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奪回
福壽堂院落緊閉,清冷無……
福壽堂院落緊閉, 清冷無聲,冬雪化去,卻更顯得整個園子蕭索生機。
淩錦安立于院中回望, 此情此景他覺着似曾相識。之前,他也是在這般寂寥的光景裏摸不到前, 等不到後, 卻意外得了陸瀾汐……
将門推開,無人之處顯得門聲都格外突兀刺耳。
堂中香鼎冷然, 再無香霧彌散, 唯有塵埃在光中跳躍飄零。
崔玉兒端坐在椅子上, 即便無人服侍, 卻仍舊保持着那副端貴的姿态,衣冠整潔, 妝容豔麗精致。
門被推開的瞬間, 門外光線刺眼,她下意識的眯了眼。
淩錦安頂着滿身的光踏入堂內。
二人對視,崔玉兒下巴微仰, 上下打量他之後,輕笑一聲, 眼中的輕蔑抹不去,“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已經等你多時了。”
“你氣色不錯。”也說不上是調侃還是譏諷, 淩錦安似笑非笑。
“你看如今這福壽堂,像不像當初的錦秀苑?”崔玉兒嘴唇上揚,眼底卻沒有笑色,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罷了,“空空蕩蕩, 一個人也沒有,每日只給三頓下人吃的飯食……當初是你,如今終于輪到我了。”
她知道,這不過是淩錦安的以牙還牙罷了,沒什麽可怨怼的。
“像,卻也不像,”錦錦安負手而立,眸子輕掃院中殘雪中悄然鑽出的一抹綠,“我那時候比你慘得多。”
“沒被毒死,的确是你命大,如今你好端端的站在這裏,更是讓我沒想到的,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将陸瀾汐送到你身邊去,捉了一輩子鷹,想不到最後被她這個小鷹啄了眼,竟沒瞧出來她是個吃裏扒外的。”
提到陸瀾汐,淩錦安手指攥起拳,面上卻掩藏的極好,“這件事說到底,還要謝謝予康,若不是他在中間推波助瀾,怕我也沒有今日,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有些事咱們也要一并算算總賬才行。”
淩予康如今是崔玉兒唯一的軟肋,她被軟禁在此,絲毫不知外面的情況,也無處打探,如今淩予康孤身一人,她不敢想象從前受盡磋磨屈辱的淩錦安會對淩予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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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于繃不住了,面色疾紅,“淩錦安我告訴你,當初将你軟禁的确是我的主意,讓他們為難你也是我的吩咐,和予康無關!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奪回世子之位,那夜私宅之事你已經将予康牽扯進去了,你想要的伸手就夠得到,你不要傷害予康,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這世子位,本該就是我的,談不上奪與不奪,淩予康是誰的兒子,你心裏清楚,他本就沒資格坐這個位置。”淩錦安冷言冷語,眸子裏看不到半分的溫情,這才是讓崔玉兒最害怕的。
“一切的錯,都是我,我死也無妨,我的命你想拿就拿去,可是我請你,顧念你們這麽多年的兄弟情分,讓他做個普通人就好!”崔玉兒咬着牙,她現在唯一擔心的,只有淩予康,這麽多年心血都搭在他身上,若是他沒了,那她便一點兒指望都沒了。
“兄弟情分?”淩錦安眼角瞥過崔玉兒,以一抹嘲笑的姿态,“是兄弟才講情分,他本不姓淩,你怕是忘了,我之前那麽慘,現在我總得弄清楚,當初到底是誰将我害成那樣,若是想不到源頭,很難保證我不會把賬算到旁人頭上。”
崔玉兒當然不知這是淩錦安在激她,還以為他是想要對淩予康不利,一時間傻了眼。
她不再像方才那樣端重自持,反而臉色青白略帶惶恐的揣摩對面人的情緒變動,試圖尋出些生機來。
“我想知道,當初我遇刺中毒這件事,和楊行老賊到底有沒有關系?”
事後他思來想去,整個京城,除了楊行他實在想不到旁人,加之秀平亦同時出事,很難讓人将這些都歸于巧合。
“沒有,”她回的斬釘截鐵,“這件事不是他做的!”
