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站起 細雨綿綿落入荷塘,在水面點開……
細雨綿綿落入荷塘, 在水面點開一層又一層的波圈,蓮出淤泥,任憑夏雨蒙蒙敲打, 水中錦鯉魚時而浮出水面,惹得蓮葉不安寧。
陸瀾汐手握一把魚食灑向塘中, 魚兒得見聚積成群朝這邊游過來, 陸瀾汐聽到自己的歡笑聲。
“瀾汐。”——有人在身後輕喚她。
她聞聲轉頭看去,是淩錦安, 身着一身牙色長袍, 上有水墨裝點, 更顯身形修長, 風姿獨立。手撐油紙傘自遠處向她走來,笑眼盈盈中眸色黑亮, 目光溫柔。
她甜笑一聲應下, 自涼亭中向他奔過去,只見淩錦安停在原處,伸出長臂一臉溺笑的等着她。
————“嘩啦”不知是什麽破碎的聲響傳來, 将陸瀾汐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她猛的睜開眼,眼前是鵝黃色的床帏, 窗外仍一片銀裝素裹,一切如舊, 和方才夏日雨天的夢境沒有一處相同。
美夢仍未散去, 她顧不得回味,忙穿鞋披衣裳出門。
方才聲響是從淩錦安那邊傳來的,她出門一路小跑奔過去。
此時東方已經露了魚肚白,房內昏暗,卻也可以勉強看清。
珠簾被她用力掀開, 甩在一起打了結,到了拔步床前鞋尖兒踢到破碎的瓷片,顧不得許多,來到床前,見淩錦安正着寝衣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坐了起來,一只手正緊握在大腿上。
“怎麽了?”她上下打量,心想是不是吃的藥出了問題,昨日夜裏最後一顆黑丸已經吃完,誰知竟然無事發生。
“我的小腿……”淩錦安停頓一下,捏住大腿的手上又加了些力道,這會兒額頭上已然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珠子,“不大對勁。”
他是被小腿上突如其來的這種感覺弄醒的,說不出是麻是癢還是疼,時而覺着是有蟲蟻在攀爬,時而覺着小腿裏一抽一跳,時而又覺着灼熱難擋。
起身時不小心打翻了小幾上的茶盞落地,這才驚了陸瀾汐過來。
“是有什麽知覺了嗎?”相比較而言,陸瀾汐一臉興奮之色,因為她深知其中內情,所以最先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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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腿廢了許久,就像是長在身上不相幹的物件,唯有下雪時候才會發揮它們的作用,除了鑽心的疼沒有旁他,知覺不知覺的,他早就忘了什麽感覺,可此時聽陸瀾汐提起,竟也覺出不對來。
确實不對,廢了這麽久,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這滋味讓人坐立不安,卻也絕非是不能忍耐的痛楚,若真形容起來,好似就是像有什麽東西正在皮下肆意瘋長之覺。
“形容不上來,就是很怪異。”
陸瀾汐此時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狂跳起來,好似眼前有一片朦胧的紗遮面,就等着她伸手去一把掀開。
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伸手用力在他小腿上狠掐了一把,“如何?我掐你可有感覺?”
淩錦安整個人怔住,一動不動,亦沒有言語,五官平整無波動,因為眼睛被蒙着,也根本瞧不見眼神中的情緒。
陸瀾汐心焦氣躁,微沉了一下肩膀,覺着方才自己是在犯蠢,他中毒許久,即便解藥用了,也不會這麽快就起效。
她才将眼皮聳拉下來,只見淩錦安的身子微微前探,原本搭在大腿上的手掌寸寸下移,而後用力握了小腿處,此時白紗上方的一對劍眉挑起,同時另一只手也搭上小腿,一同在小腿上反複掐捏。
“瀾汐……瀾汐,”他聲調忽然擡高,一聲一聲極其迫切的喚着陸瀾汐的名字,每個音調都充斥着狂喜,“好像有知覺了,我好像感受得到!”
臉上風雲瞬息萬變,他怕這僅僅是錯覺,不确定這種感覺是否真實。
聞言,陸瀾汐原本垂着的一雙美目剎時閃動起來,整個身子側回去,雙手撐在他小腿側,反而不敢随意動手了,只一遍一遍的問:“真的嗎?真的嗎?”
此時淩錦安手上力道繼續加重,那觸感微弱,卻越發的明顯,的确感知到自己的手在發力,在更加确認了這件事之後,方才的狂喜更甚,“真的,是真的,我的小腿能感受得到我掌心的熱度,而且這種感覺,好像越來越清晰!”
