無表情地攤着手,一遍一遍地跟那只正在開屏的男孔雀商量:
“你好,請問你掉不掉毛?”
“你好兄弟,麻煩給我掉根毛。”
“掉中間那根最長的,拜托了。”
杜蕭沒驚動他們,扭頭走了。
他不想承認這神經病是他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