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燈豆
若說這世上真的有神仙……
若說這世上真的有神仙, 那麽在陸瀾汐的心裏醫邪便是了。在陸瀾汐的認知裏,從未知道有哪個人有這種本事,她雖然對淩錦安康複的事情一直心存念想, 只是沒想到藥吃下去,竟會這般神速。
一時也想不通, 這樣的神人為何會窩在蘭庶那種地方。
歸來時曾聽高清明說過, 醫邪姓甚名誰無人知曉,唯一能肯定的便是他也是中原人。
許是背後也有一段不願讓人提起的往事, 他嘴嚴的很, 不曾和人透露一個字, 生平最厭一個情字。
陸瀾汐坐在小廚房裏, 順手又往竈臺裏加了把柴,她身上困倦, 卻在夜裏常常失眠, 不是入夜難眠,便是動不動驚醒,這兩日精神越發不好, 每每照鏡子時第一眼便能瞧見自己眼底的烏青色,好似一日重過一日。
院子裏傳來一聲悶響, 她心下奇怪,起身去看, 正瞧見淩錦安半跪在銀杏樹下, 一手撐着地面,一手扶着樹幹。
見況陸瀾汐吃了一驚,見離房門口有些距離,輪椅在停在門口,顯然他是自己挪動過來的, 先将驚壓下,而後奔到他身邊去,“怎麽樣,是摔着了嗎?”
他仰臉笑着,那笑是發自內心的,“沒關系,是我自己走過來的。”語氣中仍充着激喜。
今日起來時,雙腿的麻感已減輕了許多,更神奇的是他彎動膝蓋的時候照比之前更随意了些,實再忍不住要自己走動兩步,所以趁她不在時便大着膽子從輪椅上起來,自房門口到這裏,他記得距離不短,可就是這幾步,他仍摔了幾次,不過沒關系,這跟本算不得什麽,只要能重新站起來,如何跌都可以,遍體鱗傷又能如何。
回望身後的路,陸瀾汐亦是能體會他的心情,替他高興之餘還是細聲勸道:“不必太心急,你站起來是遲早的事,不急于這一時,慢慢來。”
“這腿許久不用了,冷不防用起來反而不習慣,我想用最短的時間站起來,恢複到從前,”他一頓,“這樣你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說到底,還是為了她。
“我不急,我有的是時間等你恢複好。”她臉上有淡淡的苦意浮過,她心知肚明,他會好的,他一定會好的,自己看不看得到也沒那麽重要,聽天由命罷了。
“來,你起來,我将你扶回去。”他攙住淩錦安的手臂,淩錦安借着樹幹做為支撐,緩慢的直起身來。
只是立在這裏不動,仍覺開懷,二人互相扶持着從來時路歸去,步伐一致,一高一低,和着冬雪純白,美的像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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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這兩日有什麽變化嗎?”陸瀾汐小心翼翼地問,想着按理說腿若是開始見好,那麽眼睛應該也開始有所異動,說起來眼睛才應該比腿更加敏感才對。
“并沒覺着,還是一如從前。”他搖頭,實際上這個問題自己也曾想過,既然腿和眼都是因為當初中毒所致,如今腿忽然能動或許可以解釋為身體的餘毒漸輕,那麽眼睛......
他心中還是有所期待的,只是現下腿得以見好已經是天賜,若眼不好也不敢奢求。
“哦。”她沉沉應下,不再問其他,只想着當初醫邪說解毒時那輕狂的神色,當不是騙她的吧。
……
夜來時,陸瀾汐将門外的棉簾放下,在屋裏燃了燈。
淩錦安扶着牆桌一步不停地練習,恨不得馬上便能健步如飛。
寒冬臘月,他額頭始終挂着一層薄汗。
陸瀾汐用溫水浸泡了軟巾,來到他身前,将軟巾貼在他額上,“出了一頭的汗,一會兒萬一吹了冷風,該着涼了。”
他老老實實的杵在那裏,任他擦拭,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在她腰上輕掐一下,笑的像個孩子,“不怕。”
他聽到陸瀾汐的聲線就在身前,再不似之前需要仰着頭同她講話,他甚至覺着,他很快就能幫她遮風擋雨。
“若是太累了就歇歇……”話未說完,只見他鼻下兩條血河在人中左右淌下來,滴在身前衣衫上。
他才覺着鼻下有股溫熱的感覺,便被陸瀾汐拿着軟巾摁住。
“怎麽流鼻血了!”她驚呼一聲,“一定是累到了,快坐下。”
一手捂着他的鼻子,一手攙扶他的臂膀,随着他挪動到梨花木椅前坐下。
“我去給你打些冷水,你等我一下。”将軟巾交到他手上,轉身便跑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端了盆冷水,才從井裏打出來的。
淩錦安只覺臉前一陣涼氣,随之又是一方冰涼的軟巾貼到了他的額頭上。
陸瀾汐将染血的軟巾取過,拿在手裏方覺不對,這上面的血是暗色的,擡眸看向淩錦安,見他似沒有什麽異狀,可還是試探問:“你有沒有覺着哪裏不舒服?”
