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走
上官城一家普通的客棧,黑衣男子冷着臉站在床前,看着床上那個快要縮成一團的人,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因為你,他們天沒亮就要出去擦幹你留在路上的血跡麽?”
過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他再次搖搖頭:“我不該忘了你是什麽性格,前些天還以為你學乖了,看來我這個師父的本事也就是如此了。我說過,你做錯了事情,我會讓你的小徒弟來承擔後果的。”
簪七緊緊裹着被子,這似乎是她唯一的浮木了。該不會就此見不到九九了吧……就算見到了,九九也會讨厭自己的,對她做出那麽過分的事情以後,自己就回不去了吧。
“你有沒有在聽!!”他快要抓狂了,拎起簪七的衣領,大聲吼道,“我說要讓越無酒付出代價!哼!看你這個表情,似乎還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忽而又彎起嘴角,眼中卻毫無笑意,“你埋下的那個蠱蟲,是時候讓它醒過來了吧。”
她再次抱緊了被子,微微發着抖,黑衣人看了她一會兒,什麽也沒有再說,轉身離開了屋裏。
沒一會兒,門又打開來,走進來的是雲翳,手中拿着紗布和藥:“師父說方才力氣大了些,你肩上傷又出血了,你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啊?!”她翻了個白眼,湊到簪七身邊,“你老實說,你昨天是故意的吧,不但不殺了那小子,就連白芙蓉也想保。你可別忘了,白芙蓉雖然是你那個小徒弟的娘,卻也是抛棄了她獨自求活的人。越無酒這些年這麽痛苦,罪魁禍首可不是越無雙,而是……”
“是我們。”
“你、你個榆木腦袋!我說的是白……”
“是我們,她本該在越家生活得很幸福的,是我們毀了她的生活。白芙蓉只是想活,她只是沒有那麽偉大罷了。”
“跟你說不明白,大聖人。那你打算怎麽辦?你這麽心疼你那個小徒弟,可是她身上的蠱毒可是你的傑作。”
簪七卻突然笑了,笑得一臉詭異,轉而看向雲翳,用一種可怕的聲調說:“我沒有下在九九身上,那條蠱蟲,現在在這兒。”她慢慢地擡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雲翳倒吸一口冷氣,僵坐了幾息,又猛然站起:“你這個瘋子!!”
簪七一臉無辜,純淨的眼神看起來就好像只是跟雲翳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一樣。雲翳突然明白,為什麽師父這麽多年對簪七比其他人都要嚴厲、都要重視,因為簪七是所有人中最難以掌控的那一個人,最單純,最可怕,看似清澈見底,可是若是一腳踩進去,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掉到底。
“你不會告訴師父的,對不?”
“如果我說了,我會變成什麽樣子?”雲翳反問。
簪七只是露出她的八顆白牙,燦爛一笑。
…………“九九!九九!!”……
“是不是有人喊我了?”
“嗯,好像是。”
幾人回頭看向身後,一騎塵土微散,現出一個人影駕着馬越來越近。那人戴着帷帽,看不清容顏,卻似乎是很熟悉的人。
九九跳下馬車,詫異地看向他,他勒馬,下馬,摘帽,然後趁九九愣神的一會兒工夫,快步走上來将九九抱進懷裏。
“七少爺!!”越柚一聲驚呼,讓衆人大驚。
那人松開九九,揭下了她的面具,看着面具下呆呆的表情,微微彎了彎嘴角:“小酒,我是七哥哥,前幾天,我還是上官清塵,但是現在,我只是你的七哥,越無妻。”
要解釋一個死去多年的人為什麽會還活着,的确花了不少時間。白芙蓉把當年的原委都告訴了清塵,而他現在又對九九轉述一遍,只是把故事修飾得稍微不那麽傷人一些。這麽多年,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頂着的面孔并不是真正的自己,也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大病一場,而是被用秘術抹去了以前的記憶,白家一向是擅長這個的。
如今他又變回了越無妻,雖然對于清雲來說,這是一個無以複加的打擊,但是他還是暫時離開她,趕到了九九面前,将事實告訴九九。只是,還有一件事,他卻下意識地隐瞞了,關于簪七的事情,總覺得這個不該從旁人的口中轉述給九九。
越九冷靜地聽着,像聽着別人的故事。直到确認了面前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的七哥,她才有了一些代入感。但是,或許是內心已經花了很多年去接受娘和哥哥死去的事實,并且因為這個事實拒絕了很多人、很多種生活,他們已死去,或者還活着,并不能在一瞬間讓她感到多麽美好。
當年被留在死囚犯中,被判處了死刑的那個人是她,怎麽可能像越無妻說的那樣,僅僅因為找不到人代替她?只是這樣想下去會更痛苦的。
九九輕輕搖了搖頭:“你們沒有死,越無雙沒有殺死你們,也沒有殺了我。所以,我最恨的那個人反而是到最後都沒有放棄我的人咯?”
“九九,你還好麽?”
“嗯。我沒事,我只是突然想回家了,想見見那個人。”九九看起來很冷靜,甚至是寬容得讓無妻感到不安。沒有預期的眼淚,沒有激動的情緒波動,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成為了一個被埋葬在過去的影子,只是如今被突兀地提及。
衆人只得又折回去,往聖都出發。花涼倒是沒有意見,若是回去能找到越無雙救花寒,那是再好不過了。越柚更是高興,但是很快就意識到自家小姐并不是真的那麽快就想通了。
晚上留宿在上官城外的一家客棧,九九早早地鎖了門,誰也不讓進去,但是衆人都隐約聽見壓抑的哭聲,哭着哭着,卻又仿佛哪裏出了差錯要停下來思考,想完了繼續哭。誰也沒有辦法理解,除了簪七以外,誰也不知道她當年有多痛。看着“哥哥”為了保護自己身首異處,看着“娘”和“舅舅”為了帶自己逃命争先赴死,即使到現在,她還在做着同樣的噩夢,卻突然有人告訴她,那只是她一個人的記憶,只有她一個人被所有人抛棄。
“師父……你在哪兒,師父……”她終于像個孩子,歇斯裏地,無助地呼喚着自己最依賴的人,盡管知道這樣的呼喊不會有任何用處。
最終回到上官城的時候,清塵還是留了下來,他沒有辦法估量誰帶給九九的傷害更大。或許暫時,九九并不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而他,也不能強求。
“九九,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妹妹,什麽時候你不那麽痛了,記得要來告訴我。”他隔着馬車簾說,卻見簾子一掀,九九也沒戴上面具,就這麽淚眼漣漣地出來抱着他,在他耳邊輕輕喊了一聲“七哥哥”,塵封的記憶仿佛重新注入了血液,開始蘇醒過來。
馬車離開內城後,上官城多出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相傳上官城城主家的二公子曾有過一段驚天動地的戀愛,但是後來陰差陽錯,發現那絕美的女孩兒竟是自己的親生妹妹,因而兩人含恨分離。這樣的故事傳了幾十年,直到一切都化為塵土還有人在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