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重逢
渡州城不大,氣候宜人,這時……
渡州城不大, 氣候宜人,這時節京城還需穿厚衣,到此後只能着單衣。
一行人馬自南入城, 簇擁着一輛馬車浩浩蕩蕩行至城街最大的客棧門前停下,一人利落的從馬車上躍下。他叫單通, 從前也是淩秀平手底下的得力幹将, 如今被安排到了淩錦安的身邊。
此行也是由他帶人一路護送,自京城到渡州。
店小二殷勤迎人進來, 單通徑直大步行向櫃上, 二話不說将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丢到掌櫃面前。
掌櫃正聚精會神扒拉着算盤, 這從天而降的一袋銀子聲音實在誘人,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擡眼看向單通, 這一看不要緊, 只覺這人怎麽身上透着一股殺氣。
“掌櫃,你們店裏最好的房間在幾樓?”單通問,人長的不怎麽樣, 說話還算客氣。
“在三樓最裏,上好雅間, 清靜不說,推開窗能從街頭望向街尾!”掌櫃面上堆着笑, 伸出一根手指虛指頭頂。
“我們要了, 三樓我們一整層都包下,這些銀子你拿着。”單通下巴一揚,示意掌櫃将銀子收下。
掌櫃見來了大戶,自然樂意,渡州南來北往跑商的不少, 這般使銀子的還是頭一次見。
單通去了好久,出來時徑直邁向門口馬車,臉湊到窗邊,低聲道:“主子,一切都辦好了,您進去吧。”
聽見裏面淩錦安應了一聲,單通随後去掀馬車的簾子,而後見淩錦安彎身自馬車裏出來,懷中抱着一方黃花梨木的匣子,這匣子單通見了也不去接。
踩着腳凳落入平地,淩錦安先是擡眼瞧了客棧的匾額,而後由單通引着入了門去。
客棧這個時辰人不多,可他們一行人進來後,一樓便被填補滿了,掌櫃伸着脖子看過去,一眼便見着人群簇擁着的淩錦安,氣度非凡,一見便知非富即貴,只是不知是哪家的貴人。
小二悄悄湊到掌櫃身前小聲嘀咕道:“掌櫃的,您猜這是誰家的公子啊?”
掌櫃咂咂嘴,仔細想了片刻後搖搖頭,“渡州這小地方沒這號人物,多半是外地來的,你瞧見他懷中抱着的那方匣子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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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了瞧見了,”小二頭如搗蒜般點着,“那匣子還由那位公子親自抱着,想來裏面裝的定是頂值錢的物件!”
“我猜也是,我若沒走眼,只那匣子就是黃花梨木的,你說裏面的還能不是頂值錢的!”
……
三樓最後一間,在淩錦安上來前店小二便帶着單通上來看過,果然不錯,幹淨整潔裝潢雅致,陳設也講究,也正因為雅致講究,所以價格是店裏最貴的,一年到頭也住不上兩個人。
門一推開,一股香意傳來,原是屋裏熏了香,小二本意是驅散屋裏久未住人的塵氣,不想淩錦安聞了眉頭一皺。
自打陸瀾汐去世,淩錦安便只用她從前做的那些,用來用去也見了底,剩下沒幾兩,他便再也舍不得用了,久而久之幹脆便不燃香了。冷不防再聞到旁的香,只覺着有些刺鼻陌生。
單通見他眉目微蹙,立即會意,大步上前将窗子推開,而後将香盤拿到門外,這才回身道:“主子,您看這裏可還滿意?這裏已是渡州最好的客棧了。”
即便沾染了最好二字,明顯也和京城沒得比。
“可以,就住在這吧。”淩錦安只大致環視了一圈兒,并沒有覺着有什麽不妥,實際上以他現在的身份他大可通知當地官府來準備住處,可是這次他是低調前來,只想帶着瀾汐回來看看,不想驚動任何無關之人。
見淩錦安別無他語,單通這才安心下來,于是又道:“那您先歇息,我去命人準備飯食,門外有人守着,不會有人來打擾。”
淩錦安不做聲,只朝身後擡擡手,單通會意,輕步退出門去,将門合上。
出門後,瞧着門口一行人,随意點出了幾個,“你們兩個守在這裏,随時等主子差遣,你們兩個守住樓梯,閑雜人等不得上三樓來!”