“你就這麽敢肯定?”
“當然,的确處處和王府作對,可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們出了事他定然也會備受質疑,楊行不會铤而走險,你出事時,我也曾問過他,若真是他,斷然不會瞞我!”
這些崔玉兒說的倒是實話,淩錦安和淩秀平同時出事,當時這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驚喜,聖上震怒,也有楊行推波助瀾的緣故,可除了這些,旁的當真再無。
當初聖上都親自命人去查的事到頭來都沒什麽結果,淩錦安原本也沒指望能在崔玉兒這裏問出什麽真相,只是稍做試探罷了。
可這一番試探,讓崔玉兒更加心驚,“你該不會将這件事怪在我們頭上吧?淩錦安我告訴你,我們沒做過,就是沒有,你大可以恨我,殺了我,可你不要胡亂往人身上安罪名!你和淩秀平在京城風頭無倆,只怕是你們自己得罪人而不自知!”
淩錦安垂着眼睑不說話,也不知他此時在想什麽,良久,他的眼才對上崔玉兒惶恐的瞳孔,只淡淡說了句,“我還想知道玉華街的大火。”
聞言崔玉兒瞳孔撐大,随之無奈苦笑出聲來,“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對陸瀾汐下手吧,在我眼裏,她還不值當我去放一把火。”
對崔玉兒所說的一切都是将信将疑,還未将剩下的話講出來,只見崔玉兒經過這一番盤問終于崩潰在他面前,語氣驟然軟下來,帶着乞求的哭腔道:“淩錦安,你若真的想找人頂這個包,那麽我來頂,你将所有的事都算在我頭上,我崔玉兒一人承擔,和任何人都沒關系,你殺了我剮了我都好,我只求你給予康留一條活路!”
“你看在他作戲騙着我将陸瀾汐送到錦秀苑照顧你的份上,你看在這麽多年他一直敬你的份上!求你!我求你!”
她之前的那點端重終于全然抛開,雙手哆嗦着捂上心口,随之跪在淩錦安面前。
頭上珠冠搖晃起來讓人眼花缭亂,淩錦安眼角睨着他,不帶半分悲憫。
“我不會殺你,”想到她做的種種,多看上一眼他都不願,“你在我父王頭上,給他扣了很大的羞辱,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殺你,畢竟我還要顧及他的顏面,王府的顏面,予康的顏面。不過我也不會放過你,往後你便孤身一人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吧,至于予康……”
“他已經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從此,這世間,再沒有淩予康了。”
崔玉兒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肩膀沉垂,擡手顫抖着指尖指向淩錦安,聲目俱厲,“你殺了他?你殺了予康!”
“他的确不在了,你将他和林昭昭拆散的那日他便丢了半條命,剩下半條,你和楊行一人一刀,徹底将他了斷。”
“予康……予康……”崔玉兒的眼淚一湧而出,花了臉上的妝,六神無主,無處躲藏,這一瞬,她是悔的。
懶的再見她,淩錦安最後抹冷眼丢在她的頭頂,轉身離去,從此往後,她是生是死皆由她去。
行至大門前,淩錦安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寒徹的哀嚎,他的腳步也未有半分遲疑。
……
春光三月,冰雪無影,枝發新芽,淺草将能沒過馬蹄。湖中清波随風一圈一圈蕩開,淩錦安坐在府中湖心水榭目光遠望,湖面此時波光閃閃,想來夏日裏便可盈着滿湖的蓮花盛開,就像是瀾汐親手繡在他衣袍上的一樣。
女使三五個輕步而來,小心端上細點擱在汗玉石桌上,最後一個端着茶,在路過淩錦安身側的時候目光閃動,而後身姿婀娜将那茶盞擱下。
見淩錦安的目光遠眺,沒有往這邊瞧看一眼,不禁有些失落,腳步躊躇着不肯離開。
“世子喝茶。”女使柔聲提醒道。
自打淩予康死的消息傳開,皇上的旨意便随之下來,如今王府裏真正的做主之人,已經成了淩錦安。
淩錦安聞聲這才收回目光,轉而投到桌上茶盞上。
手還未擡起,那女使便手疾眼快先一步端起茶盞,也不知是手滑還是如何,只見茶盞在托底一滑,整杯翻扣下去,大半茶湯撒在淩錦安的袍角。
女使佯裝驚恐狀,忙掏出帕子跪在了淩錦安的腳邊擦拭,嘴裏講着饒命,身子卻幾乎貼到了淩錦安的腿上。
這心思也太明顯了些,高門大戶中,不規律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處心積慮想要爬上主子床的大有人在,淩錦安以鳏夫身份獨掌王府,自然引的別有用心之人想要攀附。
淩錦安垂目,瞧見她的手在蹭上袍角上的蓮花繡案時眉目竄火,一擡腳将人踹出去好遠。
那女使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傷的不輕,整個人懵住,凄凄楚楚的半癱在地上,不敢置信。
“憑你的髒手,也敢碰這件袍子?”
