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顏絕代,女子上卿
“你想用平定先榖之亂的功勞,向寡人請賞?”聽完我的話,姬據臉上并無太多驚異。我主動開口雖有冒昧,不過對他而言,這并不是什麽難事。
衆人見我出現,本來都緊繃着神經,聽到這裏,也都笑了起來,只當我一介女流,不知輕重,才會為了這點小事來到這裏。
我單膝跪地,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旋即消失,淡淡道:“就是不知,君上肯不肯答應。”
趙朔笑道:“嫣兒姑娘計破先榖,有功于國,你要請賞,君上又怎會拒絕?只是這種事,你讓荀老将軍來說便好,何必親自來。”
我并不回答,目光緊緊凝視着姬據。
姬據溫柔地說道:“你想要什麽,只要寡人能做到,一定答應。”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就算做不到,我也一樣會盡全力。”
我知他對我感情很深,才會說出這種話。他的回答,本是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此刻我卻沒有絲毫歡喜。低着臉頰,我一字一字道:“智嫣一心,只願智氏一族能夠延續。”
趙朔聽罷,一臉為難道:“嫣兒姑娘,不是君上不想幫你,令兄發生意外,智首大人又不幸去世,縱然君上想保留智氏一族的封爵,也沒有合适的繼承人啊?”
我搖頭,目光一凜,“趙朔大人說錯了,您難道忘了,智嫣也是父親的子嗣。”
此話一出,原本輕松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滿廳嘩然,只因我剛才的話在這個男權橫行的時代,乃是大忌。
一名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怒喝道:“你可知自己剛才在說什麽?”
這人大約四十來歲,虎背熊腰,一臉虬髯,鷹眼銳目,顧盼自雄。我知他叫栾盾,位居司寇,掌管刑獄,斷案無數,威望極高。栾氏一族屬于公族分支。栾盾作為姬據的伯父,地位并不在六卿之下。他一開口,衆人立刻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緊緊盯視着我。
大概是怕我得罪栾盾,伯父急忙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嫣兒,莫要胡鬧,還不快向君上請罪。”
我面色不變,“先榖之亂,衆人能安然在此,多多少少都是嫣兒的功勞。封爵世襲,本是傳統。由我繼承家門,這個要求并不過份。”
伯父蹙眉道:“話雖如此,可三代以來,從未有過女子繼承家門的事。你若想邀功,也該合乎禮數。”
我冷笑道:“以前沒有的東西,不代表以後沒有。禮之所設,只為求便。若反成桎梏,豈非可笑?況且遠古時候,女子也曾主導氏族,嫣兒效仿古禮,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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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一時愕然,栾盾叱聲道:“遠古之時民心未啓,怎能與周禮相提并論?這裏是朝堂,容不得你滿口胡言。”
“既是朝堂,便當各抒己見,栾盾大人又何必口出惡言?”這次開口的是士會,他在衆人中輩分最高,又被奉為國老,栾盾縱有不滿,也不只得收住怒氣。
士會說完,又閉上眼睛,好似一塊靜立的山石,與外界一切都隔絕。雖然如此,我心中仍充滿感激。
朝議陷入僵持,衆人只好将視線轉向姬據。姬據坐在案幾之後,目光冷得出奇。他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不敢碰觸他的目光,低頭道:“君上方才說過,只要你能做到,便會答應。”
“你從一開始,是不是就想到了這一點?你在利用寡人?”姬據開口,語氣冰冷得可怕。
我咬着牙,心如刀割,面色卻十分平靜,“我只知道,君無戲言。”
姬據道:“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告訴寡人,為什麽要用這種手段?”
我不用這種手段,又能用什麽手段,難道要我開口求你,到頭來又要靠別人?我的手慢慢握緊,心越痛,目光便越堅定。擡起頭,和他視線相對,因為我不想在這種時候退縮。
姬據眼中充滿失望,他一定将我當成一名心機深沉的女人。其實這也是事實。我既不能接受他的情,何妨讓他恨?
氣氛凝滞,姬據不再說話。衆人面面相觑,最後趙朔幹笑着打破了沉默,“嫣兒姑娘對晉國有功,你若想保留智氏一族,何必這樣麻煩。君上可以特許,讓你生……”
我截口道:“如果我不能生下子嗣呢?那時又該如何?我也是父親的血脈,為什麽我不能繼承家門,為什麽一定要靠別人?”
栾盾厲聲道:“因為你是女人。”
我冷眼瞪視着他,“這個世上有誰不是女人所生?世人受恩于女人,又對女人嗤之以鼻,視如衣物。智嫣今日不只為保全家門,更是為自己、為天下女人争一口氣。智氏一族由我繼承便可,君上若不許,我寧可讓智氏一族亡于今日。”
伯父吓了一跳,着急道:“嫣兒,你不要沖動。首弟用一生心血才創立智氏一族,不管什麽事,我們都可以慢慢商量。”
我慘然一笑,“慢慢商量?讓你們商量,來決定我的命運?”
伯父嘆道:“我不是此意,只是周禮所定,斷不可棄。你的要求,畢竟有些過分。”
我道:“周禮也有規定,諸侯只作一軍。晉有三軍,又該如何解釋?難道在伯父眼裏,周禮是專為女子所設?”
按照周禮,除了周天子之外,其他諸侯的确不能有三軍。但自平王東遷,諸侯勢力日漸強大,這項規定也就逐漸打破。晉國是中原霸主,最強之時,甚至設有五軍。這既是事實,誰也不能反駁。
衆人俱都無言,士會又慢慢說道:“女子入朝為卿,雖無先例,嫣兒姑娘的話卻也不是沒有道理。老夫以為,不妨讓她襲承卿爵,但不予高位,封邑則由荀老将軍代管,讓她從小吏做起,根據政績再做評判。”
誰也想不到士會竟會支持我,我同樣一臉驚詫。不過我很快就反應過來,緩緩道:“任何考驗,智嫣皆無所畏懼。”
姬據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那就這樣好了。”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然後便将視線移開,仿佛再也不願多看我一眼。朝堂轉眼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心似乎掏空,唯有一種莫名的酸澀。花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子,走出大殿時,沒有陽光,仍是陰天。
我知道自己剛才所選的,是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這條路不但艱難異常,而且将會十分孤獨。
可我并不後悔,因為我已不想再被命運操縱。
我昂首闊步,慢慢走了出去。剛離開,一陣大風便吹過朝堂前的廣場。風勢很強,将周圍旗幟吹倒,仿佛是來自地獄中的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