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雪山
高清明一下子怔住,立在……
高清明一下子怔住, 立在原地不動,蘭庶的大風吹進院子裏來,夾雜起土牆上的沙塵, 在他眼前罩了一層灰霧。
他眯了眯眼,而後又坐下, 頭微搖着, 自嘲笑道,“我竟然做不到。”
“所以啊!”這結果醫邪早就預料到, 端起酒壇子又喝了一大口, “一個人若是肯為另外一個人做藥奴, 是用了多大的勇氣啊, 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你也不必心裏過不去。”
“是啊, ”高清明嘆息一聲, 擡起臉來,“不過你肯放過她一馬,是我沒想到的, 我得謝謝你。”
“也不全是因為你,那姑娘那股子倔強勁兒有幾分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 與其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還不如說是看在那位故人的面子上。”醫邪說話向來直來直往, 不顧及任何人的感受。
高清明對此倒也不在意, 既然得知陸瀾汐不過是失了記憶,旁的也沒什麽危害,一顆心總算落地。
從腳邊随意拾起一顆石子丢了出去,而後又道:“我在京城待着煩得很,想在你這裏住一陣子, 你不會不歡迎吧。”
“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我這裏除了土屋土炕別的什麽都沒有,你這京城來的富貴公子,不嫌棄就随意,”醫邪一頓,“不過這話說回來,京城雖然不是個清淨處,可你也沒必要跑到這殺人都無人管的蘭庶來。”
“你去過京城?”高清明側目問,“你怎知京城不清淨?”
“我去過的地方可多了,何止京城,不過不瞞你說,我最讨厭的就是京城。”
“為何?”高清明又問。
醫邪不答,只是捧起酒壇拼命的灌自己,好像在努力壓制什麽。
喝的太急,一壇酒灑了一半,他心裏不痛快。
高清明看得出來,索性也不再追問。
“其實我一直在想,若是以你的醫術行走天下,定然早就聲名遠播,可你寧可窩在這到處是罪惡的蘭庶也不肯離開,只憑這一點,也是很佩服你,”高清明一頓,“就拿現在京城來說,長公主的眼睛是半瞎,皇上召集了多少太醫名士,卻看不好她的眼睛,皇上還說,誰若是能治好長公主的眼睛,必定賞賜良田千畝,黃金萬兩,衆人紛至沓來,都是為了那些富貴。我有時候看在眼裏也倍感唏噓,那時候我就想,若你在定治得好,但是我從未提及過,因為我知道,你是不會對這些感興趣的,若不然你也不會守在這裏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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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清明自顧自的說着,絲毫未覺一側醫邪的神态變化,捧着酒壇的手顫抖起來。
就當高清明以為他不會接話茬的時候,只聽醫邪手中的酒壇滑落,在土地上滾了兩個圈,而後醫邪雙手一把扯過高清明的衣襟大聲問:“你說誰是半瞎?”
“長公主。”高清明被他突如其來的這麽一場弄的有些懵,只覺撲面的酒氣傳來,醫邪他紅了眼。
“哪個長公主?哪個?”他聲線又提高了一分。
“是皇上的親姐姐,當年去鑄流和親的那位韶音長公主。”高清明将手搭上他的,随之将自己的衣襟費力的從醫邪手中奪回來。
“韶音……韶音……韶音……”醫邪忽然起身,像個沒頭的蒼蠅來回在院子裏轉,所到之處鞋底卷起一波塵土。
“你認識長公主?”高清明整理着方才被他抓握的衣襟褶皺,身前已經沾染了酒氣,不過更讓他意外的是醫邪這反常的模樣。
話音才落,醫邪又重新奔回來,蹲在高清明的身前,一臉焦灼問道:“她怎麽樣?眼睛為什麽會瞎?還有,還有她怎麽回京城了?她怎麽不在鑄流了?”
“鑄流動蕩多年,鑄流王早就死了,現在鑄流的王位落于別人身上,我朝皇帝與他達成了契約,其中一條就是讓當年和親的長公主歸朝。至于她的眼睛,聽說是當年鑄流王權動亂時丢失了女兒,她日哭夜哭,久而久之就這樣了,倒不是全瞎,是半瞎,視物模糊。”高清明又仔細打量了他的神色,想來無拘無束的醫邪,從來都是一副對任何東西都不上心的模樣,今日屬實反常,“你怎麽這麽關心長公主?可是你們有些什麽淵源?”
“高清明!”醫邪忽然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帶了幾分乞求的語氣,“我求你帶我去見她,我能治好她的眼睛!我求你帶我進宮!就說我是你帶回來的郎中!”
“你好生奇怪,你認識長公主?”
