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孔雀
開放式廚房,沒開油煙機,氣氛安靜得有點詭異。
兩個人一個在廚房用一臉做化學實驗的冷漠表情盯着鍋裏翻滾的湯水,另一個靠在客廳沙發上閉目養神。
鐘南月本來沒醉的,就因為顏雨非要給他煮醒酒湯,叫他生出了想要被照顧的念頭,無邊無際地亂想,一會會功夫當真把自己給矯情醉了。
他醉了,開始好奇昨夜到現在顏雨經歷了怎樣的思想波折,怎麽會從無法接受同床共枕,一步之內進階到願意拉來全副家當與自己同居。
可他又沒醉到失控的地步,只在腦子裏想想,并不問出口。
他怕顏雨說只是圖方便,他不好收拾情緒。
他想聽聲音,想克制腦子裏混亂的猜想,想壓下心口翻攪的孤獨感,想用矯情的對白岔走想要一了百了的念頭。
顏雨不肯開口,沉默的像是在生着什麽氣。
顏雨說不想惹鐘南月不開心,到頭來鐘南月卻發現自己好像總在惹顏雨不開心。
他瞟向沙發旁邊靠着的那本巨大的書,沒話找話地問,“這是什麽啊?”
顏雨轉回頭看了眼,回答說:
“鳥毛。”
“什麽東西?”
鐘南月擰着眉坐起來,認真地看那本書,在心裏問它:你是個鳥毛?
“鳥毛。”顏雨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補充了一句廢話,“就是鳥類的羽毛。”
神他媽鳥類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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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南月笑得差點嗆了酒,“你是覺得我不知道鳥毛是鳥類的羽毛嗎?”
顏雨很好哄,看他笑了便也跟着笑,搖頭說:“那你幹嘛又問一遍。”
鐘南月看顏雨唇角勾起的溫柔,心間沒名堂地一跳,躲開了眼睛。
醉酒鈍化了思維控制力,想法變得真切。
他覺得顏雨這句平平淡淡的反問好萌好萌。
每個咬字,每個吐息,連同那句略帶無奈的尾音,都萌到他的心尖上。
同時他也對自己陡然增大的包容度感到不可思議。
像他這種重度潔癖怎麽會縱容一個人把一本子鳥毛扛回來放在他家的沙發上。
更別說那堆了滿地的書和紙箱,該是嫌棄到立馬叫家政掃出去丢掉的東西。
就因為是顏雨帶過來的,落在他眼裏,竟只覺得踏實溫暖。
他實在不敢深想,用潦草的對白轉移自己的思緒。
“我是不理解為什麽你會收集這些東西。”
“你問了就順便看看吧,本來就是要給你的。”顏雨說。
“唔,”鐘南月笑他的小心思,“我說怎麽放在這麽顯眼的位置,故意釣魚引我主動問你啊?”
“沒想那麽多,只是不知道用什麽方式拿給你就幹脆擱在這了。”
湯好了,顏雨盛起來給他,将本子拿到地墊上展給他看,“是我走了很多地方收集來的。”
他指給鐘南月,“這是在內蒙古旅行時撿到的,鴻雁的羽毛。這是在大理,是……”
可能是太多了,他自己并不完全認得清,歪着頭盯着看了好久才不太确定地說,“……是藍喉太陽鳥?”
鐘南月剛喝了一口湯,噗嗤一下笑噴了,噴了顏雨滿身的湯水,好在是沒落在本子上。
他慌得顧不上頭暈,又止不住笑,醉眼朦胧地拿毛巾去給顏雨擦。
顏雨看了眼他手裏拎着的東西,驚恐的躲着身子推他的手。
他才發現手裏拎着的是塊破抹布。
真的是醉了,暈乎乎的什麽都分不清。
“有什麽好笑的。”顏雨揚手脫了上衣氣鼓鼓地丢進髒衣籃。
動作很帥,結果很菜,沒丢準,落在籃筐外的地上。
他也不去撿,坐在他的鳥毛前面擰着脖子瞪鐘南月。
鐘南月盯着他丢在地板上的髒衣服笑問,“你們直男都這麽不講究的嗎?”
