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寬衣
自打眼盲以來,淩錦安對聲……
自打眼盲以來,淩錦安對聲音便一日賽過一日的敏感,一只蟲飛過,或是一滴雨落下,都聽得異常清晰,就比現下身後不遠傳來的水聲,還有那人的步伐。
陸瀾汐雙手端了銅盆頭先過珠簾,惹得一身翠響,而後将軟巾摁入盆中打濕,再擰得半幹來到淩錦安的身前,雙手遞上,“世子擦臉吧。”
他面朝窗外,手并沒有去接,陸瀾汐這才反應過來什麽,躊躇片刻,大着膽子将軟巾扣在他的臉上。
這舉動太過突然,連坐的那人亦是驚了一下,随即臉上久違的溫熱感傳來,一下一下,輕柔有力的在他臉上游走,所到之處一片淨爽。
見他并沒有明顯的抗拒,陸瀾汐一顆懸着的心也漸漸放下來,手上力道溫柔輕慢,生怕弄疼了他,這滿身上下,除了這張面皮之外,看起來皆是灰霧霧的,送飯的小厮每日例行公事,只将飯食送到,其餘不理,更不會幫他梳洗。
別說這人世間本就是人走茶涼,如今王府繼妃當家,這樣的安排誰又看不出,誰又敢随便對他好。
想到此,陸瀾汐不禁咽了一聲嘆息。
她曾日思夜想的那張臉,此時就在她掌下,這兩年來的一點一滴,都化為了雲霧,一層一層的暈在她眼前,不由得在心口泛起了漣漪,也說不好是喜是悲......
替他擦過臉後又為他淨了手,這才又端起盆子出了門去,一盆水朝院中潑出,同之前的雨水混在一起。
這一整天之內,原本死寂的錦秀苑一下子活泛起來,明明只多出來陸瀾汐一人,可淩錦安卻覺似有千軍萬馬,從東奔到西,又從西跑到東,只這閣內的珠簾就不知被她撩了幾回。
唯有二人時,他亦未開口同她講一句話。
到了傍晚時分,天徹底放晴,院中青磚被雨水沖刷的幹淨,沙礫齊齊擠在磚縫中,屋檐上的殘滴順着邊角懸挂,将西鋪的霞光裝在裏面,熠熠生輝。
那夕陽照的雲彩格外好看,陸瀾汐獨立在院子正中,眯着眼望着那頭,旁的不記,唯想着,終于有一片天地,是她同淩錦安一同所處。
忽然從前面傳來幾聲叩門聲響,門外的人顯然想推,但是沒推開,這才沒好氣的拍着門板。
陸瀾汐忙小跑過去,口中邊應着,手忙抽開門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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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一小厮,本是一臉的不耐煩,可是在看到陸瀾汐的瞬間一下子變了臉,由陰轉睛,嘻笑起來,驚喜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瀾汐你啊!”
話間未落,臉上的笑意明顯又僵了一下,顯然帶着些失落,“聽他們講,錦秀苑裏送來了人,不成想竟是你......”
這人喚她喚的親昵,她自己倒覺得與這人倒沒熟到這個份上,只是勉強記個臉熟罷了。
她輕笑一聲,沒再說話,目光移到他手上拎的食盒上。
見她瞧着自己手中的食盒瞧,那小厮像獻寶一樣高其高高舉起,笑言道:“餓了吧,我這不來給你送飯了。”
說着,雙手遞上,還不忘加一句,“你的在上面兩層,最下面的,是那位的。”小厮朝影壁裏揚了揚下巴,陸瀾汐立即會意。
雙手将食盒接過,旁的并未多言,只低聲道了句謝,這才将這依依不舍的小厮送離錦秀苑。
來此收拾了大半天,陸瀾汐早就已經覺着饑腸辘辘,手裏拎着沉甸甸的食盒,似已透過這嚴實的竹蓋聞到了裏面的飯菜香氣,想着來這一日也沒見着淩錦安吃東西,定也是餓了,于是腳步加快,朝前行去。
透過珠簾瞧見他還坐在那裏,頭仰在椅上,不知是不是睡了,她将食盒擱在八仙桌上,将蓋子打開見着一碟清炒筍絲,還有一盤燒豆幹,再打開第二層,是兩個四方小饅頭,看第三層時,裏面只有一碗白粥,上面淋了些許豉汁,再無其他。
不禁心裏疑惑,那兩碟菜只是府裏下人平日的餐飯,自己吃這些也是應當,記得那小厮還刻意叮囑過最下面那層是淩錦安的.....至此終一下恍然,原他被困在這裏衣不淨食不飽,想不到王妃竟心這般狠,讓一個眼瞎腿殘之人受這般待遇,不管如何,淩錦安也算是她的繼子,王妃竟能為了一己私欲這般搓磨他,目的可想而知,就是讓他活不下去,若是受不了屈辱自盡,說起來,外人不知內情,她倒是幹幹淨淨。
陸瀾汐不由緊抿了嘴唇,連端着瓷碗的手都在顫抖。
淩錦安仍在夢中,忽然覺着身下椅子抖動輕晃,他一下子醒過神來,警惕的僵起上身,直到身後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世子,該用飯了。”
簡單一句話,他如夢初醒,原是今日起,這院子裏又多了個人。
話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便覺得調轉了方向,是陸瀾汐在身後推着他,朝外堂行去。
沒行至多久,聞到了一股飯菜香氣,這香氣久未聞過,與平日的白粥相比格外突出。
将他的輪椅放好,陸瀾汐這才将竹筷塞到他手上,又将那兩碟子清炒推到他面前,最後往他手中擱了一只四方小饅頭,“世子,用飯吧,菜就在您面前。”
淩錦安手指捏住那松軟的饅頭,雙目正蒙着紗布,看不出他眼中流露的情緒,可他的眉頭微沉,不難瞧出像是心裏犯了疑惑,素日皆是白粥一碗,怎的今日竟來了幹食?