“來人!”随之淩錦安從石凳上站起身來,“将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拖下去打死!”
女使自诩貌美,加之前些日子在淩錦安面前失手打翻了燭臺,他也沒說什麽,這才生出點心思,卻沒想到怎的今日他卻這般暴怒。
此下終于反應過來,忙撲跪下來,“奴婢一時失手,污了世子衣袍,實屬無心之失,求世子饒命!”
求饒顯然沒用,幾個人不沖上來就要将她拖走,女使拼命哭喊,此時淩秀平剛好到此,方才這一幕他在遠處也見了,不成想真的鬧起來。
他擡手攔了去路,而後繞到淩錦安身前,見他面不改色,再瞧衣袍處還帶着茶漬暈濕了一片,的确顯眼醒目,“哥,這麽點小事,不至于此,這件衣裳已經不新了,你若喜歡,命人再去做一身一樣的就是了,何必跟個婢女過不去。”
“你若看不慣,将她趕出府就是了,不值當如此。”
淩秀平也不知淩錦安是怎麽了,自打他好起來以後,就像是在身體裏安了一方炮竹,不一定什麽時候就爆出來。
“這衣裳是瀾汐親手給我做的。”他只淡淡一句,低瞧了這被茶水染了的衣衫,心疼起來。
淩秀平一怔,頓時啞然,方才還覺着他有些暴虐,此時才懂他為何如此。
當真不知該怎麽勸他。
卻也不能任他如此,只側頭朝那幾個小厮道:“将她打幾棍子趕出府去罷。”
小厮們第一反應是看向淩錦安,只見他此時正背對着衆人,聽到淩秀平的安排也沒言其他,便知這是默許了,随即将人拖了下去。
女使一見,好歹也是撿了條命,也不敢再吵嚷求饒,生怕再驚了淩錦安他改了主意。
“你們也都長長記性,不該動的心思不要動,在王府裏,最忌諱的就是這,今日有她做例子,你們也當好好看看。”淩秀平朝靜立在此的幾個婢女吩咐道。
經這一場,哪裏還有人敢再胡鬧,衆人齊齊福身下去,乖覺應下。
“哥,對了,你叫我過來是為了什麽事?”淩秀平為了不讓他心煩,扯到正題又問道。
一聲嘆息吐出去,淩錦安這才将目光投到淩秀平的臉上,緩聲道:“過陣子,我想出趟遠門,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就交給你了。”
“你要去哪?”淩秀平問。
“渡州。”他答,轉而眸子又朝遠處望去。
“渡州……”淩秀平一下子反應過來,渡州是陸瀾汐的家鄉,也知他心煩,不敢多言,“這陣子接二連三出了這麽多事,出去散散心也好,聽說渡州偏安一隅,風景秀麗,你若想多留些日子,就安心先住下,京城這邊有我給你鎮着!”
這話說的寬慰人心,淩錦安明白他的意思,擡手拍上他的肩,面色一緩,“我只是想去看看瀾汐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她曾經說過,她很想家,可是若讓我送她回去,我不舍得,我只能先帶着她回去看看,也當圓了她生前的願。”
淩秀平未經感情,不懂心動,對于男女情分仍舊是個愣頭青,他體會不到淩錦安的心境,卻能從他痛不欲生的眼神中得知一二。
陸瀾汐的死,對他來講,當真是這輩子都痊愈不得的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