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若陶瓷,豔若野火
大壞蛋?
夏星眠覺得陶野哄的這一句很幼稚,她像是把自己當做小孩哄了。可是心裏又止不住地滲出甜絲絲的欣慰,本來很難過,一下子又有點想笑了。
她吸吸鼻子,甕聲問:“她對姐姐也很壞麽?”
陶野想了想,答:“說不上是好是壞,人家作為上位者,對我們這種人的好壞還不是一念之間。有時候她也會逼我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不過……忍一忍也就算了。誰叫我們就是這個身份呢?”
夏星眠抱緊陶野的腰,下巴埋在對方的肩窩裏,閉了閉眼,沉默良久。
“你也特別缺錢?”她突然問。
陶野嗯了一聲。
夏星眠自嘲地笑,“也對,不是生活所迫,誰要對這種人百依百順的呢。”
陶野像是也跟着笑了一下,很輕地低喃:“是啊……”
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隔着一層并不遮光的窗簾,還能隐約看見樓下路邊的燈光。
露出一角的窗玻璃在外面結了霜花,從屋裏看,像貼上去的透明剪紙。
夏星眠不想松開陶野,陶野好香,也好暖和。她小聲說:“姐姐,你是不是該去上班了?”嘴上這麽問,手卻依然抱得很緊。
陶野慢而輕地拍着夏星眠的背,嗓音也慢而輕:“算啦,不去了。”
夏星眠違心地勸:“會被扣錢的吧。”
陶野輕笑:“留下來陪你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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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眠不好意思說「好」,她又沉默了,把臉埋入陶野的毛衣領子。
陶野抱了她一會兒,忽然說:“這樣坐着……腰有點疼。”
夏星眠這才注意到陶野還側坐在床邊,而自己卻把身體的重量都交給了她。她連忙松開陶野,說着「對不起」。
陶野彎着眼睛笑。“你不抱我了嗎?”她柔聲問。
夏星眠低了低頭。
再擡頭時,她撩開了被子的一角,聲如蚊讷:“那你坐這裏。”
陶野的手探進她的被子裏摸了摸,嘆道:“你這屋子,也就只有這裏暖和一點。”
夏星眠隐隐皺了下眉,“我……還沒湊夠今年的暖氣費。”
陶野懂了什麽似的,耐人尋味地拖長尾音“哦——”了一聲,“所以一直說不要去醫院,其實是因為沒錢付醫藥費,對嗎?”
夏星眠颔着下巴,眉尖更明顯地蹙了起來。
陶野脫下外套,坐在了夏星眠剛剛撩起被子的地方,動作很輕地躺了上去。
她拉着夏星眠一起躺下,抱住她,讓她趴在自己懷裏,揉着那黑發翹起的頭頂,“好了,今天你先睡,明天我帶你去醫院。不許不去,醫藥費我來付。”
夏星眠嘴唇動了動,想要婉拒。
陶野像是猜到了她想說什麽,先一步開口打斷:“別想太多,乖乖地去治療。我不是陸秋蕊,也不是你的朋友或者同學,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強的。”
夏星眠欲言又止。
最後,她有點僵硬地說:“那我給你打借條。”
陶野笑了,揉着夏星眠的頭發,聲音也漾着淡淡笑意。
“不用了。畢竟,你的手除了要彈鋼琴,或許……也還要彈……”
夏星眠的手指緊張得發涼,忍不住吞了吞唾液。
她覺得她猜到了陶野想說的話。
——“或許,也還要彈「我」。”
但陶野沒有把這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她只喃喃了前半句,把夏星眠的心也留了一半,挂在崖壁邊,高懸欲墜。
陶野笑了兩聲,說:“開玩笑的,別在意。”
夏星眠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無意地開了個玩笑,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底又湧起了和那晚一樣的沖動。
——她好美。
——好想和她接吻。
其實,陶野一直都是很美的。
不論是化着精致的妝在臺上跳舞的她,還是此刻卷發松散,慵懶地半靠在自己的床頭笑吟吟的她。
她的口紅,她的香水,她手腕上鳶尾花的刺青。甚至她鼻梁上的痣,都散發着一種成熟女人的獨特魅力。
那是夏星眠還不曾涉足過的一個世界。是只有混跡于社會樊籠多年,才能镌入骨子的風塵味。
美若陶瓷。
豔若野火。
“姐姐……”夏星眠閉上眼,忍不住用睫毛蹭起了陶野的下巴。
陶野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荷爾蒙的紊亂,她用食指輕戳夏星眠的眉心,警告:“手還腫着,想幹什麽?”
夏星眠有點心虛:“沒想幹什麽……就……抱一下……”
陶野盯了她一會兒,無奈道:“怎麽看外貌是個小仙女,腦子裏卻是個小色狼。”
夏星眠聲音更小了:“我沒有……”
臉頰更燙了。
她正對自己失去控制的荷爾蒙懊惱着,忽然,一根涼軟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她迷糊地擡眼,驀地感覺到一陣溫熱的呼吸靠近了來,陶野微垂的睫毛近在咫尺,什麽東西輕輕咬住了她的下唇。
陶野在吻她。
咬住她的,是陶野的牙尖。
“手好了以後再做,好麽?”