他亦瞧不見往日的那碗粥今日到了陸瀾汐手裏。
将信将疑,将那饅頭塞入口中咬了一口,想來除了粥,已是許久沒吃過這個了,今日一咬,竟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他現下倒是也不擔心有人下毒,若是那人想讓他這麽簡單的死,早便下手了,根本不會等到今日,所以他吃的也算是放心。
對面的陸瀾汐瞧着他,一口一口的将粥送到口中,倒也不覺着難,反而心裏生出些許欣慰來。
久坐不動,他的食量倒是沒那麽大,今日也算吃了個飽,飯食過後,他被陸瀾汐推着出了房門,被留在院中,雨後的氣息清新爽朗,他也不開口問,只留意着屋裏動靜,也不知她在忙些什麽。
對她的警惕心仍舊高懸,由此,他覺得以不變應萬變是為上策,于是多一個字也不願意開口說。
良久,他再次被推到屋裏的時候,倒覺得屋裏有一股子香氣彌漫,是淡淡的花香氣,十分好聞。
“這是我平日閑來無事采着花瓣制的香,這次來我帶了一些,給世子安神用。”她本不知他心頭所想,不過是随口一說,卻正中他心中疑惑。
進了屋裏她仍舊将他朝前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到她将沐房的門打開,一股氤氲之氣朝他撲來。
“熱水已經燒好了,世子去沐浴吧,”她一頓,“不過在這之前,世子該先刮刮胡子了。”陸瀾汐随手拿起早已備好的刮刀坐到他的面前,語氣輕快,帶着輕松的笑意,像是與熟人拉家常。
淩錦安仍不講話,亦不動,只随着她去。
只覺她手法輕巧,舉着刮刀在自己臉上來回游走,倒沒覺着疼,二人氣息相近,她身上的香氣亦是淡淡的花香,如若天成。
最後手指撫過他臉上的碎茬,她淡然開口道:“世子,已經好了,我先出去了,您沐浴吧,換洗的衣裳已經給您找出來放在沐桶旁的小幾上,您一伸手就夠的到。”
說罷,起身便要走,卻被淩錦安喚住。
“你去哪?”他語氣平常沒有情緒,顯得有些冷硬。
陸瀾汐不明所以,手指了門外答道:“在外面候着。”
“你覺得我現在這樣,自己洗得了澡?”淩錦安頭微微偏過,朝她在的方向微擡了頭。
下一瞬,陸瀾汐才反應過來他的言外之意,心口提了氣,像是忘了呼出,随即臉色紅到了耳根,被這屋裏的水汽罩的若隐若現。
淩錦安瞧不到她此時呆若木雞的模樣,卻隐約感到了她的窘迫,他本就對府裏的人沒了任何的好感,更何況還是王妃那邊派過來的,索性用便用到底,幹脆将雙臂攤開,“為我寬衣。”
......
寬衣......
......
再次從沐房中出來時,陸瀾汐的臉色已然紅的若秋日高粱,同雪白的脖子成了鮮明的對比,臉皮像是後配的,後背抵住沐房的門,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方才的水汽外撲,加上她因緊張而出的汗,這一裏一外,已将身上的衣衫打濕。背後的門板裏,傳來一陣陣嘩啦的水聲,裏面的人好像并未受到任何的影響,反而自己,像個熱鍋上的螞蟻,頭暈腦脹的找不到北。
寬衣......從他淩錦安的嘴裏說出來好輕松,可那衣帶真的落到自己的手裏便像是有千斤重,一抽一拉之間,衣衫滑落,雖在水霧之中,可她仍舊看得到他肩上瘦勁的線條,臂上突出的血管,還有腹上分明的區塊......
她也不知是怎麽将他扶到沐桶中的,只閉着眼将他胡亂的按到桶中之後便逃竄出來。
裏面的人将自己整個人都浸在桶中,最後長臂扒在桶沿上輕輕一帶,頭又出了水面,朝後仰去,蒙眼的紗布被扯去,雙目睜開,露出兩個灰白色的瞳孔,看上去十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