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異魂10
一日之事畢,回到清室蘇書雅正的将門關上,坐在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床鋪上,忽然便扯開被子将整個人蒙在裏面,身體圈成一團。
藍啓仁自己是無論何時都保持着刻骨的雅正姿态,如今被個異世魂魄占據後,将他這輩子都沒幹過的動作全幹了……也不是,他或許這只是冰山一角呢。只是身體圈成這樣,能睡得着嗎?
想要出言提醒,卻聽見了她的心聲。
這姑娘竟然是在後怕,對于去見兄長的事她是真的慫,原本他以為這姑娘說的“只要開了頭她就不會半途而廢,但沒有開頭就能事到臨頭轉頭便跑”只是謙虛之語,如今看來,似乎并非如此,她大約真是這樣的。
藍啓仁詫異,這姑娘你說她膽小吧,幹的事可一點也不小,這跑去寒室可以說是指着兄長的鼻子罵他不做人,為父、為夫、為兄、為徒、為宗主樣樣不合格,順帶着連他也一并罵了,君子四不為,他們确實都沒做到,他也确實是意氣用事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也以為他們自家什麽都是對的。但你說她膽大嗎?偏偏這罵完兄長回來,就這麽将自己死死蒙在被子裏,他都怕她悶出個什麽事來。就這麽一天,他的腦子已被蘇書帶偏,這就腦補出姑蘇藍氏藍啓仁先生竟然在被窩裏捂太久窒息而亡了,說不得還會被人各種查,是什麽人将他給捂被子裏的,而且身體還圈成了一團……不能想,不能想了……
藍啓仁收起亂七八糟的心思,說到底這一日蘇書所做之事所說之言受益的是魏嬰、忘機、兄長、姑蘇藍氏……受益最大的是他藍啓仁,他古板迂腐了三十幾年,從來看不順眼與家規不符的所有,每遇一件與雅正不相稱的便會多一條家規,将書中的一切奉為圭臬,但他看的書卻是有指向性的,從來不知變通,認定了就該按書上的标準答案來辦,那時便因此與藏色還有魏長澤多有争執,他卻只覺藏色簡直過分,固執己見。如今回首往事,他竟然覺得當年的事,興許真是他錯了。
藍啓仁真心實意的道:“多謝蘇書姑娘。”
裹被子裏懷裏還塞了個枕頭的蘇書一動不動,悶悶回道:“不必不必,我也沒做什麽。”
藍啓仁:“當謝的。”
蘇書:“你要真謝我就趕緊的想辦法把我送回去吧。”
藍啓仁:“啓仁以為蘇書姑娘是喜歡這裏的。”
蘇書:“沒手機,沒網絡,沒電腦,還随時有生命危險,菜難吃,規矩太多一點也不自在。而且我還是個學生啊,在這裏當個老頭子,憑空老了十多歲,還要随時演戲,生怕一個不好就暴露了……”
蘇書越說越覺得委屈,其實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她的爸媽,她的朋友,她所認識的人們,全都在那個世界啊。莫名其妙掉入異世,她是不能理解那些好端端的做什麽穿越夢的,放棄身邊的一切,穿越到一個陌生的世界,真的能夠馬上開開心心的奮鬥,能夠不想自己本來生活中的親朋好友嗎?
這才一天,她可想她爸媽了,要是爸媽下班回來沒有看見她,會不會很着急?也許,這裏的一切只是個夢呢?睡吧睡吧,醒了或許就好了。
藍啓仁聽着蘇書的心聲沒有出聲,這時候他若出聲只會起反作用,因為他做不到送她回去,既是做不到,也是心裏隐隐的不舍。而蘇書也就是那麽一說,并沒有要逼藍啓仁的意思,她相信如果可以胡子大叔早讓她離開了,誰會喜歡讓不認識的人占着自己的身體呢?
