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瓜
長大了也要聽我的話
周言拍拍許微微的頭,“先聽老師講,下課我給你看看分丢在哪裏了。”
溫潤如玉的臉說着不容拒絕的話,許微微腦袋懵懵的,茫然無措。
周言對她好像有着天然的親近,不管是小時候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還是現在自顧自地靠近着她。
班主任用粉筆寫下一黑板的公式,許微微不能完全理解,她好好記在了本子上,等晚上回家再看幾遍。別人看一遍就能懂的知識,她往往要學很久才能摸到一點門路。
下了課,周言果真拿着她的試卷分析起來,看着她做錯的題目,他的眉頭幾次揪緊。
她緊張地絞着手指,周言眼神都沒分給她一個,卻精準攥住了她的指腹,“別亂動。”
白色襯衫不齊整的車線、随着音色流出而滾動的喉結,還有他随意放松的神情,許微微怔怔地看着,她搞不懂周言是怎麽知道她在玩手指的。
“最簡單的都做對了,中等難度的套錯了公式,空着的是完全不會嗎……微微?”
許微微回神,心虛促使她垂下眼,“嗯……”
她低垂着臉,洋娃娃般的長睫毛抵着眼鏡的鏡片,矮矮的鼻梁壓出粉粉的一條痕跡,周圍是吹彈可破的皮膚,小櫻桃似的唇片咬住,可可愛愛。
試卷遮住臉,周言默默移開了目光。
陽光透過單薄的紙張,他緩緩挑起嘴角,試卷再還給她時已經恢複成平時的樣子。
中午吃飯休息,徐福福熱情邀請周言一起去食堂轉轉,周言想都沒想就拽上了許微微。
徐福福一衆同學臉色有些為難,“這……都是男的,帶個女的,不好吧。”
許微微甩開周言的手,小聲說:“我帶飯了。”
人群漸漸散去,周言被男生們簇擁着離開,許微微扭頭盯着已經沒有人在的門口愣了會,打開自己的飯盒。
掉皮的魚尾淹在冷卻的魚湯中,零星幾塊魚肉沉在最底下,和泡得鼓鼓脹脹的米飯一起。
這是昨天給弟弟煮的魚湯剩下的,她吃不出什麽味道。
前排有個同學在刷短視頻消遣,沒有帶耳機,一段接一段的背景音樂鑽進她耳朵裏,她悶下了腦袋,幹癟咀嚼嘴裏的食物。
這裏大部分學生都是住的很近的,離得遠些的相應的會有宿舍,極少有人在教室裏午休。許微微趴下,抱着自己形影不離的小貓玩偶睡着了。
她沒有手機,沒有鬧鈴,但男孩子們從家裏午休回來的聲音總是很大,每次都能将她喚醒,她不需要擔心。
下午一點半,她自然醒,周言趴在一旁笑着看她。
很奇怪,就算歪七扭八,周言背過去的劉海也跟鋼條一樣堅固,絲毫不亂。
她擦了擦嘴角,懷疑自己是不是流了口水。
周言無奈搖頭,取出一塊濕巾按在她臉上,“用這個。眼鏡可以摘下來嗎?”
許微微本來還有點打盹,瞬間驚醒了,兩只手壓住鏡腿,“不行!”
周言也不強求,避開她的眼周,輕輕擦了一遍。
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許微微有些失神。
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時候,有周言照顧的那些年。
許微微這個人,人生裏最好的一段時光。
她驚慌地看了看別人,還好沒人關注他們這邊,她稍微心安,不過一會想到了什麽,又開始掙紮,“不要。”
聲音綿綿軟軟,聽起來更像是想要。
“聽話點。”周言捉住她亂晃的手,饒有興趣地撓她的指尖,“長大了也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你不能總是這樣……”
“哪樣?”周言丢掉濕巾,準頭很好,直接進了垃圾桶,他轉回視線,微微傾身過去,将鼻息灑在她的臉上,“摸你的頭,管你的學習?”
他微微笑,“不可以嗎?微微要拒絕我嗎?”
他的笑容無懈可擊,許微微傻乎乎地張着嘴,那個不字卡在喉嚨裏很久,但怎麽也說不出口。
周言一點也沒有被她推诿的不快,反而更加真誠地看着她,溫柔的嗓音裏有幾分迷惑,“你難道不想考大學了嗎?”
“考大學……嗯,我想考大學。”她想起來了,第一個告訴她一定要考大學改變未來的人,是周言。
許微微根本不知道考大學對她而言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她堅信只要慢慢來,就什麽都能做到。
這也是周言小時候告訴她的。
手掌壓在她的頭頂,像是停歇的鳥兒暫時在這裏落腳,周言又在摸她的頭,力度帶着遲疑的試探。
這次許微微沒有再躲。
周言用力揉了揉,誇她:“真乖。”
被誇獎的心情是很好的,何況那個人是周言,許微微羞澀地掏出卷子,趁還沒上課,趕緊把上午的數學卷子再看一遍。
爛筆頭就是硬道理,她拿鉛筆在草稿紙上反複抄寫同一段筆記,默默記在心裏,然後再抄下一段。這是非常笨的辦法,可是她也不聰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聰明的辦法最适合她這種不聰明的人。
一下午都是理科課程,許微微聽得頭暈腦脹,連放學鈴響了都沒發覺。
周言收拾好東西,向她伸出手,“一起回去。”
她小心翼翼用衛生紙擦幹自己的掌心,又非常慢地放了上去。
班主任推了推眼鏡,那意思很明顯——你倆幹啥呢?
