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彩票
南巷,酒吧後門。
只有垃圾桶旁邊有一盞遠沒有其他燈亮的破舊路燈,這兩天還壞了,沒人修,光線全靠旁邊小區透過來的一點稀薄的白熾光。
門被打開,走出一個身形不穩的女人。才出來就坐在了臺階上,有些急促地喘氣。
然後門又開合了一下,另一個女人走出來,扶住了她。
“實在不舒服的話,今天就回去休息吧。”趙雯拖着陶野的胳膊。
陶野皺着眉搖頭:“沒事的,往常跳三首下來也沒關系,調整一下就好。”
趙雯:“現在能跟往常一樣嗎?之前你哮喘沒複發,身體還能受得了。可昨天複發了!十來年都沒複發的哮喘,被你硬是給喝酒喝得複發了!!你到底——”
眼看趙雯語氣越來越激動,陶野用了安撫的口吻。
“趙姐,真的沒事。”
趙雯沉沉嘆了口氣,一屁股在陶野旁邊坐下來,摸出煙來抽。
陶野也伸出了手,想要一根。
趙雯躲開,瞪了她一眼。
剛剛本來咽下去的話又忍不住罵了出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陶野唇邊淺淡的笑緩緩放平了,罕見的,常常溫潤如水的眼角眉梢都失去了所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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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
她語氣幾乎沒有起伏地一個字一個字回答:
“我不知道。”
趙雯也能察覺到她最近的反常,叼着煙問:“戀愛了?”
陶野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趙雯無視掉了她的搖頭,接着問:“是前幾天你帶來酒吧的那個未成年?”
陶野耐心地糾正:“我說過了,她成年了,在念大學……”
趙雯打斷她:“樊少騷擾她的時候,我看到你替她解圍了。”
陶野解釋了一半的話在嘴裏,閉上嘴,抿了抿下唇。
趙雯:“為了她,你答應給樊少陪酒了對吧?你就是陪樊少喝完又連着陪陸總喝,才會把舊病喝出來的。”
寒冷的夜風陣陣拂過,卷起兩個人的長發,水藻一樣漂浮在空氣的波紋裏。
空氣沉默了好一陣。
趙雯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別忘了我警告過你,關于那只狗的事。”
陶野沒有答話。
過分寂靜的氛圍讓人不由地煩躁。
趙雯啧了一聲,又使勁踩了兩腳那煙頭,眉頭擰成疙瘩:“你到底喜歡那小屁孩什麽呀?”
“我不是,我只是……”
陶野嗫嚅半晌,睫毛低低地垂着。
“或許是在這種風塵地待得太久,見多了眼裏有各種欲望的人。我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那樣連毛衣都白得幹幹淨淨的女孩子了。”
語氣稍頓。
“就算有,也只會出現在父母保護得很好的家庭裏,或者我再也進不去的校園裏。總之……絕不會和我這種酒吧夜店跳豔舞的舞女有什麽交集。可是……”
她深吸一口氣,擡起眼,看向趙雯。
唇角又彎起了柔和的笑。
“趙姐,有些人就是像彩票一樣,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中,就是為了讓我們的荒謬夢想成真的。對不對?”
趙雯低笑了一聲,說:“所以,她是你的彩票咯。”
陶野張了張唇,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淺淡的紅漫上她的耳朵。
她不置可否,含糊地“唔……”了一聲,抱住膝蓋看向遠處那盞壞掉的路燈。
瑞成KTV包廂。
夏星眠喝得半醉,窩在沙發裏,盯着面前半張桌子的空酒瓶和亂七八糟的煙頭,混亂的思緒第無數次脹滿大腦。
近來她的心越來越亂了。
尤其是發現許多事情的真實情況似乎并不是她記憶中那樣之後。
姐姐……
姐姐好像比想象中更需要她。
不是幫助後輩,也不是單純地扶持一個窮學生,更不是解決欲望的載體。
是「需要」。
她需要她。
就好像那間鋪滿白桌布,白沙發罩,白床單的幹淨出租屋,有一角空缺了許多年。期待着、需要着一個同樣潔白的新家具住進去。
無疑,21歲的年輕的夏星眠,就是最适合的新家具。
——你該被搬進去了。
夏星眠望着頭頂刺眼的光,仿佛是在和多年前的自己對視。
她說:你該去待在她身邊了。
夏星眠叫唐黎給小夏星眠發短信,讓她到KTV來一趟。
她喝得太多了,等待的時候,在沙發上睡着了一小會兒。
直到小夏星眠吱呀一聲打開門,門轉動的聲音在空洞的伴奏裏挺明顯。她睜開眼,嘴裏還含着半根已經熄滅了的煙。
唐黎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留她們兩個人獨處。
小夏星眠只是面無波瀾地站在門口,不願再向前走任何一步。
兩句沒意義的打招呼後,年輕的她倔強地揚着下巴,兩只手握成細白的拳頭,溪水一樣淺得直見底的烏色瞳孔盯着她。熟悉的傲氣。
“你又想怎麽折磨我?”
自以為僞裝得很好的冰冷嗓音,其實還帶着一點點顫抖。
折磨?
夏星眠嗤笑一聲,從沙發上起來,一步一步逼近過去。
“原來,你也知道我在折磨你。”
她問小夏星眠,那為什麽還不走呢?
小夏星眠沒有回答,只是凝視着地面,睫毛顫巍巍地眨動。
夏星眠看着自己這張臉,怒火蹭一下就上來了。
為什麽所有的話都憋着不願意說?
不論對象是她還是陶野,是眷戀,是不舍,還是恨,明明只要坦坦蕩蕩地說出來就好了!
為什麽?
為什麽她當年什麽都不肯說?!
夏星眠一把鉗住小夏星眠的脖子,把她按在了牆上,看着她咳嗽的樣子,臉上的笑說不出是陰冷的還是苦澀的。
她問她:你明知道我就是一直在報夏英博的仇,可你就是一直不滾,是有多喜歡我啊?
小夏星眠眼眶裏包着淚,冷笑着說:我有病,喜歡你這種傻逼。
傻?
夏星眠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雙屬于自己的眼睛,像是要刺入她的瞳孔,徑直穿行到她的心髒深處。
究竟傻的是誰啊?
傻的是眼前這個太過年輕,還學不會表達感情,只會自己把自己困在狹窄的小世界裏,無休止地自我折磨和自我感動的21歲的夏星眠!
她一揮手,狠狠将對方甩在了地上。
她對年輕的夏星眠的所有羞辱,俨然就是對自己靈魂深處的審判。
越是清楚地明白自己舊時靈魂的軟弱與缺劣,她就越是恨不得能夠直接進行自我裁決。
看着地上捂着手的小夏星眠,她恍惚發覺,她今天叫她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好了。手受傷了,有理由去住到陶野家了。
——你該被搬進去了。
去陪她……
又忍不住嘲諷了對方幾句,夏星眠看着小夏星眠臉上的表情,已經分不清心裏爽快的感覺是來源于「報仇」還是「自虐」。
她叫唐黎上來,把小夏星眠帶走。
看着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沉默地離開,夏星眠又癱回了沙發裏。
往唇齒間塞了一支新的煙,咔噠一聲,點燃,深深地吸一口入肺。
有幾秒鐘,她四肢百骸的血管都在舒張,大腦在某一瞬間躺在了雲上。那一刻,她沒有任何的煩惱。
也只有那一刻。
煙勁消退之後,無盡的空虛感又像漲潮的浪一般,将她整個人淹沒,包裹住。
她向來知道,她的解藥只有陶野。
可陶野停駐在任她采撷的咫尺距離時,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