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逞強
自從那條宣揚自己有了新歡的短信後,陸秋蕊很多天都沒有再聯系夏星眠。
差不多小半個月後,陸秋蕊的助理唐黎才發來了一條短信:
【陸總叫你來瑞成KTV的21包廂。】
陸秋蕊要是有事完全可以和她在微信上說。非要她親自過去,就是想再當面羞辱她一頓。其實夏星眠都清楚。
以往她都心甘情願地去了,除了那時候的她真的需要錢之外,她也想親眼看看陸秋蕊。
這3年的感情,她始終還是舍不得放下。每次看到陸秋蕊時,她總能在某個瞬間騙騙自己,假裝那一刻她們還是3年前剛開始的樣子。
不過,生日之後,她好像沒有以前那麽想要去見陸秋蕊了。
甚至有幾天,她都壓根沒想起來陸秋蕊這個人,滿腦子都被另一個人所代替。
陶野……
——姐姐今天回了幾次微信。
——姐姐明天送來的保溫桶裏盛着什麽口味的湯。
——姐姐說讓她想一想對她的稱呼,她還沒想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對陶野的感情屬于哪一類。朋友?姐妹?床伴?好像都不是。
她只知道,最近她想陶野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像是上了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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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眠放下手機,抛開所有亂糟糟的思緒,收拾了一下,前往唐黎發來的KTV地址。
今天沒有下雪,地面卻結了一層冰,滑得很,汽車轱辘都套着鐵索。
她沒舍得打車,走過去的。因為太過小心冰面,腳踝繃得又酸又麻。
到了KTV,走進包廂。
昏暗的環境裏,夏星眠看到陸秋蕊一個人斜靠在沙發上,屏幕裏放着空洞的伴奏,茶幾上散滿了煙頭和空酒瓶。
她才進來,發尾都結着霜,一進入這溫暖的地方,整個人都冒寒氣。
陸秋蕊含着半根煙,擺了擺手。屏幕忽明忽暗的側照下,領口有一枚顯眼的金屬別針,随着她擺手的動作閃過一瞬的冷光。
唐黎很有眼色地退出去,只留下她和夏星眠兩個人。
夏星眠面無波瀾地站在門口,不願再上前一步,只叫了聲對方的名字:“陸秋蕊……”
陸秋蕊用兩根指頭夾下煙,幽幽擡眼看向夏星眠。
“……”陸秋蕊忽然笑了笑,抽多了煙的嗓子有些沙啞,“眠眠,我還是更懷念你叫我陸姐姐的日子。”
夏星眠放在身側的十指瞬時攥成拳。
過了很久,她才開口問:“陸秋蕊,你又想怎麽折磨我?”
“折磨?”
陸秋蕊嗤笑,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一步走近夏星眠。每走一步,眼底的光都變得更陰冷一層。
“原來你也知道我在折磨你。那半個月前我給你發消息說我們結束了,你今天怎麽還乖乖過來了啊?”
夏星眠別過頭,盯着地面,一言不發。
陸秋蕊把夏星眠逼到了牆根,忽然伸出手,一把鉗住夏星眠的脖子。
五指陷入皮膚的瞬間,夏星眠劇烈地咳嗽了幾下,脖頸紅成一片。
陸秋蕊狠狠地按着夏星眠的喉嚨,幾乎要把她按進牆裏去,嗓音卻是含着笑的輕柔:“你明知道我有了新寵,你也明知道我其實一直都只是在報夏英博的仇,可你就是不滾呢。眠眠,是有多喜歡我啊?”
夏星眠眼睛通紅,慢慢湧上了一層淚,不知道是被掐的生理反應還是別的什麽。
她緊盯着陸秋蕊許久,才沙啞地開口:“我有時候會想,想我到底喜歡你什麽,想了好幾年。”
陸秋蕊問:“你想出什麽結論了?”
