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喜歡
他雖看不見,可方才明明清楚……
他雖看不見,可方才明明清楚的感知到她的窘迫,像是受驚的兔子,面對他無所适從,那種感覺,并非能裝得出來的,他一時想不通,怎的王妃派她來之前竟沒有同她講會遇到的各種情境?
周身被熱水包圍,身上的每一處毛孔都發散開來,享受着溫熱帶來的舒緩。
這種感覺,好久沒有過了,這些日子以來,都是他摸索着取涼水随意沖沖,天氣一日涼過一日,盛夏時節還好,一入了秋,便越發難捱。
這舒意太過難得,他頭仰在桶上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門外有輕輕的叩門聲,才将他從睡夢中拉扯回來。
再睜眼時,水已覺涼了不少,只覺才眯了一小會兒,想不到已過了許久。
“世子,您洗好了嗎?”門外的人再次叩門,生怕他聽不到似的。
淩錦安在屋裏随意抿了一把臉,随之應道:“好了,進來為我穿衣。”
反正是王妃送來的人,不用白不用。
他如是這般想。
門外的人躊躇了片刻,似是下定了決心才再次将門打開。
這次陸瀾汐開門後便閉着眼,因為動作過于笨拙,腳下還絆了下,扶着門框才不至于摔倒。
經這麽一場,原本閉上的眼睛又下意識睜開,不得已,又瞧見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背。
還好還好,只是背。
她悄悄拍着狂跳不止的心口,故意別開目光,朝小幾上的幹淨衣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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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力在他身後行動,免得瞧見不該瞧的,該閉眼的時候便閉眼,磕磕絆絆,好歹也将他收拾了個幹淨。
這澡洗過之後,夜色漸深,已然過了許久,淩錦安良久沒有泡過熱水澡,今日一場,倒是讓他覺着身上乏的很,長臂一伸,撐着床沿從輪椅上挪到床邊,覺着身下所坐坐處十分綿軟,還帶着星點馨香之氣,細想便知,這被褥該是方才都被她換成了幹淨的。
陸瀾汐知他應是心中有數,只淺笑着也不開口。
淩錦安細聽了動靜,只聞珠簾卷起,那人似是去了外間,不知去向。
暫且不去理會,摸索着躺下,整個人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
實際上陸瀾汐哪裏也沒去,而是坐在外間的小榻上,矮幾上燃了燈,懷中捧了裝滿針線的簸箕,上面是他換下來的衣裳,正拿在手裏打算縫補。
今時不同往日,衣裳穿破一件便少一件,若是縫補還能再穿,便不用丢棄了。
從這個角度擡側眼看去,正好能看到他卧着的背景,視線之間只隔珠簾,偶爾因風搖晃,發出細微的脆響。
她還是習慣了在遠處瞧淩錦安背影的,唯有如此,才覺心安。
淩錦安背對着外面,氣息均勻如若龜伏,閉着眼,卻是沒有有睡,本來還有些許困意,可在躺下之後便全然消散,他耳力極好,正細聽動靜,倒是好奇這人究竟想做什麽。
聽到外間的動靜,他不覺耳朵都豎了起來,可無論怎麽聽,不是擺弄針線或是銅剪的聲音,要麽就是絲線穿透衣料的聲音,再無旁它。
陸瀾汐只覺眼下安靜,根本不知他淩錦安現在心裏所想,還以為他是累了,早已睡去,手指撫過方才縫過的針角,還算滿意,于是又側過頭去瞧他,像是睡的熟了一般。
她愣是坐在外面看了他許久,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只錦袋,錦袋上是她親繡的蓮花圖案,來府裏後,偶然聽聞淩錦安獨愛蓮,致此她亦悄悄做了許多小物件,每件上面都繡有蓮花,起初不覺,後才方知這便是旁人口中的睹物思人。
王府這麽大,偶爾才能遠遠的見上一眼,大多時候是見不到的,只能閑來無事時悄悄擺弄這些,樁樁件年看似都與他有所關聯,卻又毫無幹系。
隐在針線裏的心思被嵌入時光裏,細細碎碎的一路随到了今日。
一想到這些,便不禁紅了眼,小心翼翼地從錦袋中掏出一只小手指大的翡翠葫蘆拿在手裏把玩,它的主人此時正躺在珠簾那邊,不過幾步之遙。
這是一年多前淩錦安掉的,被她拾到,總想着找個機會還給他,可陰差陽錯之下,仍舊留在自己手裏,時隔這麽久,若再還回去就怕是說不清了。時日長久,這便成了她唯一的寶貝,每日都貼身揣着,無人之時取來瞧瞧看看,仿似淩錦安就在身邊似的。
這樣的心思,淩錦安從來不知,陸瀾汐更是從未想過要親口告訴他。
這次她來,想着就當是報了當初的救命之恩吧,實則是不是為了報恩,她心裏清楚的很。
一聲無意間的輕嘆,盡數落到了淩錦安的耳朵裏。
他覺得身後這人,他捉摸不透,才來了不過一日,不知嘆了幾回氣,這氣嘆的為何?是嘆不知該如何折磨他?還是嘆命運不公,不知為何王妃偏偏派她來這活死人所居之所?