“認識,當然認識……”醫邪一咬後槽牙,眼中竟然有些潮濕的東西閃動,“你帶我進宮,只要你讓我見到她,我就将你心上人的解藥給你,我現在就給你,我現在就給你。”
說着,他欲起身,卻被高清明一把拉住,“她貴為公主,深居宮中,你怎麽會認識長公主的,你需得同我說清楚,否則,我怎能随便帶你進宮!”
一陣狂風刮過,塵土飛揚,沙石撞在破門框上,噠噠作響。
醫邪的眼眸垂下,齒輪緩緩轉動,牽扯出一段他埋藏許久的舊事。
他本以為,他逃到蘭庶來就萬事大吉,誰知,當這個名字重新在他耳畔響起,仍然能輕而易舉的牽動他的心。
……
夏日越發近了,窗上明紙被輕紗所替,涼風徐徐灌入,卷帶院中陣陣花香。
陸瀾汐鐘愛花草,淩錦安便命匠人在王府各處都種了花草,聽他說,待夏日來臨時,滿園的花團錦簇,能讓她看個夠。
她就整日趴在窗臺上,靜待花開。
淩錦安自沐房出來,穿了件單薄的寝衣,走起路來衣袖飄散,他一進屋便看見陸瀾汐坐在窗前,長發披散下來,遮在背上,顯得人就那麽小小的一團。
他饒有興致的倚在月洞門前看了好一會兒,就像是在欣賞一幅美人畫卷。
一雙鶴目柔光四散,畢生的溫柔都只留給她。
良久,陸瀾汐才後知後覺,好像感知了異樣的氣息,回身看去,二人目光正碰撞到了一起。
“你站在那裏多久了?不聲不響的怪吓人的!”她問。
“本來想着看你一會兒,誰知道看着看着就醉了。”淩錦安輕笑,随之踏到屋裏來,貼在她的身後,目光朝窗外探去,“在看什麽?現在園子裏花沒開幾朵,有什麽好看的。”
“你聞,好像有股子香氣,怪好聞的,夏天百花盛開時候,一定更好聞。”她閉上眼,用力吸一下,天真的模樣當真讓淩錦安愛不釋手。
“可是現在,我們好像有更重要的事,”他身子彎下來,下巴抵在陸瀾汐的頸肩,“你那天答應我什麽來着?不會忘了吧?”
陸瀾汐覺着耳根有些癢,不覺縮了縮脖子,轉過身來,嘴唇正好蹭上他的,而後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将下巴埋到他的肩上一言不發。
淩錦安擡手摟過她的細腰,另一只手臂在她膝蓋後穿過,輕輕一帶,便将人攔腰抱起,平穩朝拔步床行去。
陸瀾汐被他平穩放在床榻上,頭沾軟枕,而後見他自裏面将帳幔放下。
帳幔一沉,将燈火隔在外面,帳內頓時暗下不少。
他欺身過來,二人面對面望着。
陸瀾汐躺在那裏,清楚的看見他眸子裏自己的倒影。
“可想好了?”他聲音低沉,帶着迷人的磁啞。
“嗯。”陸瀾汐臉上浮起一陣灼熱,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別怕。”他似是感知了陸瀾汐的緊張,聲線溫柔安撫,就像從前那樣。
随即陸瀾汐便覺着唇上一軟,熟悉的感覺襲來。
風自荷塘吹來,帶着星點的水氣,草叢中已有了蟲鳴陣陣,在夏夜裏顯得格外熱鬧。
樹葉晃動間偶爾有螢蟲飛過,飛在天上似乎星光點點。
與從前眼盲時不同的是,這次淩錦安不是憑想象,亦不用憑感覺,而是清清楚楚的見了積了厚雪的雪山是何模樣。
一片白茫,又透着熒光似的冷白,在月色下散發出朦胧的光華,好像哪怕他用手抓握一把雪團都是對這片聖潔的雪山的亵渎。
他只身行在這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表達夢寐以求的疼惜。
他彎身下去,手指張開抓握一把雪片,雪片充盈卻沒有寒冷之感,反而像是火焰在手,灼的他掌心一片濕熱。
他唇齒輕輕貼上,小心輾轉厮磨,雪花和他記憶中的一樣,帶着些許讓人流連忘返的馨甜,入口即化,細膩溫涼。
一點一滴,一旦觸碰,就好像有火燒在脊背上,然後蔓延到頭頂,再到腳趾,他被灼的有些難耐,心裏似乎也憋了一團火,幹脆将身上衣衫去了,小心翼翼地在這雪山上翻滾起來。
唇角含住一顆甜糖,細細品味,仍舊是他一直懷念的那個味道。
畫面一轉,他似乎又重新走一遍夢境,這次不是雪山,而是帶着他到了一處綠洲。
綠洲正中恍然出現一處山洞若隐若現,四處嫩草叢生,就好像是從未探勘之地,他一步一步小心行過去,到了近前,發覺有清泉緩緩流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