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報到
冬日已過,正是初春時候,草木漸長。庭院裏的桃花吐出新芽,花園裏的草地變得新綠。父親的葬禮已過去半月,一切仿佛又都充滿生機。
生命的更疊,本是一種無情。
智氏出了一名女家主,晉國出了一名女上卿的消息,轉眼便在绛都內外傳開。外面議論喧嚣塵上,對我來說,日子卻只是朝着既定的方向前進。直到箐兒抱着一堆衣服從外面走了進來,我才想起,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這是去公府報到時穿的深衣,已按照小姐的身形裁減。這是象征身份的玉弁,等把頭發束起後再戴上。挂在腰上的玉佩,總共有三枚,不能多也不能少。還有特地加寬的腰帶,穿上前記得先圍敝屣,遮住膝蓋……最後是小鹿皮做的官靴。”
箐兒将東西放下,打量了一眼身着紅裙,長發垂肩,正一臉悠閑喝着早茶的我,忍不住皺起眉頭,“小姐,離報到的時間還剩不到一個時辰,你再不準備就來不及了。”
我悠悠笑了笑,“要報到的人是我,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箐兒聽罷,立刻努起嘴,“我當然急,你不知道現在外面多少人在說你的閑話,等着看你出醜。你要是弄出半點差錯,整個绛都的人立馬都會知道。”
我知道她并不是在唬我,雖然姬據答應讓我入朝,但仍有許多人不肯善罷甘休,只要我稍有纰漏,便會群起攻之。但我似并不在乎這些,開玩笑地說道:“這樣也好,有些人窮極一生都不能揚名立萬,我輕輕松松就能成為绛都的名人。”
箐兒盯着我的臉半響,搖頭道:“豈止是名人,大家現在都把小姐你和妲己、褒姒放在一起,說你是紅顏禍水,妖姬下世,迷惑君上,要禍亂晉國。”
我目光一凝,“紅顏本天成,禍水誰能定?貪戀美色的是男人,亡了國的也是男人,為什麽反而把責任推給女人?箐兒,以後這種的話不可再說。”
“知道了,總之小姐你快點把衣服換好,這也是荀老将軍的意思。”箐兒鼓着腮,小聲嘟囔着。
我仍沒有要更衣的打算,“深衣玉弁,是男人的東西,我不是男人,為何要穿?”
“難道小姐你想這樣去公府?不行,不行,要是荀老将軍知道,會罵死我的。”箐兒一臉驚恐地看着我,就像看到洪水猛獸似地。
我搖頭道:“這條裙子自然不行。”箐兒聽後,松了口氣,可還沒來得及再吸氣,我便又說道:“這樣的日子,至少要穿最高級的裙子。”
箐兒一臉鐵青,好似被人塞了一口黃連,用力跺了跺腳,“小姐,你是去公府報到,不是去參加舞會,要知道那裏都是男人,你至少應該穿得莊重一點。”
“是莊重?還是男人眼中的莊重?”我語氣一沉。
Advertisement
“這有區別?”箐兒皺了皺眉。
我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美麗是唯一完全屬于女人的東西,用最美麗的姿态出現在那裏,難道還算不上莊重?”
箐兒用手托着臉頰,“你說的有些對,但我又覺得好像太對。到底對不對,我也說不清。不過換了別人,我想也不會認同小姐的說法。”
“我是我,別人是別人。”我笑了笑,不等箐兒再說,便催促她去找裙子,她拗不過我,只好離開。
早飯過後,伯父來到府上。他雖在朝堂上反對我襲承家門,但畢竟是我的伯父,如今木已成舟,所有的反對,也變成了擔心。他看到我的裝扮,起初一臉驚異,不過并沒有說什麽。
前往公府的路上,伯父将晉國的現狀,以及政體結構對我詳細說明了一番。
晉國軍政合一,軍隊分上中下三軍,以中軍最重。三軍各有一将一佐,分別由六卿擔任。中軍将既是三軍統帥,亦是執政卿。公府之中設有中軍府,中軍将便在這裏處理政務,如遇大事,則由六卿公議決策。
六卿之外,另設三司,即司空、司徒、司寇。三司地位與六卿齊平,分別掌管水利營建、土地人民、刑獄糾察,多由公族大臣擔任。此外,晉國還有九大夫,負責具體執行各項決策。
所謂的晉國六卿,即先氏、士氏、郤氏、智氏、荀氏、趙氏,先榖叛亂身死,栾氏取而代之,栾盾以司寇之職,同時擔任六卿職務。
這些我早就知道,伯父擔心我出錯,對我百般叮囑,詳細解釋,我不想辜負伯父的好意,只是默默聽着。
我的父親本是中軍佐軍,我承襲上卿爵位,但因為要從小吏做起,暫無軍職,封邑也由伯父代為管理。而我今天要去報到的地方,叫做天聽署。
天聽署就在中軍府旁邊,負責處理文書,是國君、六卿以及各地官員間聯系的樞紐。它的工作量極大,人數卻不多,大部分公卿子弟都是從這裏步入仕途。
不想借伯父的威望,給別人造成過多壓力,來到天聽署外,我便要他離開。
天聽署不大,只有一座院子。院子北面有兩個房間。一個是用來辦公的主堂,一個是存放文書的書庫。
主堂的房門開着,門內兩邊各有數張案幾,此刻正坐着四人。這四人年紀都不大,身前堆滿文書,正在低頭整理。右邊往裏,用架子隔出一個單獨的空間,單獨坐着一人。那人中年長髯,穿着黑色深衣,面目頗為嚴肅,顯然是這裏的主事。整個房間很安靜,只有書簡翻動的聲音。
“下官智嫣,自今日起入天聽署為吏,以後還請諸位大人多多照顧。”我敲門而入,朝衆人作禮,語氣十分小心,既怕過分嬌柔,又怕太生硬。
我以女子之身為官,一路走來沒少被人指點。我只當自己出現,天聽署的人一定會像見到妖怪一樣看待自己,誰知說完,屋內幾人竟都沒有擡頭。
房中還是只有書簡翻動的聲音,我不禁皺起眉頭。可我并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站在門口。過了一會,坐在前面案幾處的幾人終于按耐不住,偷偷擡頭張望起我。裏面的中年人幹咳一聲,他們立刻吓得面色蒼白,又低下了頭。
我看到這裏,已知這幾人是顧忌那名中年男子,心中疑惑,還是決定不說話,只是更加恭敬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