蘇書就這麽安安靜靜的睡去,藍啓仁默默整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與蘇書心裏放飛的各種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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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室裏靜谧無聲。
夕陽灑下最後一縷餘晖,常年難開的寒室門緩緩打開,多年閉關心有郁結而清瘦的青蘅君從房內踏出,下意識擡頭看天,黑暗已至,但一輪月光緩緩升起,灑下淡淡清輝,黑夜中多了光明。
未至亥時,當然是可随意走動的。青蘅君先去龍膽小築站了一會,轉而向小兒子的靜室邁去。
打開房門看到站在門外的父親時,冰冷少年面上多了絲鮮活,淡若琉璃的眼裏仿若冰雪化開。
“父親?”
青蘅君溫和一笑,眼裏流露出淡淡的寵溺,有些感嘆:“忘機,都這麽大了啊。”
聲音中有些飄渺,他真的錯過太多太多了,啓仁說得對,他不能繼續逃避下去,應當擔當應盡的職責。
同樣是昨日醒來那個時辰,蘇書睜開了雙目,眼前什麽都沒有變,她依舊還是那個胡子大叔。心裏雖有失落卻不至于太失望,她心裏是有準備的,怕就怕一輩子這樣,沒有希望。但她也不會因此頹廢,即便真的只能在這異世一輩子當這個胡子大叔,她除了認了又能怎麽辦?只是這裏畢竟是修仙的世界,她多看看書,興許有什麽辦法吧?
然而現在最迫在眉睫的并不是那些書,還是那個随時會暴露的字。如今還有一個時辰至卯時,她就抓緊時間一面讓藍啓仁給她講今日需講的東西,一面翻出藍啓仁之前寫的字一個個臨摹。藍啓仁不時出聲指點如何運筆,如何着力,如何蘸墨,如何收力等等,如此一個時辰下來,好歹是形似了,只神韻還只得其中三分,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将臨摹的字全部毀屍滅跡後,蘇書立即去按着藍啓仁往日軌跡做事,敬業得如同對待在學校裏的課程表,該上語文課便拿語文書,該上數學課便拿數學書,沒有出丁點錯。唯有前往平日裏代兄處理宗務的執事署時聽守在外的弟子言青蘅君在處理宗務時,蘇書面上無表情,心裏狠狠松了一口氣,去藍啓仁常坐的地方,不疾不徐的劃拉了一大半宗務,全部放在了青蘅君面前。
“兄長,這些都是你的。”
而後不等青蘅君說話,轉身一步步回到自己位置上,很好,剩下的也無需寫多少字,她飛快的處理完喚來弟子将之安排下去,對着青蘅君躬身一禮後便拿着書去蘭室授課。藍忘機和魏無羨還在藏書閣一罰抄一監督,沒在,蘭室裏的學生乖得不要不要的,即便她講得稍微生動了一點,也沒人敢嘻嘻哈哈。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這些人除了看着還算養眼外她一點興趣都沒有,畢竟更養眼的昨天她罰也罰了教也教了罵也罵了。
捋着胡子,蘇書忽然問道:“胡子大叔,你沒留胡子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看?”
這讓他怎麽回答?回答不好看,他覺得長得還行,回答好看,頗有自戀之嫌,最後藍啓仁斟酌了一下答道:“藏色剃掉我胡子後,世家公子榜兄長第一,我第二。”
蘇書眼睛一亮:“藏色散人還剃過你胡子!你怎麽也不和我說?”
藍啓仁:“……”
沒得到回應蘇書也不惱,繼續道:“既然是剃了胡子才排的第二,那多半之前沒排上,畢竟年紀輕輕留個胡子誰喜歡啊?但胡子一剃就一下子亞軍了,胡子大叔你肯定很好看的!真的想看看啊。”
藍啓仁:“你又想剃我胡子?”
蘇書:“放心我就想想,不會真剃的,剃了我拿什麽掩飾自己的不對勁兒?”
扔開了不屬于這具身體的宗務,蘇書空閑了許多,于是繼續回清室練字以及看書了。至于被罰抄以及監督的兩人,她壓根兒沒想到會這麽快見到,畢竟《邪祟錄》上可是有三百多種邪祟,各種介紹以及對付方法的,這一本怎麽也得抄上個三四天,加上《論語》與《雅正集》,不說七八天,五天得有吧?所以為什麽她看書看着看着,藍忘機就帶着魏無羨來了?難道她昨天有吩咐今天繼續過來?沒有吧?沒有吧?難道這世界的人不一樣,抄個書抄得這麽快?