周言毫不避諱,牽着許微微過去和老師說了再見,“李老師,微微容易摔倒,我得領着點。”
班主任勉強憋住笑,提醒:“在學校裏要注意影響。”
周言這才松開手。
他突然意識到了環境不對,身邊的女孩早已長大成人,盡管在他眼裏,她還是那個穿着開裆褲找他要抱抱的小孩。
班主任站起來,拿着保溫杯回辦公室,腦海裏還是倆人手牽手的那一幕。
放別的男女同學敢這麽在他面前牽手,他一定會叫家長過來談一談。但許微微不是正常人,周言也不是糊塗蛋,要說他倆早戀,他第一個不信。
先不提周言的癖好有沒有那麽特別,光是許微微懂不懂什麽叫談戀愛,他就要打個問號。
“小小年紀,爹味真濃。”他如此評價周言。
許微微在便民市場和周言分別,她還要去幫媽媽點錢收攤。
便民市場在晚上的燈很暗,有些商戶尚未關門,她借着他們懸挂在門口的小燈前行,每天都走的路,她今天的腳步聲顯得雀躍。
屠戶大叔打招呼:“阿巴,今天來得夠準時啊。”
許微微心情好,對他甜甜地笑了下:“嗯!”
“前面沒燈了,我送你過去。”屠戶大叔開着手機的手電筒功能,跟在她身後。
許微微不适應別人靠她這麽近,但她今天實在高興,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眯着眼睛,邊笑邊和大叔聊天。
周言、周言……
她的小言哥回來了。
“謝謝叔叔,您回去吧。”
“你媽媽不在,要不要我幫忙?”
許微微背着書包開始幹活,“不用啦!”
她的身材屬于豐滿型,微胖,但勻稱,寬松的秋季校服穿在身上也不顯得臃腫,只是袖子和褲腿都太長了,堆在一起。
她撸起袖子,彎身将油布罩在魚池上,麻繩那麽一捆,大功告成了。
夏天的夜風還是有些熱,她用手扇風,回頭一看,屠戶大叔竟然還在,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習慣性去聞自己的衣服上有沒有怪味,屠戶大叔卻忽然走了。
徐招娣的身影在夜色中越來越近,她提着空桶跑回來,看到許微微臉上的笑意,愣住。
她都不記得女兒有長時間沒這樣笑過了。
上個學而已,至于這麽高興?
“什麽事兒啊,這麽樂,怪瘆人的。”徐招娣騎自行車拉她回家。
許微微坐在後座上,晚風徐徐,她晃動着雙腿,一直在笑。
徐招娣摸摸她的額頭,生怕女兒又發燒,“更傻了……”
可是醫生說過的,狀況不會更差了啊!
自行車是家中的貴重財物,徐招娣上了足足三個鎖,許微微站在樓下,看着四樓周言家的暖黃燈光,覺得那光好像照進了她心裏。
回到了家,弟弟在卧室裏偷偷打游戲,她倆共享同一張書桌,許微微看他不用,就擺開了自己的試卷,一張張回顧。
徐招娣切好西瓜,推門進來,“來吃水果。”
許巍然一個激靈,把手機塞進枕頭下面,急忙坐回椅子上,假裝在看書。
這張書桌只有一米二,一個人略空,兩個人則太擠。
徐招娣拽走許微微,也不管她還在抄筆記,低聲埋怨:“你怎麽回事,沒看你弟弟學習呢?你是姐姐,不可以和弟弟搶書桌!”
許微微很委屈,但也不想把弟弟玩游戲的事說出去,于是一言不發地站着。
兒子女兒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徐招娣并非全然不愛許微微,只是女兒是個傻的,她自然會偏心兒子些,尤其是學習這方面。
“行了,出來和媽媽一起吃西瓜。”
女兒悶悶不樂,徐招娣嘆息,“我把餐桌擦擦,你出來寫,不許發出聲音,我明天四點要出去進貨。”
徐招娣起得早,睡的也早。
許微微聽見她的鼾聲,端起半碟水果,偷偷上了四樓。
“小言哥……”她有點害怕,四樓許久沒人住了,燈壞了沒人修,黑黢黢的很吓人。
門咧開一道縫隙,暖洋洋的燈光灑了出來,周言的臉背着光,仍能窺見他過分高挺的鼻梁,他穿着白色家居服,或許剛洗完澡,劉海軟趴趴地垂在額前,罕見地多了幾分少年感。
“西瓜!”許微微獻寶一般舉起碟子。
周言接過,許微微轉身便要走,他卻捉住了她的腕子。
他俯身,微笑着擦去她嘴邊的西瓜籽,小小的黑籽粘在他指尖上,他向她展示。
“好了。早點睡,晚安,微微。”
許微微後知後覺笑開,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臉,果然黏乎乎的。
她吃相不好,總會把飯粒黏在臉上。
只有周言從不嫌棄她。
洗淨的秋季校服挂在陽臺上,許微微趴在窗臺上,洗衣粉的香氣在飄,而夜很靜谧寧和。
她望着天上的星星發呆。
這樣遠遠地望着星星,是不會弄髒他的吧。
偶爾被他摸一摸頭、牽一牽手,是不會弄髒的。
作者有話說:
微微大概永遠想不到,以後被弄髒的人會是她自己。周言用自己的各種東西弄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