“是。”幾人異口同聲應下,單通這才帶着剩下的兩個人離開了。
直到人都離開了,淩錦安才舍得将匣子輕放在桌上,小心打開上頭的銅鎖,将匣蓋展開,掀開最上面的一層細絨布巾,陸瀾汐的牌位安安靜靜的躺在裏面。
雙手将其取出,手指小心觸摸着名字的描紅,眼眸微垂,無限憐愛溫柔在裏,連聲音都帶着數不盡的愛溺,“瀾汐,到渡州了,你開心嗎?”
抱着牌位轉身來到窗前,想象着此時二人并肩在此看着窗外街景,淩錦安的眉目好似都蒙上了一層柔軟。
“你的家鄉果然像你曾經說的那樣,也只有這樣的山水,才能養出你這種柔情純善之人。”
懷中緊緊摟着她的牌位,目光遠眺,絲毫沒有留意此時街上兩個姑娘自西邊緩緩走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對面的一間茶館。
這不大的茶館終年都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一家,只因這裏有個說書的,叫晨生,不講神話也不講話本,只講些天南海北的奇事逸事,五湖四海的新鮮事兒,好像沒他不知道的。
住在附近的人,有些得了閑就往這裏跑,要上一壺茶,點上兩盤瓜子,就能待上大半天。
熱熱鬧鬧的倒也有意思。
陸瀾汐和瓊玉挑了個角落坐下,兩個人點了一壺普洱,又要了兩盤瓜子,瓊玉将方才在鋪子裏買的胭脂水粉都鋪開擺在桌上,稀罕的不得了,挨個摸摸,生怕飛了似的。
“這麽喜歡嗎?”陸瀾汐胳膊肘杵在桌上,撐着臉笑問對面的人。
“當然了,”瓊玉樂的嘴都合不上,“我還是頭一次收到生辰禮物,謝謝姑娘!”
“不用放在心上。”瀾汐輕笑,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今日聽聞是瓊玉的生辰,便帶着她出來買些東西,也當散散心,許府壓抑,倒是遠不及這哄鬧的茶館來的自在。
“京城啊,前陣子可出了一件大事!”那說書的晨生聲調忽然拔高,引了館內所有人的目光,他本來嗓門就大,這會兒坐在櫃臺前,聲音更是透亮。
身側圍了一圈兒人,被他勾的焦急,大眼瞪小眼的等着他的下文。
“快說說,什麽事兒什麽事兒!”有人着急,已經開始忍不住催促了。
只見那晨生喝了一大口茶,咽下才開口道:“你們可曾聽過京城裏的承安王?”
“聽過聽過,不是前些日子病重不治去世了嗎!”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晨生一頓,雙手一拍,“老承安王去世之後,這便涉及到王位承襲之事,衆所周知,承安王有三子,長子原本是世子,後來眼瞎腿殘,同時二子又不知所蹤,于是這世子位自然就落到三子頭上……”
“然後呢然後呢!”
聽到這裏,角落裏的陸瀾汐也忍不住放下茶杯,擡眼朝晨生看去。
只見晨生接着道:“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打這世子成了大公子,就不受人待見了,加上身子殘疾,這心裏啊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一下子從天上到了地上,他當然不服氣啊,久而久之,這心裏的恨就積壓了起來,一層賽過一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等着有朝一日翻了身,将這些人一舉拿下……”
衆人聽着,腦海裏已經各自繪了一副侯門內鬥的畫像。
“最奇怪事還在後面,你們猜怎麽着?”晨生又留了一個鈎子。
“怎麽着怎麽着?”忙有人問。
眼見着有人被釣起,晨生立馬站了起來,說的像親眼看見了一樣,“這大公子的眼睛和腿啊,一夜之間一下子就全好了,世上哪裏有這樣的奇事啊,原本都瞎了殘了,說好就全好了。”
“這大公子好了,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最害怕的是誰,那當然是繼王妃還有她親生兒子,也就是那位後來居上的世子啊!果不其然啊,還沒來得及想辦法,這位大公子就将王妃軟禁,之前的那位世子,也忽然間死于非命……”
話音落,衆人一陣唏噓。
“世子之位又重新落入那位大公子手中,一時間他獨攬大權,好不威風!”
