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姐妹
今日天暖,風光正好,檐……
今日天暖, 風光正好,檐下積雪微化,順着檐角滴下來, 落在地上,若不是天氣晴好, 倒真讓人誤會是細雨落地。
小蝶自盤中素手捏起剛剝好的一顆龍眼, 含在嘴裏,甜到她心裏。
掌事宮女見她, 于是殷勤道:“這是皇後娘娘今晨命人送來的, 說是南邊加急送入宮中的, 這季節想要吃到龍眼當真難得, 可見皇後娘娘有多疼郡主。”
這話說到小蝶心眼兒裏,倒是覺得這龍眼更甜了, 不過她也清楚, 這完全是看在長公主韶音的面子上,皇上看重他的長姐,皇後更是不能怠慢。
管他呢, 憑是因為誰的關系,只要她落得好處這便夠了。
向來都是旁人憑了家世橫行于世, 如今她終于也算是嘗到了好處,還不賴。
“郡主, 千衛長求見!”一小宮女輕步進殿來禀報
小蝶一怔, 随之反應過來,自打她回歸,周小峰便以她義兄的身份沾光被封了千衛長,管宮中一片侍衛,可謂光耀。
“哥哥來了, 快請。”小蝶将龍眼的核吐到掌事宮女手裏,微理了衣袍等着周小峰入殿。
稍許,周小峰入殿,雖從前是親手足,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宮規也要守,于是周小峰十分恭敬地朝小蝶行禮:“見過郡主。”
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周小蝶險些沒忍住笑出聲來,用力抿了嘴唇揚聲道:“周大人平身。”
随之話峰一轉,“哥哥你何必如此多禮,不管如何你我也兄妹多年,這一點是不會變的。”這話虛虛實實,是說給旁人聽的。
“郡主說的是,可這宮裏的規矩也不得不守,給郡主請安,是臣的福份。”周小峰亦答的像模像樣。
随之他目光朝向一側,示意小蝶。
小蝶收了眼神,心領神會,忙朝身側人道:“你們先出去吧,我和兄長有話要說,不叫你們,不要來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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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掌事宮女應聲退下,帶着衆人離殿。殪崋
小蝶有意伸了脖子自小榻上朝外看,見着殿內果真再無旁人,原本端着的肩頸一下子松懈下來,上下打量了周小峰笑道:“真是人逢喜事,貴氣養人,哥,你穿上這一身官服,倒是氣派了不少。”
周小峰乍富,一下子有些轉變不過來,好不容易見着沒了外人,也整個人松跨了下來,随意坐到了小榻另一端。
“哥,這是皇後娘娘讓人送來的龍眼,可甜了,你嘗嘗。”說着,小蝶将那一蝶子龍眼推到周小峰的面前。
周小峰面露愁容,龍眼再甜,他也吃不下去。
瞧出他的不自在,小蝶不解地問道:“怎麽了,升官了還愁眉苦臉的,可是宮裏有哪個不知好歹的給你氣受了?”
“唉,”周小峰一揚手,“現在人人知道我是郡主的義兄,哪裏還有人敢給我氣受,除非不要命了,現在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有人對我殷勤的不得了,就連從前那多事的侍總在我面前,也像條狗一樣搖尾巴。”
“那這不是很好嗎,現如今你我都成了貴人,這不是咱們兄妹從前一直心念的日子嗎!”
周小峰睨了她一眼,瞧着她有幾分傻氣,于是嘆道:“日子是好,可你覺着踏實嗎?”
她現在什麽都有,唯有一樣沒有,便是周小峰口中的踏實二字。
這兩個字一出來,正中她的心口,方才臉上的笑意也散了大半。
“踏實不踏實又能如何,已經走到了今日,沒得退路了,你還能打退堂鼓不成?”
“當然不能,”周小峰朝前微一探身,“你為何不将這些徹底的掌握在手中呢!”
小蝶正色起來,好似懂他的意思,又好似不懂,“你什麽意思?”
“你明知正主是誰,為何不掐斷這個隐患呢。”
自打做假的那一日起,周小蝶便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講了個幹淨,周小峰亦知正主是承安王府的陸瀾汐。
這話便算是挑明了,周小峰是想将所有的威脅一下子切個幹淨。
“這個不成,她不是惡人,自我們相識,她待我也算不錯,我搶了她的身份已是不對,又如何能做出這般絕事!”這件事小蝶不是沒想過,可思來想去,都下不去手,她從前在府裏用小聰明小心思給人使絆子的事沒少幹,可那些也不過是小打小鬧,若真的要害人性命,她做不出來。
“我的傻妹妹,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麽這件事上就這般糊塗!”周小峰不敢放聲,卻急得直跺腳,“你我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歸路,便沒有再回頭的可能性,那陸瀾汐算不得平頭百姓,亦不是山高皇帝遠,她就在承安王府,就是你我的眼皮子底下,現在郡主的事在京裏已經傳遍了,傳到她耳朵裏是遲早的事,保不齊哪日她便知道了身上圖騰的事,那時有承安王府的人給她撐腰,你我還有爹可真就要大難臨頭了!”