無論哪一種,他都料想不到,陸瀾汐嘆息,只是為的他。
......
次日天氣晴好,晨光光束一條條的鋪散下來,光照充足之處,照的人睜不開眼,擡見便見得院中的銀杏葉子黃了不少,一片接着一片的往院子裏落。陸瀾汐昨夜宿在廂房裏,今日晨起見了秋光心情大好,慢悠悠的走到樹下撿了幾片完整的落葉捏在手裏。
門外有叩門聲,算着時辰,還以為送飯的小厮怎麽來得這麽早。
才将門打開,便瞧着一人撲了上來,還哭喪着臉。
“小蝶,你怎麽來了?”見着來人,陸瀾汐又驚又喜,眼前這風風火火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她在王府裏最好的姐妹,周小蝶。
“我怎麽不能來,”她身形微胖,臉蛋肉多,瞧着倒是一臉福像,此時正撅着嘴十分怨念地瞧着她,“你還說呢,我這才告假幾天,想不到你竟跑到這裏來了。”
陸瀾汐早知她知這一切後會對自己發火,想着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于是将她拉到了門內影壁一側,這才道:“小點聲,世子還沒醒呢。”
小蝶知她口中的世子所指為誰,幹将手一甩,朝天翻了個白眼兒,“你糊塗了?現在錦秀苑裏這位可不是世子了,康寧苑裏那位才是!”
“我瞧着,多半是你自請過來的吧?”小蝶壓低了聲音,這件事除了淩予康無人知曉,淩予康更不會同她一個婢女說,只不過是陸瀾汐的心思她知曉,今日這結果倒是不難猜。
二人心意相通,小蝶說的全中,她亦沒有再否認的必要,只垂下眸子點了點頭。
“你瘋了?現在這是什麽地方,旁人躲還躲不及,你自己倒是往這裏鑽!”小蝶為她鳴不平,氣的臉色青紫,恨她不争氣,“你要知道,你來這裏,不是做婢女的,是做通房的,雖然這兩種地位相差不大,可好歹婢女還有個脫身之日,若是做了他的通房,你一輩子就搭在這裏了!”
“我知道。”她從來這之前就知道,可是即便這樣,她仍舊心甘情願。
倒是沒有想到陸瀾汐竟是這般絕決,小蝶愣了片刻,于是又言,“你真就這麽喜歡他?”
關于這個問題,陸瀾汐沒有回答,可是神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你可得清楚,他淩錦安,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若哪日......他不在了,王妃會如何對待你?”
說着,小蝶眼圈兒紅了,竟是從未想過,陸瀾汐樣貌出佻,未來也算前途大好,怎麽非就鑽到這個事非之地來,傻到這種地步,也實屬難得。
“既然來了,我就從來沒想過以後,走一步,算一步,陪他一日便是一日。”
小蝶見勸說無果,也不願跟她置氣,連語氣也跟着不覺放柔,輕推了她一把,“認識你這麽久,還從來不知道你是個傻的。”
她這般說,陸瀾汐知她不氣,便笑了,轉而問道:“你哥的病怎麽樣了?”
小蝶的兄長是宮裏當差的侍衛,因染了風寒,所以告假在家,小蝶放心不下,也告了幾天假回去照看兄長,今日兄長無恙,她才趕着回來,“他好些了,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陸瀾汐一頓,取了些碎銀子來遞到小蝶手中。
“這是做甚?”小蝶低頭瞧着她塞入自己手中的碎銀不明所以。
“世子在這院子裏過的清苦,想來已是許久沒有見過葷腥了,你出門時幫我帶一塊五花肉回來,我想我去廚房要,是要不到的。”
陸瀾汐再次将聲線壓低,非常時期,連給他開點葷腥亦要小心仔細。
“你啊......”小蝶一時有些無語,可她既開了口,又不能拒絕,只好将銀子收好,臨了還來了句,“真是用心思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拉起家常,直到将小蝶送走,誰都沒有查覺在影壁不遠的抄手游廊後,輪椅上的淩錦安将方才二人所言皆收入耳中。
他今日天不亮便醒了,趁着雞鳴時憑着從前的記憶來到游廊後,他記得,這個位置正在影壁一側,旁人難以查覺,又能聽到來人說話。
他倒是想聽聽,陸瀾汐會和送飯的小厮說些什麽,要知道,連來這裏送飯的小厮都是王妃的人。
只是萬沒料到,竟能聽到這些,不免有些意外。
他在游廊下待了許久,久到外面的陽光不偏不倚的灑在他的腿上,大腿上慢慢灼熱起來,他方知今日是個晴好天氣。
耳畔回響着那句“你真就這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