蘇書不是給自己攬事的人,雖然的确有要将魏無羨這個陽光少年給拉出虎穴狼窩的想法,但那也是徐徐圖之,昨天給的料還算是有點猛的,要是繼續猛下去怕不得藥力過重了,所以她原本想着等藍忘機将罰抄的拿來檢查一番後,再尋個給他補這幾天落下的課或者是考核他的知識看看怎麽讓他成長得更優秀,這麽一點點的給那什麽江家上眼藥,如溫水煮青蛙一般,悄無聲息的就讓兩位“故人”對比明顯,少年心裏對江家準生隔閡,再接着讓他看清真面目後,不愁他不生脫離江家的想法。
可是怎麽來得那麽快呢?罰抄抄完了嗎少年?
答案當然是沒有。
藍忘機道:“叔父,魏嬰有事相求。”
蘇書看向魏無羨:“何事?”
魏無羨恭恭敬敬一禮:“先生,我欲為爹娘立衣冠冢,蓮花塢恐怕很難尋到爹娘舊物。聽藍湛說藍家經年聽學時的學子服都有仔細保存,不知可不可以将爹娘的學子服予我?”
蘇書詫異:“胡子大叔,你們家竟然連來聽學的學生穿的衣服都保存的?”
藍啓仁:“嗯,以為紀念。”
蘇書和顏悅色:“你有此心,自不會阻你為父母盡孝。可有想好立在何處?”
見先生這麽好說話,魏無羨心裏感動,禮儀間那是更恭敬了。
“還未想好,只待休沐日時下山去尋。”
藍啓仁告知蘇書,說是可以在藍氏名下的地界劃分一處給魏嬰,讓他為父母立墓。他此舉一來本便是為着兩位故友,二來蘇書既然有心讓這孩子脫離江家,那他爹娘的墓在了藍氏的地名下,他總會親近一些的。
蘇書卻是問道:“胡子大叔,你手上有人可用,可以查以前的事情嗎?”
藍啓仁道:“自然有,你是想查魏兄和藏色的事?”
蘇書道:“既然你都說了魏長澤和藏色散人多麽有本事,我不信什麽邪祟能夠那麽厲害,讓他們求救信號都發不出來。如果發了求救信號,夷陵雖然是溫氏管轄,但離雲夢卻是最近的,江氏有沒有收到求救信號?他們有沒有去救人?還是根本就沒有什麽邪祟,只是江氏拿出來迷惑人們視線的?總之我沒辦法把江氏往好的地方想,但想歸想我也不能就這麽給江氏定罪了。還是查一查得好,不止查當年的事,還有魏無羨這孩子在江氏過的真正的日子。雖然我相信這孩子說的,但也不能只聽一家之言。”
藍啓仁也沒想到蘇書竟然在對魏無羨這麽有好感的情況下,也存了疑慮,不能只聽一家之言,實事求是,這才是對待事情應有的态度,他忏愧。
藍啓仁道:“啓仁受教。可查,一會我與你細說。”
蘇書立即對魏無羨道:“藍氏名下适宜立墓的風水地不少,也不差你爹娘一個合葬的位置。離得近了老夫也可去與他們說說話。”
魏無羨眼圈一紅:“多謝先生。”
“無甚可謝的。”蘇書道:“不過學子服給你,你先不忙立墓,待老夫暗查一番,若是你爹娘原本有墓,便無需立這衣冠冢了。”
魏無羨眼裏有些驚喜卻又不敢相信:“先生是說,阿爹阿娘也許是有墓的嗎?”
蘇書道:“不能确定,是以先讓老夫尋一尋,你也別讓人知曉。你爹娘的事,當年老夫沒多關注,如今覺有些存疑,江楓眠在夷陵找個四歲孩子找個五年,老夫不知是不是他能力如此。故想為故人尋一尋當年之事,便三月為期吧,三月後若沒有消息,老夫親自陪你為你爹娘立墓。”
魏無羨眼中湧起一陣霧氣,深深一鞠躬:“多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