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畫蛾眉

第38章 重遇

回到京城并沒有花上多久的時間，但是回到京城的路程用了九九七年多的時間，這讓她一時無所适從。兒時的記憶早已經變得模糊，七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聖都比之記憶裏的有了很多不同，但是總體的格局倒沒怎麽變化。

花家兄弟先行回了自個兒家，看病的事情得等一切安定下來再看。九九一駕小馬車往越家走，指路的活兒交給了越柚，九九獨坐在馬車裏，頗有些近鄉情怯。她這次回來，純粹是臨時作的決定，家中的人應該都不知道吧。聽小柚子說，家裏在那件事發生之後就好像樹倒猢狲散一般，哥哥姐姐們離家的離家，出嫁的出嫁，連爹也出家雲游去了。但是這次她回來，主要是為了越無雙。

“籲……”

“小姐，咱們到家了。”聽得小柚子在外頭一聲喊，九九沒動，面前的簾子輕如雲煙，在她看來卻似有千斤重，重得她連擡手觸碰的勇氣都沒有。

“小姐，已經到越家大宅了，您要下來麽？還是咱們改天再來？”紫情半掀開簾子，看向裏面癡坐着的人。隔了一會兒，她放下簾子，剛想說先找客棧休息，便聽到一個流氣十足的聲音傳來，仍帶着少年的青澀脆響，卻說着難登大雅之堂的話：“喲，這是哪家的大美人兒？姐姐芳名為何？芳齡幾何？哪裏來哉？”他說着說着還加上了音調，聽起來倒像是唱着歌兒。

“八少爺。”小柚子喊了他一聲，又偷眼去看紫情的臉色，紫情倒是沒有什麽表情，想來只把他當空氣了。

“喲，小柚子，這些天你都去哪兒玩兒了？這位漂亮姐姐是你帶回來的？”

小柚子未及回答，卻見一只纖細素白的手從車簾子裏探出，輕輕攥住了簾子。紫情溫聲道：“小姐，要下車麽？”

越無伐的目光也被這兩人的視線引過去，不禁好奇起來那只玉手的主人是何方神聖，應該是個美人兒，卻不知來這兒做什麽。

九九終于還是掀開了那一方布簾，久違的，陌生又熟悉的空氣撲面而來，熏得她險些迷了眼睛。她走下車，看見對面上下打量她的少年。

越無伐心裏是覺得可惜的，本以為簾子掀開便能看到美人，卻見那女孩兒戴着整塊兒的楠木面具，看來是臉上生了疹子，來找越無雙治病的。他只看了幾眼便移開了目光，對于跟越無雙有關的人，他一向沒興趣，更何況是個醜女。

他搖着膀子往大門裏走，走了幾步又回身沖小跟班道：“給我想辦法把下午看中的那個小子綁過來，叫他清高，八爺我偏要好好處置處置他。”

“少爺您不是看不上他麽？”

“我又看上了不行麽？”

“八少爺……”

“小柚子，你多什麽嘴？”他不耐煩地看向小柚子，連她也要管自己麽？小柚子一臉擔憂地看着九九，生怕八少爺的行徑把小姐再給氣跑了。

九九看着眼前和記憶中截然不同的八哥哥，終于意識到那件事不僅僅影響了她一個人，她下意識地走上前去，輕輕拉住了越無伐的手臂：“別再欺負別人了，好嗎？”

“你誰啊？！”越無伐想要甩開她的手，卻不小心刮掉了她臉上的面具，楠木面具墜在青石地上，翻了幾滾，發出咕嚕嚕的悶響，像一小串兒鼓點，敲在了他的神經上。他呆呆地微微張開嘴巴，魂兒直飛到了九霄雲外去，這世上還有此等美人麽？

更重要的是……“這個妹妹好像在哪兒見過，怕是前世相識，今生有緣相見，定是命運将我倆牽在一處，好妹妹，在下越家老八越無伐，一表人才滿腹才學，不如你我……”

九九本來還有那麽幾分緊張，見八哥哥見了自己反成了這番德行，不由得撲哧一笑，這一下更是讓越無伐七魂去了六魂，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她心思一轉，佯裝不以為意：“方才還聽公子說，似乎是看上了人家一位清高的小少爺，這……”

“那是玩笑，玩笑，那是我的朋友，一個朋友而已，李子，去給風家小哥送些吃食去，要上好的。”