衆人又是一陣低呼傳來,似乎已經認定人是淩錦安殺的一樣。
“過了沒多久啊,老承安王含恨而去,這王位自然由這位世子承襲,如今,他已經是徹頭徹尾的承安王了。”
天高皇帝遠的京城對于渡州百姓來講自然是神秘非凡的,這種事聽在耳朵裏便能口耳相傳許久,晨生講承安王的事不少,久而久之,在渡州百姓眼裏,他已經成了殺人如麻,軟禁繼母,殺了手足又氣死父親的歹毒之人。
不明真相的人聽了,只覺着心頭惡寒。
陸瀾汐垂下眸子,聽的心裏發毛,忽然覺着,好像天下處處都是趙光那種惡人一般。
瓊玉将胭脂收好,閑來無事又八卦道:“這世子,不,現在該稱為承安王才對,當真是心狠手辣,為了王位無所不用其極,前幾天我還聽說,他手底下一個婢女不小心将茶灑到他身上,他二話不說就命人将那婢女打死了!”
許是因為同樣是做婢女的,瓊玉特別能感同身受,說起這件事便覺着駭人,“你說心多狠才能這樣。”
陸瀾汐不做聲,手裏撥弄着盤子裏的瓜子也不吃,悠長的睫毛微微閃動,絕美的側臉透着心事。
世上當真有這樣的人嗎?她想。
晨生那邊說的仍舊火熱朝天,陸瀾汐送到嘴邊一口茶,而後道:“方才我瞧着街上有賣花燈的很漂亮,咱們去看看吧,買兩盞回家挂着。”
“好啊!”瓊玉一口應下。
二人出了門去,陸瀾汐由瓊玉拉着朝前行去,不知怎的,自打方才聽了承安王的事,她就覺着心口發緊,沉重的像壓着事一般。
“真的好漂亮呀,姑娘你看!”
瓊玉蹦跳的拉着她朝賣燈的攤位走過去,陸瀾汐甩開心事擡眼,一打眼便見了攤位上懸挂的一只方形燈籠,工藝算不上精巧,上面繪的一朵蓮花卻栩栩如生,這蓮花勾了陸瀾汐的歡喜,陸瀾汐伸手去夠那燈籠,手還沒碰上,正巧看見有一只修長骨節幹淨的手也朝燈柄探過來,她一頓,手停在半空,側過頭順着那只手看向他的主人,四目相對的剎那間,兩個人的目光齊齊怔住。
淩錦安瞧着眼前人,不知為何心穆地縮了一下,耳畔似有一陣轟鳴,随之一股難以言說的親切感撲面而來,将他整個人頃刻罩住。
陸瀾汐眨巴眨巴眼,根本不知眼前人此刻心裏的波瀾翻騰,只覺着他眼神有些奇怪,盯的她心裏一陣發毛,加之她不願意跟人争東西,識趣的将手收回,轉身拉起瓊玉,瓊玉此時正挑的起勁,覺着手腕上吃勁才扭頭看向陸瀾汐。
“怎麽了姑娘?”她挑眉問。
“去別處看看吧。”陸瀾汐低聲道。
瓊玉此時才瞧見攤位上不知何時來了男子,立即會意,二話不說攙着陸瀾汐便快步離開了。
就在陸瀾汐同淩錦安擦身而過的瞬間,那種窒息感再一次朝淩錦安襲來,他餘光看着身邊閃過的輪廓,隐約覺着有一股淡然的花香傳入鼻腔,霎時覺着天地無聲,他只聽得到他自己毫無規律可言的心跳聲。
人走出一段距離,他才後知後覺的回過身來,那背影越走越遠,越來越模糊,他眯起眼,睫毛遮住眼眸,那輪廓若隐若現,他卻覺着腳底一陣酸麻直沖頭頂,随着血液沸騰布滿全身,每條血管都跟着跳躍起來,分明有什麽東西他拼命想要抓住。
單通瞧出他的不對勁來,也随着他的目光盯着方才那兩位姑娘的背影,他從未見過陸瀾汐,自然也看不出有什麽奇怪的。
“單通!”淩錦安忽然開口,目光仍看着姑娘離開的方向。
“在。”單通忙應道。
“你去打探一下,方才那姑娘姓甚名誰,家住哪裏!”淩錦安修長的指節忽扣上心口,語氣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