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體在誠實地躲避
路清塵渾渾噩噩地回了家,手裏打包的咖啡已經涼透。
面對蕭墨突如其來的告白,他的回憶像是從潘多拉的盒子裏放了出來,各種隐藏在暗處的細節蜂擁而出:随時随地的打鬧和擁抱、形影不離的陪伴、得知自己戀愛時的憤怒、離開南城時的傷心,他們之間早已超出了朋友的親密。
他在混亂無序的場景裏,聽見自己清晰堅定的聲音,他只愛沈君懷,他一直把蕭墨當家人。蕭墨并不驚訝,但依然掩飾不住的悲哀,就這樣靜靜看着他,一語不發。
路清塵的心在撕扯着發疼。“蕭墨,我……”他握住對方的雙手,終是不能再說什麽。
“沒關系。”蕭墨不忍看他為難,反握住對方,“沒關系……只要你快樂就好。無論怎樣,我們都是一家人。”
蕭墨給了他十足的體面,并貼心地趕走他的難堪。
兩人在咖啡館沒有多做停留,很快告別,都像是急着把剛發生的事忘記一樣,必須都得各自找地方冷靜。
路清塵坐在畫室裏,煩躁地扯了扯頭發,想把這些懊惱趕出去。他心下很亂,自己的事情已經自顧不暇,蕭墨又給了他迎頭痛擊。
不想了,他開了一瓶沈君懷收藏的Romane Conti,打算借酒澆愁試試。
沈君懷一進門,便聞到一股股淡淡的花香和甘草味,随後便看到歪倒在沙發上的路清塵,倒在腳邊的紅酒瓶已經空了。
他從臉蛋到脖子都紅透了,連露在外面的腳背和腳趾頭都鋪着一層薄粉,頭發也拱得亂七八糟,嘴裏嘟囔着什麽,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愛的醉鬼。
沈君懷俯身去看他,便被他一把摟住了脖子。“我……跟蕭墨說清楚了……你、你不要生氣。”路清塵絮絮叨叨地說着,“我只愛你,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讓你開心……”
他溫軟的氣息灑在沈君懷臉上,一雙眼睛裏彌漫着潮紅的水汽,一臉無辜又一臉堅定,說着毫不花俏的直白情話,是一副愛眼前人深入骨髓的樣子。
沈君懷一瞬間心軟下去。
“平時一杯倒,竟然敢喝完整瓶?”沈君懷戲谑着,“臉這麽紅,明天過敏了怎麽辦?”
“不會……我全身都紅,這是消化得快,不會過敏……”路清塵努力睜了睜眼,仿佛怕他不信一樣,抖抖索索地撩起了自己的T恤,露出一顆淺淺圓圓的肚臍,獻寶似的說,“你看,你看,肚子也是紅的……”
不但肚臍是紅的,整片小腹都染着紅,再配上那張純情又撩人不自知的臉,看得沈君懷下腹一陣發緊。
情欲在濃醉的夜色中突然炸開,沈君懷想也不想便親了上去。
迷迷糊糊中,路清塵覺得一雙手在自己身上揉捏按壓,上衣被掀開,挂在胳膊上,長褲也被扯了下來,喝過酒滾燙的身體驟然一涼,讓他的神志得了一絲清明。
“走開……”他借着這絲清明,忽地揮起手臂,雙腿亂蹬,想從身上的桎梏中爬出來。沈君懷哪能讓他如願,掐着腰就把他拖了回來。用膝蓋抵住他的雙腿,一只手按住躍動的肩膀,牢牢把他控在了身下。
路清塵兀自使着力氣,然而清醒的時候都不值一提,何況醉着。
沈君懷有着一個超級電腦般精密的大腦,做任何事都嚴格執行着固有的一套程序,從頭至尾都是有理有據、有條不紊,不說廢話直達目标。沒什麽能讓他停下,當然也包括在床上。
他兇悍地頂入,路清塵被撞得有剎那間頭腦空白,嗓子裏不受控地悶哼出聲,像是一只要上斷頭臺的小動物,迷茫地嗚咽,“……唔,走開,走開……救救我……”
T恤還挂在他胳膊上,因為使力掙紮,縛住了手腕,仿佛遭受了嚴苛刑罰一樣。沈君懷不得不騰出一只手,去解他的T恤。
手剛伸出去,沈君懷就怔住了,T恤沒解開,卻摸到路清塵一臉的淚。
最近這一年,他們上床次數并不多,沈君懷不是個重欲的人,幾次下來,他發現路清塵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便也不再勉強。可現在回想起來,這為數不多的幾次床事,似乎每一次路清塵都會哭,有時候是把頭埋在被子裏偷偷掉淚,有時候也會忍不住當面哭出來,而每次的理由也都是因為疼。
“為什麽哭?”沈君懷伏在他耳邊,輕輕地誘哄。
路清塵覺察到壓在身上的重量消失,打着哭嗝長舒了一口氣。他還混沌着,驀然聽見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只覺得安全。他将腦袋縮進身旁的胸口,兩只解放了的手死死抱着身邊人的脖子,喃喃自語,“害怕……”
“害怕什麽?”