“有你不講究?”顏雨瞪他,“拿抹布給人擦臉?”
鐘南月又開始笑,笑得停不住。
顏雨站起身,拖他回房洗漱,“還是等你清醒的時候再看吧。”
“不不不,我沒醉。”鐘南月拉他重新坐下,“現在看。”
顏雨好像在鋪墊什麽事情,被他攪亂了節奏,有些負氣地問,“你到底在笑什麽?”
“你收藏了這麽厚一本,結果自己連名字都不記得啊?”鐘南月搖頭損他說,“形式大于內容。”
“你也說是這麽厚一本了。”顏雨無語地看他,倒沒有真的跟他生氣,憋了半天之後弱弱地替自己找補了一句,“再說光憑一根毛很難辨認本主的好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鐘南月感覺自己不行了,“你別說話了好不好,求你了。”
顏雨就不說了,一頁一頁翻給鐘南月看。
每一頁都标注了日期,地點,當下的天氣和簡單的心情。
有時候會畫一個很可愛的簡筆畫,有時候是一句很孩子氣的感慨,有時候是一句成長之後再看會覺得酸文假醋的尴尬雞湯:
--逃課去網吧被老媽逮住打了,好氣!要加油長大啊顏小雨,加油~
--高中畢業啦,第一次脫離爸爸媽媽的掌控獨自去旅行,長大的感覺真好!顏雨你長大成人的樣子太他媽的帥了!
--乍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今天看了《李米的猜想》,結局好悲傷,偷偷哭了一場。比起一時驚豔,我更希望掌握的超能力是永遠珍惜眼前,用一輩子的時間學會溫暖地與愛人相伴。
--要離校了,校園廣場的鴿子還會有人來喂嗎?那些鴿子傻乎乎的,都不知道飽,喂多少吃多少,很多人會施舍食物,很少人替鴿子考慮什麽時候需要食物。真的不放心它們……唉
--啊,我愛鷹,鷹太帥了,可是阿悠跟我說這是貓頭鷹的毛,一下子感覺帥不起來了。
……
有些話鐘南月看着都尬得腳趾發麻,他自己倒完全不為過去的矯情稚嫩感到難為情,一頁一頁地展示給鐘南月看。
看完全部的收集,顏雨低頭沉默了下,有點緊張似的淡淡呼了口氣。
而後擡頭,亮着一雙眼睛總結性地問鐘南月,“很浪漫吧?”
鐘南月皺眉望着這個愛鷹的、覺得自己和鷹都很帥的、會收集各路鳥毛的、時不時會偷偷哭一場的、被老媽教訓之後需要給自己加油打氣才能平複心情的、會擔心鴿子有沒有吃撐的男人,苦不理解這份直男的浪漫。
“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和一路上的心情收集在一起,你不覺得很浪漫嗎?”
顏雨非要他點個頭似的,強行自我升華了一下,又問了一遍。
鐘南月咧了咧嘴,說,“好他娘的浪漫。”
顏雨氣得合上了本子,說你不懂。
鐘南月承認自己不懂,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大的本子呢?”
“要裝得下大鳥啊。”顏雨說,“孔雀什麽的。”
他這麽一說鐘南月也發現,這一本裏面各種沒聽過名字的稀奇鳥類都有,居然沒有以羽毛美麗聞名于世的孔雀。
“對啊,為什麽沒有孔雀啊?”他問顏雨。
“沒遇到。”顏雨說。
“孔雀……”鐘南月不解,“是很難遇到的嗎?去動物園拔一根不就好了。”
“你怎麽這樣!”
顏雨本來就生氣,聽他這麽說更惱了,“什麽都強要,沒人教過你禮貌和溫柔嗎?”
鐘南月不是不懂,是故意在打岔。
他聽到一半就後悔了,卻已經來不及打斷。
顏雨這麽說他,他無話可說,仰靠在沙發上搖頭淡淡地笑。
“我是個商人嘛,唯利是圖的,溫柔禮貌又不賺錢,我只講究得失和效率。”
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見顏雨眼裏的光一點點地淡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