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谶言
時間又開始輕快流動,陰了許久的天氣也終于好轉。正月剛過,初春的景象便在漸漸複蘇的芳草間蔓延開來。
午後,長街。
陽光落下有種溫溫淡淡的感覺,就像情人的手在輕拂臉頰。箐兒将手舉過頭頂,用力伸展開來,閉着眼睛,緩緩吸了口氣。
“小姐今天的太陽真好,風也好舒服。那邊的花,前幾天還沒有開,現在開得真好看。我早就說過,小姐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這樣的天氣,人的心情也會跟着變得疏朗許多。”
箐兒一邊走着,一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我和她并肩而行,只時不時地應和一聲。自那日姬據離開,已過去半月。所有的事都告一段落,盡管父親的傷仍沒有起色,日子倒也回到了原來的步調。
大概是在漫長的冬天裏沉寂太久,绛都街頭忽然熱鬧起來。随處可見的青草新葉,回蕩在耳邊的嬉笑怒罵,垂髫的孩童在巷口追逐打鬧,蒼顏的老人在路旁下棋鬥蛐。景象十分融洽,氣氛也十分歡愉。
我看在眼中,不禁有些意外。一直以為這座依靠強權建立起來的城市,只有固執與冷漠,尤其是在經歷了邲之戰的慘敗後。可如今我卻發現,原來這裏和鄭國并沒有多少兩樣。
無論統治者們如何傾軋争鬥,生活在這裏的人始終都那麽平凡,與世無争。這樣的生活本是我一心向往,不知為何,此刻看在眼裏,偏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明明現在沒有事情需要擔心,可就是無法開心。
街上有賣糖葫蘆的小販,箐兒兩眼放光,立刻跑了過去。對她來說,只要一串糖葫蘆就能滿足。
我想要的又是什麽?
“啊,臭小鬼,我的錢。”正在買糖葫蘆的箐兒忽然大叫出來,我回神,只見一名少年正快速朝遠處的巷子跑去。這少年的背影有些熟悉,定睛一看,我才發現是初回绛都遇過的那人。
他上次偷了姬據的手帕,差點沒害死我,沒想到居然還沒有改好。我憤怒地看着少年,急忙追了上去。
這一帶的街市我不熟悉,少年身形也比先前快了不少,兩人在幽深的巷子裏追奔逐了一會,我最終失去了他的行蹤。
“小姐,你沒事吧?”箐兒從後面跟來,早已累得氣喘籲籲。
“沒事。”我眼見追不上,只好放棄。
“那是我拿來賣糖葫蘆的錢?臭小鬼,最好不要再讓我碰上,不然我一定饒不了你。”箐兒唯一的樂趣被人破壞,恨恨地跺了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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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錢我再給你,我們回去吧。”我嘆了口氣,無奈地安慰着箐兒。轉身,才發現不知不覺來到一條陌生的巷子。巷子兩邊的牆壁很高,根本照不進陽光,周圍氣氛詭異,十分壓抑。
箐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拉着我的手,嗫嚅道:“小姐?這裏好像有點奇怪。”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勉強笑了笑。嘴上這麽說,心裏也有了一種森森然的感覺。
我們不敢多做停留,立刻準備離開。剛才明明就轉了幾個拐角,如今卻怎麽也找不到出路。巷子裏的道路縱橫交錯,就像是一座迷宮。
前面又是一個拐角,緊接着是一條死胡同。我心中不耐,正要轉身,胡同裏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喘息聲。這裏光線陰暗,一片寂靜,本就恐怖,那喘息聲來得突然,更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驚悚。
箐兒吓了一跳,害怕地躲到我身後。我壯起膽子,凝神望去,原來胡同裏坐着一名老婦人。她穿着一身黑灰色的布衣,仿佛和巷子裏的黑暗融為一體,年齡大概在六七十歲之間,手上臉上都是皺紋,身前有一張黑色小桌,桌上放着占蔔用的龜殼。
“原來是算命的,好了箐兒,沒事的。”我松了口氣,朝箐兒笑了笑。箐兒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打量看着那名老人。
老婦人原本一直閉着雙眼,此刻驀地睜開。她的目光就和她的人一樣,帶着一種行将就木的腐朽氣息,箐兒被她吓到,又害怕地将身子縮了回去。
“這裏已很久沒有客人來了。”老婦人開口,聲音低沉沙啞,語調神秘莫測。
“這種地方要是每天都有客人來,那才怪呢。”箐兒小聲嘀咕,就是不敢去看那名老婦人。
老婦人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臉上皺紋以一種十分奇怪的方式皺在一起,似笑又非笑道:“這位小姐,你要占一卦嗎?”
我搖頭。
老婦人嘆了口氣,“可惜。”
我只當她在為失去生意而嘆,疑惑道:“老人家,你為什麽要選這種地方擺攤?搬到外面,豈不是更好?”
老婦人肅然道:“占蔔之術,是以人力私窺天意,見不得外面的光鮮亮麗,更不該拿來取利賣弄。若是天意要我向對方傳達訊息,就算是深巷僻道,也一樣會将對方引至此地。”
我目光閃動,“哦?這樣的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老婦人道:“小姐有興趣了?”
我還是搖頭,“天意渺茫難測,請恕小女子愚鈍,終究無法相信人力能夠企及。”
老婦人目光收緊,“是不信,還是不敢信?”
我冷冷盯視着老人,沒有回答。
老婦人嘆道:“看來小姐對自己的心,依舊十分迷茫。”
我道:“這個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不會迷茫。”
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縷幽光,沉聲道:“但你的迷茫,是源自恐懼。因為你害怕同樣的命運。”
我身子一顫,不過很快便恢複鎮定。我知道所謂的占蔔算命,只是用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引人入套。我不想再被試探,轉身要走,老婦人也在同時猛地起身。
“大風将起,蟄伏的黑浪,将再次席卷大地。你和他,将在命運的路口相遇,也會在這場風浪中永遠分開。”
聲音仍回蕩在耳邊,轉角便是出口。外面陽光依舊很好,人群照樣喧嚣,哪裏有風?
“果然只是故作聲勢。”我在心中冷笑着。
那個時候,我固執地不肯相信所謂的命運。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錯的人是自己。一語成谶,付出的,是最無法割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