唇齒貼合時,陶野在吻她的同時含糊地問她。
夏星眠覺得空氣又濃又稠,天花板也好似旋轉了起來。她仿佛是睡在流沙上,欲望與混沌正在吞噬她的全部理智。
像有很多小手,拽着她,一點一點下沉。
下沉……下沉……
理智沉到底時,她支起身子,想要壓到陶野的身上去。
可是手才撐到床沿,指節處猛地傳來一陣劇痛,痛得她直接倒抽了口涼氣。
“嘶……”
“怎麽了?”陶野忙摟住她,捉起她的手腕看了看。
看清指節那裏的傷後,陶野啧了一聲,有些自責,“我不該逗你的。”
夏星眠握着手腕,窘迫地別過頭去。
陶野笑了笑,起身去拿帶來的骨質寧搽劑和消炎藥,溫柔地嘆氣:“你也是的,這麽不經逗。”
被調侃這麽一句,夏星眠臉又紅了,閉着嘴,不說話。
陶野拿來噴劑和藥,合膝跪坐在床上,低着頭幫夏星眠上藥。
夏星眠感覺到冰冰的噴霧灑上手指,這陣清涼将指骨的腫熱,連同心頭的那股躁意,一同撫平了。
她喃喃:“姐姐……”
陶野擡眼,“嗯?”
夏星眠閉了閉眼,噴好藥霧的手指微微蜷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今晚還好有你在。”
陶野彎起唇角,像平常那樣柔柔地笑,又低下頭專注上藥了。
燈光下,她的睫毛又密又翹,在下眼睑投出兩弧陰影。耳邊的銀色耳環映着光在閃。
夏星眠悄悄地盯着她,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沖動。
——留在她的身邊。
她還沒來得及仔細想一想這個念頭由來的原因,大腦就陷入了低燒的昏沉中。眼皮慢慢地合上,眼前的一切開始重影。
陶野也開始重影。
變成了好多好多個陶野。
在快要睡着的時候,意識與邏輯都處于最混沌之際,她忽然生出一個荒誕的想法,補圓了剛剛那個模糊的沖動:
要是真的有好多個陶野就好了。
一個去陪陸秋蕊,一個去酒吧給客人跳舞,一個在不知名的地方煮着不知名的湯。
還有一個,永遠留在她的身邊。
第二天,一大早,陶野就端來了藥和水站在床邊,在夏星眠醒來的第一時間喂她吃下。
“走啦,去醫院。”
陶野拖着睡眼惺忪的夏星眠起床,洗漱,給她穿衣服,戴圍巾。
夏星眠乖乖地穿戴好,跟着陶野前往醫院。
挂了號,拍了片子,醫生仔細看過,說是指骨有骨裂。
“和骨折一樣,也需要裹石膏的。”醫生解釋,“雖然骨頭沒有明顯移位,但如果不固定不保護,可能會導致畸形愈合。”
陶野說:“醫生您看吧,需要打石膏我們就打。”
夏星眠卻問醫生:“打石膏貴麽?”
醫生說:“二百塊錢,不貴。”
陶野摸了摸坐在凳子上的夏星眠的頭頂,輕笑,“別擔心,我付得起。”
夏星眠繃着臉不說話,在有外人的場合,依舊保持着她冷冰冰的表情。
可開始上石膏時,她那冷冰冰的表情就有點保持不住了。
矯正手指骨節位置顯然是件痛苦的事,她的額角一下就滲出了冷汗,腮部的骨骼咬得輪廓清晰。
陶野忽然彎下腰,對視上她的眼睛,扯了個話題吸引她注意:“上次叫你想稱呼,你想出來了麽?”
夏星眠:“嗯?”
陶野重複:“我對你的稱呼。”
夏星眠便把注意力轉移到這件事上。
其實她仔細想了很久這個問題,之前父母與朋友都叫她眠眠,陸秋蕊也叫她眠眠,按理說陶野也這樣叫就好了。可她卻不想被陶野這樣叫。
之前的一切都已經是過去式了。被這樣叫,她只能得到一些回憶被激起的心酸,還有陸秋蕊給她帶來的噩夢。
或許她是時候該和過去做個告別。
也是時候,把自己對陸秋蕊的這份感情做個了斷。
“你給我起一個小名吧,姐姐。”夏星眠說,“只要不叫眠眠,什麽都好。”
陶野笑彎了眼,“讓我起?”
夏星眠:“嗯……”
陶野想了一會兒,說:“叫你小滿,好不好?”
夏星眠淡淡地笑了笑,“好……”
陶野有點驚訝,“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這樣起?”
夏星眠順着她問:“那你為什麽要這樣起?”
陶野故意逗她:“因為——我之前撿到過一只狗狗,狗狗的名字就叫小滿。”
夏星眠點點頭:“嗯……”
陶野見夏星眠沒有生氣,自己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抱歉,我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不是故意給你起狗狗名字的,還是換一個好了。”
夏星眠卻說:“沒事,就這個吧,我挺喜歡的。”
陶野看着她,抿了抿唇。
良久,也沒多說旁的什麽,只輕輕點了下頭。
“你……喜歡就好。”
聊天間,石膏已經打完了。
陶野又帶着夏星眠去拿了些藥,拎着一大袋子的藥盒,去路邊打車。
等車時,她們一前一後地站着。陶野站在馬路牙子邊張望空出租車,夏星眠一手打着石膏,一手插在口袋裏,靜靜地盯着陶野的背影。
夏星眠忽然開口,問:“姐姐,為什麽給那只狗起名叫「小滿」呢?”
陶野攔出租車的手臂緩緩放下,她回過頭,對上夏星眠的眼睛。
片刻後,她眼眸又笑彎了起來,“因為,希望它以後的日子都能幸福美滿啊。”
夏星眠藏在口袋裏的手蜷成了拳。
陶野轉過頭去,繼續找出租車。
過了一會兒,她背對着夏星眠,遙遙的,又輕聲說:“我也希望……你能……美滿……”
聲音很小,可夏星眠清晰地聽見了。
她連眨幾下眼睛。
也不知道眼眶的那陣澀是風吹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