小蝶一時被周小峰堵得啞口無言,可她還是打心眼兒裏不樂意的,不得不說,兄長說的句句在理,承安王府不比之前,淩秀平已然回來了,還在皇上面前立了大功,若這件事發,她們一家的下場會是如何,可想而知。
“這件事......”一想到此,于陸瀾汐種種,小蝶還是下不了手,盡管于高清明的事上她對陸瀾汐有些酸意,卻也沒壞得了她心中的姐妹情,更從來沒想過害她,最過份的便是占了她的身份罷了,本想着,她将成為淩錦安的夫人,也算是一生富貴享受不盡,自己心裏也能好受些,可現在又提起這檔子事兒,她覺得十分為難。
“再容我想想吧。”她需得緩一緩,想個萬全之策出來,她自認聰敏,定能想出法子來的,既不傷陸瀾汐的性命,又可保得了自己。
“你還想什麽啊,都火燒眉毛了,收起你的慈心,這個時候若再仁慈就是要自己的命!”周小峰一拍大腿,“我知道你下不去手,這件事便由我來做惡人,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的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說到底,今日過來也不是為了征求周小蝶的同意,而是為了知會她一聲罷了。
一早便會想到她會這般猶豫不決,索性也不再顧念,起身便要離開。
小蝶忙起身扯住他胳膊,“哥,等下,我再想想......”
“想什麽想,這兩日我夜夜睡不安穩,瞧你眼下的烏青想來與我也是一樣,旁的你只當瞧不見聽不見便好,就等着我的消息吧。”說着,他一頓,目光落在周小蝶的衣袍上,“這麽名貴的料子做成衣裳,穿在你身上果真好看,若是他日囚服加身,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說罷,他将小蝶甩開,頭也不回的離了大殿。
小蝶望着他叫不回的身影一時失神,雙肩垂着,長袖着地,腦子裏也随着嗡嗡作響。
她終是沒有拒絕的理由,她明白,這件事一起,便總會有人要丢掉性命 。
陸瀾汐死一個,總比他們死三個要好的多。
......
陸瀾汐正立于窗前發愣,手裏捏着帕子,指尖摩挲上頭的蓮花圖案,是她前兩日才繡成的。
身後忽然有一陣風貼過來,随之有一雙臂膀圈她入懷,而後那人的胸膛便貼到了她的背上。
是淩錦安身上淡淡的松香氣,好聞的緊。
“在想什麽?”現如今他走跑無恙,只差在了眼睛上,之前的輪廓更清了一分,如今只是看不清人的五官罷了。說着話,他在陸瀾汐耳側輕吻一下,沾了滿唇的香。
“沒什麽。”淩錦安看不到她的強顏歡笑,更沒留意她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了手腕上新起的水泡三兩顆。
“你看這是什麽。”他像變戲法一般将個紅折子擺到陸瀾汐的眼前,還晃了兩下。
“什麽啊?”陸瀾汐雙手接過,将其展開,只見拉了好長的一條,粗淺看去,得有一人多高,折上字跡整齊密密麻麻記了許許多多,細看兩眼才反應過來,這些都是成親當準備的時禮物件等。
“這......”她明顯一驚。
“答應你的,待我好了,就成親,現在需得提上日程了,我今早便命人草拟了這個,你先過過目,看看還有什麽缺的,想要的,都一并添上。”
此刻唯有天知道陸瀾汐的心裏有多動容,有多動容,便有多傷心。
他一個人在歡天喜地的盤算着他們二人的未來,可是她卻不能告訴他,她陪不了他多久。
這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
将折子擱置到一旁,她轉過身來抱住他,再過不久,兩個人都要同時經歷一場浩劫,願他能挺得過去。
淩錦安以為她是歡喜的,将她抱住,還不忘囑咐,“待我眼明時,十裏紅妝,娶我的瀾汐。”
暫且将她放開,他接着道:“方才皇上命人來府裏傳信,讓我入宮一趟,我這就得出門,有什麽事,等我晚些回來再說。”
“對了,我想出門一趟。”她道。
“嗯,好,記得早去早回。”他一口應下,她去哪裏,淩錦安從不過問。
淩錦安摸索着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依依不舍地道:“我得走了。”
陸瀾汐忽然擡手抓住他的指尖兒,怔怔的看着他的眉眼,眼前一片潮濕。
淩錦安就任由她抓着,随後湊過去在她手背上輕吻一下,喃喃道:“等着我。”
她良久才舍得松開,現在于她而言,看一眼便少一眼,離他分刻都是不舍的。
她清楚的看見淩錦安轉身的背影,身姿修長挺拔,同從前沒什麽兩樣。
一聲嗟嘆落在心裏,手上還有他唇上的溫度。
待淩錦安出門後,陸瀾汐才出門,實際上她也沒去旁處,而是來到了玉華街的小宅上。
林昭昭還住在這裏。