此時此刻兩個人的心情是一樣的,陸瀾汐完全體會得到,激動到頂,她将整個身子轉過來,雙膝窩跪在床榻上,望着他的小腿道:“你試試能不能動。”
這提議不錯,淩錦安照她的話去做,可這好似要難上許多。
他手上動作漸停,身板僵直,可明顯在朝腿發力,陸瀾汐替他捏了一把汗,緊張的幾乎将臉都貼在他腿上,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什麽細微末節。
不知過了多久,時辰應該是不長,可眼下卻若度日如年,時間靜止一般。
她雙手捏住拳頭,整個人緊張的甚至忘記了呼吸,房間裏靜瑟的如無活物,兩個人的心跳聲都顯得雜亂無章。
陸瀾汐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最後幹瞪的眼淚都快出來了,終于看到淩錦安的腿朝外稍挪了一下。
僅僅是這一小下,讓兩個人同時怔住,好像沖擊過于強大,将兩個人一下子都定格在原地。
她虛眨兩下眼睛,食指背微彎用門齒咬住,齒痕深重也不覺絲疼,随之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眼眶中洶湧奔出。
她另一只手顫顫巍巍指着淩錦安的小腿,明明是簡單的言辭,卻說的磕磕絆絆,顫音夾帶着哭腔,“動、動了,真的動了!”
随之便撲到淩錦安的懷裏,大聲在他耳畔叫道:“動了,真的動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你的腿,你的腿……”
直到陸瀾汐撲到淩錦安懷裏的前一刻起,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即便她此刻在自己耳邊一遍一遍震叫的自己耳膜生疼也仍不敢相信,殘了近一年的腿,就在今日,突然有了知覺?
“錦安,錦安,你做到了,你的腿再不是廢腿了,”她将淩錦安松開,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喜泣同時在臉上,散着陣陣潮濕,“你再也不會痛了……”
她腦子一片混亂,險些說漏了嘴。
“瀾汐……我……”他單手回抱住陸瀾汐的腰,腿又向外側挪動一下,這回,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即便此時腿裏那種交織的似疼非癢還在瘋狂碾動,他也感覺到了。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許是老天給你的磨難已經要結束了。”她抽了抽鼻涕,喜極而泣。
……
天光大亮時,淩錦安雙腿內血液竄動亦未停歇,只是沒有之前那般來的突兀,感受久了,竟然有些适應了。
與平時不同的是,此刻他坐在梨花木椅子,陸瀾汐站在他對面,雙腳岔開與肩同寬,二人的表情凝重起來如出一轍,連眉峰走勢都差不多,就像旁人口中的夫妻相。
“準備好了嗎?”陸瀾汐問。
“好了。”椅子上的人幹脆回應。
“站起來試試。”
“好。”這一聲應的更是爽快。
下一刻,只見淩錦安雙手扶住椅子扶手為撐,暗自咬了後槽牙,恨不得将身上所有力道都挪到雙腳上。
陸瀾汐一雙眼睛都黏在他的腳上,亦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暗自替他打氣,下唇被咬住,連一口皓齒也在同時跟着發力。
他膝蓋彎動,借着扶手撐起的力量稍擡臀/部,随之借力一起,陸瀾汐的目光跟着寸寸上移,最後重新落到淩錦安的臉上。
他原本就身材修長,仙風鶴資,肩寬腰窄,二人相較,陸瀾汐的眉目只能到他的下巴處。
不知有多久,她沒有以這個角度看過淩錦安了,這滋味恍如隔世一般。
見着這個男人真真切切的重新以常人的姿态現在自己面前,而不僅僅是在夢裏,心頭一陣暢湧,一股熱血從腳底直升腦頂,像是巨浪朝她襲來,化為激蕩的淚水從眼中洶湧噴發,陸瀾汐下意識雙手捂住驚嘆的嘴巴,不讓自己喊叫出生,生怕稍有不慎便驚了來之不易的希望。
淩錦安身形不穩,晃動兩下,雖然站了起來但是覺着十分吃力,稍有不慎便像搭高的一塊塊條木,搖搖欲墜。
陸瀾汐忙沖過去環住他的腰,讓自己成為他的支撐,可于現在的淩錦安而言,想要站得穩實在太難,又不想将她傷了,只得整個人朝後靠去,重新坐回椅子裏。
但方才的奇跡,二人皆是見證,雖然短暫的可憐。
他更是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
表面沉靜,實則已經激蕩的開始講不出話來,只覺得詞窮無法形容。
千言萬語都遜色。
站起來,聽起來簡單,更是健全人的平常,可對他來講意義非凡,不光是為自己,還是為了陸瀾汐,因為他只有站起來,才能有資格護他心愛的姑娘,才能為她遮風擋雨,而不是時時處處都讓她以瘦小的身軀為他而抵抗萬般惡魔。
這太重要了。
懷裏的姑娘已經泣不成聲,淚染衣袍,這哭聲一下子讓他清醒了,她喜也好,悲也好,落的每一滴淚都是紮在淩錦安身上的刀。
若說有心願,那便是想讓她此生不再流一滴眼淚,唯有歡笑。
他将人反擁在懷,雙臂緊緊的箍着,臉頰緊緊貼着她的,像是要将人揉進骨血的力道,“瀾汐,你看到了嗎?我竟還有這一天!”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站起來了,”她哭的更大聲了,“世間原來真的有神仙!真的有神仙!”
有此一次,她方知做藥奴,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