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落之章
天空一片陰沉，雨又開始醞釀。箐兒領着我來到房中的時候，秋岚正呆呆立在床頭。房間裏沒有燈，一片漆黑，油燈燃盡，也沒有誰想起要添油。父親的身體僵硬地躺在床上，就像熄滅的燈火，失去所有溫度。
“傍晚的時候，大人忽然醒了過來，爬起身子，掙紮想要出去，但剛走到門口，就倒了下去。小姐，你一定要看開一點……”箐兒輕聲安慰着我，自己卻一臉悲恸，眼淚簌簌落個不停。
和箐兒相比，我反而平靜地多。上次父親受傷，我幾乎昏倒，這次我竟沒有任何反應。可當姬據想要碰觸我的時候，我整個人忽然劇烈顫抖起來，像是受到驚吓，又好似方才回神，躲開了姬據的手，快速退到了一旁。
“阿嫣……”姬據想上前，看着我的樣子，又停下。
他不知該說什麽，其他人也陷入沉默，我卻緩緩道：“父親死了，智氏一族是不是也就保不住了？”
大概沒想都我會問起這件事，姬據猶豫了一下，支吾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侯，阿嫣你……”
我截口道：“回答我。”
姬據嘆了口氣，無奈道：“按照慣例，六卿爵位不能懸空超過半月。智首大人既已不在，又沒有合适的繼承人，此事只怕難辦。”
“原來是這樣。”我又笑了起來，眼中充滿譏諷，“這樣也好。智氏一族本來就是父親一手創立的，如今随他消亡，也是天意。”
我說完便轉身，不理箐兒在身後叫喊，也不管姬據追來的腳步，獨自回到房間。我的房裏也沒有電燈，夜晚空氣很冷，從窗外飄了進來，可我沒有絲毫感覺。
因為我的心更冷。
靠在門上，只覺整個人都失去了力量，最終慢慢癱坐在了地上。
第二天，我仍将自己困在房裏，就連急急忙忙從曲沃趕回來的伯父，也沒有開門去見。我知道外面正風雲變幻，先榖與父親的死，對晉國政壇将是莫大沖擊。可這一切，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我不過是一顆卑微的棋子，如今下棋的人不在了，我也就沒有意義。
傍晚的時候，又有人敲門，這次來的是秋岚。不知為何，我居然選擇了開門。
她的臉上還帶着淚痕，穿着喪衣，形容枯槁，看着我的眼中，卻充滿不甘，“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很讨厭你，因為你的眼睛，和你母親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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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是最妖嬈的桃花眼，我用這雙眼睛空洞的凝視着她，淡淡道：“是嗎。”
秋岚道：“只可惜我雖然讨厭你，你父親卻很在乎你。雖然他愛人的方式，也許你根本無法理解。”
我道：“你來找我，只是為了說這些？”
秋岚忽然道：“書房。”
我道：“什麽書房？”
秋岚道：“他在最後的時候，嘴裏不斷說着書房，還叫着你的名字。也許，你該去一趟。”她說完轉身，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可她并沒有跌倒，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咬着牙，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黑暗裏。
看着她離開，我心中忽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我不知這種情緒代表什麽，偏偏有種想哭的沖動。
書櫃中夾着一封信，我很容易便找到。日期是父親受傷前一天，裏面還附着一張地契，那是智氏一族在晉陽的宅子。
“這是我們的約定，或者，也是我的補償，我不想再勉強你。如果天意要智氏一族斷絕，那就這樣吧，反正當初我執意脫離荀氏一族，也只是為了能将你母親接回。而現在，這些都失去意義了。對你，我不知要如何道歉，才能彌補這些年造成的傷害。你有你想過的人生，就放手去做，離開绛都，離開智氏一族。不要像你的父親，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事。”
信很短，我卻看了很久。看完後，一把仍在地上，發狂似地大叫起來，“這算什麽，你知道自己要死了，才說防手，你把我當成什麽了？”嘴上這麽說，我眼中沒有絲毫怨恨，只有淚水。
到頭來，終究是空。
不但救不了父親，也無法保住智氏一族，難道我真得只能這樣離開，就好似根本不曾回來？我的命運，一直都系在父親一人身上，如今父親死了，我也就失去了依憑。明明我就在這裏，為什麽我不能代替哥哥繼承家門，完成父親的心願？
僅僅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為父親的死感到痛苦，更為自己的無力悲哀。外面又開始下雨，我的目光收縮，過了很久，忽然快步朝外走去。
“你要參加明日的朝會？”伯父本來正要休息，得知我深夜拜訪，急忙走了出來。他聽完我的話後，一臉驚愕，整個人都呆住。
“據我所知，明天朝會将讨論先氏與智氏兩族的問題。”我臉上看不出曾哭過，面容平靜而又冰冷。心中下定決心，反而不再覺得悲傷，只剩下一種堅定。
伯父愕然點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确如此，但嫣兒你并未受到召見，怎能參加朝會？”
我道：“所以我才來找伯父，如果伯父不能決定，可以請君上裁決。明日，我會在宮門外等候。”我并沒有再多說，緊接着便離開。
滿朝文武在看到我的瞬間，就和伯父昨夜一樣，全都呆住。晉國是大國，是周天子的股肱，向來尊禮守法，為各國榜樣。周禮規定，女子不得出現在朝堂之上，對這些從小便深受周禮熏陶中的公卿而言，我的出現，也許比先榖叛亂跟讓他們難以接受。
但姬據只說了一句話，這些人就立刻安靜下來：“這是寡人的意思。”
無論是誰，都聽得出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他坐在朝堂上，全身上下帶着一種桀骜，一種霸氣，這和他與我相處時的氣質完全不同。
心中有些感動，有些心軟，我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告訴自己不能退縮，我來這裏，是為了更重要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