“……房裏有人……他們、他們……”路清塵有些發抖,“君懷……君懷呢……”
“我在這裏。”沈君懷抱住他,又問,“他們怎麽了?”
“……不能說……說了就沒了……”路清塵混着醉意的話說得磕絆,甚至能聽見牙齒打顫的聲音,繼而又傳來一聲低低的嗚咽“君懷……”然後頭一歪徹底睡了過去。
沈君懷看着懷裏已經睡過去的人,心裏莫名的沉重又湧了出來。
他給路清塵重新洗過澡,放回床上,這人已經睡得很深。他走到陽臺,點一顆煙,冷靜下來之後,有幾個不安分的疑惑和細節便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
路清塵是愛着自己的,這一點他毫不懷疑,眼裏的深情騙不了人,可是心裏愛着,身體卻誠實地在躲避。多久了?一年前?還在南城的時候吧!那時候沈君懷在做項目的收尾工作,半年後,兩人便一起來了平洲。
還有,除非必要不再出門、不再交際、不再畫畫,甚至不再笑,路清塵仿佛換了一個殼子,從一個滿面陽光溫柔愛笑的藝術才子,漸漸蛻變成了一個整天躲在家裏不茍言笑的卑微愛人,惶恐而遲鈍。
不對,最近他開始畫畫了。沈君懷想,剛剛參賽的作品就是最近幾天完成的,那一幅《天邊月》。而剛剛的一場醉酒,也讓他恢複了一些往常的影子。可是……醉酒後那些零零散散的話,也不似作假,像在躲避什麽。
沈君懷狠吸了一口煙,他向來不善于處理這些精細的人類情緒,對交際場上那些百轉千回的林林總總也懶得深究。他只看結果,幹脆利落。
蕭墨出了局,路清塵在這裏可真是一個朋友也沒有了。過幾天,帶他去散散心吧! 沈君懷熄滅了最後一顆煙,心裏這樣想着。
8月的汛期接近尾聲,幾場大雨過後,悶熱一掃而空,是難得的一片朗晴。
科學院實驗室裏分組進行的幾個項目進展順利。蘇長羨便打算以項目組的名義在陽光熱辣的江心洲辦一場酒會。江心洲不遠,從平洲碼頭過去用時約一個小時。而且這個海島不對外開往,安靜幽谧,自然怡人,平常來度假的也多是平洲當地的富人圈子。
沈君懷對這類事情向來無感。所以當蘇長羨極力勸說他一起去的時候,他盯着手裏的數據曲線圖連頭都沒擡。
“我說,你多少也合一下群好吧?你天天實驗室和家裏兩點一線,都發黴了。我們這些做科學家的,也得适當娛樂不是?”蘇長羨只要一離開實驗室,就卸下科學院院長的名頭,就地現出了浪蕩原形。他比沈君懷年長3歲,這樣渾身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味道,遠沒有沈君懷沉穩內斂,怎麽看也不像是業內知名的高精尖技術人才,倒像一個吊兒郎當的富貴公子哥兒。
不過蘇家确實是平洲當地的富貴人家,祖輩出巨賈。唯獨到了蘇長羨這裏,出了一個科學家。對,蘇老爺子就是一直這麽稱呼自己孫子的,在每個觥籌交錯的場合裏,老爺子最後一句話總是“哎,我們家那小子非要搞科研,年紀輕輕就成了科學家,以後的家業要怎麽有時間打理喲!”旁聽的人無不附和,是啊是啊,科學家都是為了人類發展做貢獻,科學家都當得這麽輕松,将來打理家業更是小菜一碟啊!然後蘇老爺子就笑得皺紋全部舒展開,心滿意得地宣布賓主盡歡,沒事的可以離場了。
沈君懷想起蘇老爺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蘇長羨一看有戲,繼續游說:“哎,你的那個小朋友,從你們來了平洲,你就藏着,我都沒見過。這次帶着一起來呗,讓我好好看看我弟妹是個怎樣的寶貝。”
“不要叫弟妹。”沈君懷擡頭看了他一眼,“叫名字。”
“好好好!你不知道,實驗室裏好幾個人對你有意思,你帶着弟妹,不,清塵,你帶着清塵來,也能給你擋掉一些桃花啊!”蘇長羨兀自聒噪地說着。
也好,帶他散散心,也接觸一下新的朋友。沈君懷這麽一想,便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