他正吩咐着，不時讨好地看着九九笑，卻聽門裏傳來老管家的聲音，帶着萬分的驚喜和驚訝：“九九小姐回來啦！小姐……”越仁跑将出來，不留神便将越無伐擠到了旁邊，“小姐……小姐越發瘦了。小柚子，你是怎麽照顧小姐的？！”

“仁叔，不關小柚子的事，我現在挺好的。”

“走，小姐，咱們進屋，外頭冷得很。小柚子，還愣着幹什麽呢？還不進去叫他們準備吃的和熱水，給小姐接接風。”

紫情跟着九九進了屋，留下越無伐呆立在門口，身邊兩個小厮一頭霧水地看着自己跟了許久的纨绔少爺那張臉上突然變得真實起來的表情。“啊啊啊啊……我這個笨蛋笨蛋笨蛋！！！怎麽會在她面前說那樣的混賬話？！！啊啊啊………”

越無酒的歸來仿佛在沉寂的池水中滴落了一圈芳香四溢的漣漪，讓整個越家的空氣重新流轉起來。越無路正在內院閣樓上看書，卻突然聽見一陣嘈雜，抿了抿唇，心道又是越無伐在府中折騰，剛想低頭重新回到書中，便聽見近在咫尺的敲門聲。

“少爺，是九小姐，您出來瞧瞧吧。”

“哪個九小……小酒？！”越無路猛然站起，連碰掉了最心愛的書都毫無知覺，沖到門口，卻頓住腳步，回身，趴在臉盆架邊往水裏一觑，立刻眉頭緊皺：“給我拿件幹淨衣服，快！”

九九被按坐在堂中休息，看着家裏的人為了自己高興地忙來忙去，她除了安靜地、面帶着微笑地看着以外，任何推辭都會覺得多餘。他們的快樂是發自內心的……是她一直太自私，總是害怕面對曾經“抛棄”過她的家庭，這些年，他們本可以過得更快樂一些的。

外面推推搡搡走進兩個人來，一個是方才對自己出言調笑以致現在忸怩無比的八哥哥，還有一個……是六哥。九九站起身來，望着他倆，卻不知說什麽好。

“六哥……”她喊了這句，被那個帶着一身書生氣的消瘦男子抱進懷裏，一驚之下，卻突然聽見他輕聲的抽泣。見他這樣，越無伐也撲了過來，嚎啕起來：“小酒，這些年你去哪裏了……我們真的好想你……”

九九被這哭聲勾得心疼，也掉下淚來：“對不起，哥哥，對不起，小酒回來遲了，對不起……”當年的事情發生時，他們都還小，這些年，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補償那時的無能為力和袖手旁觀，是她一直不肯原諒，才讓這一切變得如此不堪。

以前家中人頭濟濟，如今除了一大堆侍者仆役以外，只剩他們兄弟倆和越無雙時常在家，平時也極少碰面。越家變了太多，但是九九生活過的痕跡都沒有被改變，她的房間，她喜歡的藥園和秋千，甚至每天吃飯時桌上一盤原封不動的桂花酥，一切都好像她從未離開過。

九九被兩個哥哥領着在家裏溜達了一圈，心情也漸漸恢複了過來，将此番回京的原因告知了他們。

“無妻還活着？三娘也活着？他們……為什麽沒有帶你一起逃？”

“六哥，我暫時不想去猜測為什麽了，我還沒有見到娘，只見到了七哥哥，娘她……不肯見我。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去恨誰了，這些年，我過得很沮喪，所以這樣的心情我不想再經歷了。”

“小酒，你會留在家裏，一直一直留在家裏的對不對？我們現在都不是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我們都能夠保護你。”

“老八，你說什麽大話呢？我已經及第，官文就要封官了，你整天在外面欺負人，還好意思說大話？”越無路挑眉道。卻見越無伐癟癟嘴，不服氣地說：“我也有長處的好不好，這京城中的大街小巷，誰家有雞飛狗跳我都知道，如果有奇怪的人來了，我第一時間就能知道，更何況有小酒在，以後那些被我欺負了的人，我會一個個登門道歉的，你整天窩在家裏面不出門，我可是京城裏的萬事通。”

印象中，六哥和八哥哥一直都是喜歡互相鬥嘴的，總是七哥當和事佬，她自個兒在一旁看着咯咯樂。看見熟悉的家人，一抹微笑悄然揚起。

一轉頭，看見一手扶門，呆立在門口的銀發女子，背着光，她的表情看不分明，但即使如此，九九還是堅強地與她對視，帶着笑容。

“無雙姐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