年前曾來見過一次,給她送了許多東西過來,今日正好得空,便過來再給她送些東西。
林昭昭這裏安靜的和旁處格格不入,一點兒年氣都沒有,獨身一人在此,除了寂寥,再無旁他。
小院的門開了,林昭昭聞聲出來,一見是陸瀾汐,忙出來迎接,“你來了。”
“給你送些衣裳和吃的用的。”陸瀾汐掂量了手裏的東西,大包小包。
林昭昭将她接進屋裏。
而後将東西擱置到一旁,随後給她倒了杯熱茶。
“往後便不用辛苦送東西了,我什麽都不缺。”林昭昭眼皮垂下,勞煩別人,總是不好意思。
陸瀾汐沒應,她想,這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今日來,就是要将該解決的都一并處理了。
“我這次來,還是為着予康世子的事……”
“瀾汐,我正想問你,”未等陸瀾汐将話說完,便被林昭昭打斷,“我在這的事,你可同旁人說了?”
陸瀾汐忙搖頭,“沒有,同任何人也沒說過,你之前讓我保守秘密來着,我怎麽會食言。”
林昭昭似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瀾汐,我想說的是,你不必再為我和予康奔波了,時隔這麽久,我想他一定能想通,他認為我死了也好,我沒有赦令,這輩子脫不了身,他痛一時,總比我們兩個一輩子糾纏卻沒個結果要好。”
“王妃娘娘雖然手段過激,可愛子心切,初衷是沒有錯處的,這麽些時日,我已經想通了,這次,是我放棄了,所以,瀾汐,你不必再去想辦法見他了。”
“可是你們……”陸瀾汐的話只說了一半,卻好似一下子醍醐灌頂。
林昭昭和淩予康的處境,與自己和淩錦安多少有些相似,她竟一下子能理解了。
“予康世子……這輩子恐怕都不會釋懷。”說到此處,陸瀾汐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可林昭昭卻笑的淡然,“沒了我,他仍舊是承安王府的世子,會有體面的妻子,亦不會惹人非議,既然明明知道兩個人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我又何必害人害己呢。”
“那你怎麽辦?有什麽打算?”
“這樣的一方小院子不是很好嗎?”她微側過身,目光飄向窗棂上透進來的光,聽着院中叽叽喳喳的麻雀歡語,“我也曾在高門深戶中做過閨秀,也曾在污穢沼澤裏翻滾過,這陣子的安寧,給了我從來不一樣的生活,也讓我心裏清淨了許多。”
“從前在教坊司,我也存下不少體己,往後粗茶淡飯也能安穩度日,我想着等風聲過去,我便尋個偏僻處,總有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躲得一日便賺一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塵世間。”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像是在陸瀾汐的眼前描繪了一副淡然的炊景,世人向往繁華,可有的人,連平靜都是難得。
“你可是真的想通了?”陸瀾汐側頭深問一句。
林昭昭回過頭,眉目間的釋然與平靜騙不了人,“是。”
兩個人同病相憐,只有同道中人才能體會她的心情,所以陸瀾汐也不再枉勸,人一旦下了決心,那便是定了,就像是自己的心境也不會再變。
“好,”陸瀾汐一頓,你在這裏安心住着,“這裏很安全,能護得住你。”
“謝謝你,瀾汐。”林昭昭這句謝,是發自內心的。
将陸瀾汐送走後,林昭昭獨自在小院中伫立良久,看着黃昏最後一抹顏色落在西邊,而後她回了房間,換了一身新衣裳,對鏡貼花黃。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好似又重新回到了從前,那時候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家小姐,那時候的她還有資格陪在淩予康的身邊。
她緩緩坐下,自妝臺的匣子裏取了一個小紙包展開,轉身将紙包裏的粉末倒入茶盞中,親眼看着它們一點一點的在水裏融化開來。
顫着指尖兒将茶盞端起,沒有半分猶豫的和着臉上的淚水一飲而盡。
茶盞再擱下時,裏面空無一物,幹淨的像秋日明月。
她騙了陸瀾汐,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不想拖累淩予康是真,沒有赦令,她哪裏都去不了,她再也不願意回教坊司,所以她選擇了這條路。
于她而言,這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