夏星眠半彎起唇角,竟露出一個冷笑。
【結論是:我有病,居然喜歡你這種傻逼。】
聽到夏星眠這種孤高冷傲慣了的人說出一句髒話,陸秋蕊一時沒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後,她暴怒,一揮手把夏星眠摔在了地上。
地板撞出了一聲悶沉巨響。
“呵,呵呵……”陸秋蕊怒極反笑,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是不是發現以前那裝可憐的路子行不通了,現在想換個方式引起我的注意?夏星眠,想作為女朋友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邊,你也配?!”
夏星眠蜷在角落,摔下來時杵到了右手,一陣劇痛,不知道有沒有骨折。
她用左手緊緊捏着右指骨,牙根咬得快出血了,硬是一聲不吭。
她罵的這句傻逼不是想引起陸秋蕊的注意。她或許之前和陸秋蕊說過很多矯飾的假話,可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心底話。
她最近越來越發現,她的人生就像那種路邊攤稱斤賣的古早狗血總裁虐文。
家道中落,世仇,包養,虐身虐心,什麽戲劇性的元素都占齊全了。
但很顯然,她不是這種文的女主角。
陸秋蕊不愛她,一點都不愛。一連3年的折辱,并不會讓她們之間産生一絲半點的溫情。
到底是什麽樣的豬油糊住了她的大腦,讓她對陸秋蕊始終還抱有一絲留戀?
夏星眠越思索這個問題,越覺得自己這3年的感情都是喂了狗。
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她甚至為自己3年前叫過的幾聲「陸姐姐」感到惡心。她現在也叫陶野「姐姐」,她都覺得這是在侮辱陶野。
陸秋蕊看夏星眠一直坐在地上捂着手,眼底閃過一絲晦朔不明的情緒。她掩飾性地瞥開目光,打了個電話,叫唐黎帶夏星眠走。
唐黎趕過來,扶起夏星眠迅速離開包廂,不敢多停留。
走到樓下時,她拉住夏星眠,拿出一個裝滿了錢的信封給她。
“她還給我錢?”夏星眠沙啞地問。
唐黎嘆氣:“陸總知道你現在不能沒有錢,雖然你們結束了,但她說,她還是會繼續資助你上完大學的。”
夏星眠:“哦……”
“記得去醫院看看。”
唐黎注意到了她一直攥着的右手,又忍不住多勸了兩句。
“別老是省着,債還慢一點也可以,總得要先保證你自己的身體狀況。”
夏星眠神色淡淡的,接過錢,禮貌地點頭:“謝謝唐姐。”
她捂着手,微瘸着轉身離開。
唐黎看着那瘦削的背影走入門外的凜冬寒風中,又孤零零地慢慢走遠,不禁嘆了口氣。
唐黎知道,夏星眠不會聽她的話去醫院。
這個女孩的「傲」是浸在血液裏的。她的屈服都顯得驕矜,就算跪着,背都挺得筆直。
她有時候挺心疼她。
可她一個外人,除了心疼,也沒什麽能做的了。
夏星眠拿着錢直接去了銀行,存成一個數字,再把這個數字直接打到欠債的那些賬號裏。
看到這個月該還的已還清,她才松了口氣。
回到了家,她覺得自己好像受了寒,頭暈得很,就先睡了會兒覺。
醒來之後天都黑了,頭還是暈,并沒有比睡之前好一點。右手的幾處指節也腫了起來,皮膚繃得發痛,裏面的骨頭也痛,整只手動彈不得。
她想下樓去買點藥,可四肢無力,下床都困難。
手機的消息燈在閃爍,她眯着眼拿起來看。
微信界面有兩條未讀消息,都來自陶野。
一條是中午兩點的:【今天炖了銀耳蓮子羹,炖了三個多小時,你要喝麽?】
另一條是下午五點的:【在上課?你一直沒回,我已經都喝完咯。】
夏星眠虛弱地笑了笑,用一只手打字回複:
【一口都沒給我留啊?】
陶野應該是剛好在看手機,下一秒對話框就提示對方正在輸入。
【騙你的,留了一碗。你在哪?我馬上出門去酒吧上班,剛好繞段路帶給你。】
夏星眠回複說自己在家。
她想了一下,又發出一條消息說:
【如果路上有藥店,順便幫我買瓶骨質寧搽劑和消炎藥,沒有就算了。麻煩姐姐了。】
陶野那邊顯示了很長時間的正在輸入,她應該是想問問夏星眠為什麽要買藥。但不知為什麽,她最後還是删去了所有疑問,只回過來一個字:
【好。】
夏星眠困得很,又鑽回被窩裏小睡一會兒。
睡之前,她取了兩顆星星糖,含在嘴裏。似乎只有伴着這樣的甜,她才能睡得稍微踏實一些。
再醒來時,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困難地睜開眼睛。
嘴裏的糖早就沒了,留有一點甜後的微澀。
她昏沉地爬起來,走去開了門。模糊看到陶野拎着保溫桶站在門邊。
對面的人穿着駝色的羊羔絨大衣,頭發夾了卷,口紅是枯玫瑰色,耳垂上晃着那雙熟悉的銀色耳環。
她似乎看得清,又似乎看不清。她能看見陶野身上每一部分的顏色,但卻只能看到一個個朦胧的色塊,像那種低像素的老游戲。
一抹冰涼覆上額頭,随即傳來焦急的女人聲音:“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夏星眠半阖着眼皮,小聲喊:“姐姐……”
她感覺到對面的人走近了一步,擡手抱住了她,及時地給了她一個支撐點。
包裹住她的懷抱很柔軟,大衣表面塗着些許室外風雪的凜冽,領口卻散出暖熱的溫度,伴着一股好聞的清冷香水味。
她認得這個味道,陶野送她那條圍巾上就是這股香味。她一直都沒舍得洗那條圍巾。
陶野托着她,半抱半攙地送她回了卧室,扶着她躺下。
給夏星眠蓋被子時,陶野注意到了她紅腫僵硬的右手指,眉頭瞬時鎖緊。
“你的手怎麽了?”
夏星眠把手藏進了被子裏,沒答話。
“去醫院吧。”陶野勸道。
“不用了,擦點藥就行。”夏星眠強撐着理智,“再吃點消炎藥,明天起來應該就好了……”
陶野才皺起的眉頭緊了緊,“就靠自己硬抗怎麽行?”
夏星眠固執地搖頭:“我真的沒事。”
陶野也沒辦法了,看着她嘆了會兒氣,又問:“怎麽會弄成這樣,是誰欺負你了嗎?”
夏星眠側過臉,把鼻尖埋入枕頭,聲音沉悶又微小:“沒有……沒人欺負我。”
陶野問:“真的?”
夏星眠又不說話了。
陶野沒有再緊追着逼問,她慢慢在床邊坐下來,彎腰,摸了摸夏星眠鬓邊被汗濡濕的絨發。
“算了,不想提就不提了。”
她看着夏星眠,眼底流露着心疼,和一絲微淺的無奈。
“我明白,說不出口的委屈才是最委屈的,畢竟有的時候……”她頓了頓,又輕嘆口氣,“我們還要跟自己的自尊心逞強。”
陶野說這句話時用的主語是「我們」,而不是「你」。
夏星眠心裏最後的防線突然就被沖垮了。
陶野之前說「我懂你」。
她是真的懂她。
她一下子哭了出來,所有的僞裝都被這一句話輕巧地扯下。
其實世上本就沒有那麽多的高冷孤傲,不肯低頭的人多是在逞強。而習慣了逞強的人,總是耐得住各種殘酷的揉搓捶打,卻耐不住一句刺入心坎的安慰。
夏星眠把頭深深埋進被子沿,很小聲很小聲地啜泣,嗫嚅着:“姐姐,是陸秋蕊,陸秋蕊弄傷了我的手。我還要……彈琴的手……”
說到彈琴兩個字時,她聲音抖得不像樣子。
陶野馬上俯身過來,把哭成一團的夏星眠抱進懷裏,不停地拍着她顫抖的背,揉動她的發絲細軟的腦袋。
“陸秋蕊大壞蛋!”
她在夏星眠耳邊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