他手捂着額上的冷巾笑道:“你将我想的太嬌弱了不是,不過是流鼻血而已。”
他根本不知他鼻下的是黑血。
好在鼻血止的快,不過兩個巾子已被染了顏色,輕易洗不出來,幹脆丢掉,血水潑向角落,再回來時,淩錦安一動不動坐在那裏,僵硬的像個木頭樁子。
“瀾汐……”他頭微微側向西邊,擡手緩緩亦指着西邊,“那裏是不是燃了燈?”
他這一問,陸瀾汐頭頂像是被雷電擊中,震顫全身,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西邊窗下擺着的四腿木架,上面的确燃着三彩罩子燈。
陸瀾汐的瞳孔一點一點的撐大,嘴唇微張,幾開幾合,最後才顫着唇問:“你是不是能看到了?”
他不确定,只是方才他頭因為流鼻血的關系一直仰着,再睜眼時,便覺着眼前似有光暈,隔着白紗他看不清,只覺着有一簇燈豆在前。
他手指伸到白紗上,虛按了兩下,沒有異常,最後幹脆将白紗扯下再朝前看去,那燈豆并未消失,還同方才一樣。
“它還在那兒……”淩錦安仍指着罩子燈所在方向。
陸瀾汐心裏頓時一陣暗喜,将手上銅盆就地擱下,大步來到罩子燈前,将燈托起換到東側的八仙桌上,而後重新回到房間正中問道:“你指指看,現在那燈在哪?”
花白的瞳孔詭異如常,他輕眨幾下眼睛,而後将頭轉到東側,手指準确無誤的指上了八仙桌,“在哪裏!”
他只能隐約看到些光亮,好像只有光亮處才入得了他的眼,除此之外,旁處仍舊是一團黑暗。
“你能看到了,你真的能看到了!”陸瀾汐此刻的心情比之前知道他腿有知覺時候還要激動,幾乎是原地跳了起來,随之躍到他身邊,眼睛仔細盯着他的瞳孔,不過一時也瞧不出什麽變化。
這讓他一時不敢相信,不過他确實見着有一團亮在他眼前。
“能看見了?”他扪心自問,覺得像夢一樣,無論是腿還是眼睛。
“一定是,一定是!”陸瀾汐手掌冰涼,手心裏都是冷汗,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搖晃,“方才你鼻子流出來的都是黑色的血,說不定毒已經排出來了,待徹底排幹淨,你就會康複了,無論是腿還是眼!”
聽她這樣一說,好像真的是那麽回事,淩錦安亦是激蕩難當,他萬萬想不到,他也會有今日。
“瀾汐,你說的是真的嗎?”他摸索着陸瀾汐的臉頰捧在掌心季,他此刻急需一個肯定。
陸瀾汐重重點頭,眼淚又不覺滑落下來,她想哭想笑,想要吶喊,又想要狂奔,“真的,一定是真的,千真萬确,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看你的腿,才不久,你便能挪動步子了,更何況你的眼睛,這就是老天給你的神跡!”
聞言,淩錦安也恨不得原地跳起來,下一刻他手臂展開,重力将陸瀾汐抱在懷裏,唇貼在她的發側,她的臉頰。
陸瀾汐聲聲笑着,亦用力回抱住他,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一下一下傳在自己身上。
“瀾汐……我的瀾汐……”淩錦安緊緊閉着雙眼,“再過不久,我就能看到你了,那時候你再也不用為了我吃苦,再也不會為了我而受委屈!”
若是他自己,怎樣都好,全憑天意,可是一切在他有了陸瀾汐的那天起,就已經不一樣了。
他暫且将人松開,重新捧起她的臉頰,二人面貼面,陸瀾汐擡眸便能看見他花白的瞳孔,近在咫尺,不過她相信。再過不久,這花白便能褪去,還他一雙黑眸,就像從前那樣。
記憶中的淩錦安,笑時雙眼微微彎起,那是世上最溫暖的笑容,只瞧一眼,便能驅散暗霾,那些孤獨無靠的日子裏,皆是他的笑被她偷偷存在心裏,這才扶持着她一步一步到了今日,即便不曾對他講過,即便他什麽都不知道。
情到深處,淩錦安的唇又忍不住抵下來,陸瀾汐覺着眼前忽然罩下陰影,而後又是他身上溫熱的氣息撲來。
軟唇貼在一處,纏綿厮磨,像要将她吞噬,她半睜着眼,瞧見淩錦安長疏的睫毛微顫,一下一下撩撥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