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搶來的東西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孤神殿中帶着怒意的無澤長老傳達這條消息時, 蘇眉和青風一瞬間幾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無澤在二人面前面帶着怒意地宣讀完這則禦旨之後,拂袖而去。
青風愕然回頭看着蘇眉:“怎麽會這樣?”
饕餮不知道無澤早就投靠了容遠, 革不革去容遠大祭司之職, 容遠永遠都是孤神殿的主人。
但是雷霆之刑……
這是饕餮上九重天後改良的刑罰。
犯了軍法的人将被綁在通天鎖上,施以天雷之刑,一組七道天雷, 一日七組, 連施七日。
蘇眉和青風驚怒,那向來高高在上風光霁月的大祭司, 何時受過這種刑罰與屈辱!
兩人趕到施行的雷稷山, 只見九天穹廬之上垂下兩道鎖天鏈, 這是用深海玄黑鐵所制成,堅不可摧,這兩條鐵鏈蟒蛇一般纏繞在容遠的手臂之上,白衣青年的頭微微垂着,長發從鬓角滑落。
血液從他的靴底蜿蜒滴落。
已經行完十四道雷刑。
青風拔出驚雷劍, 大喝:“放肆!”
這時雷稷山的護山雷公現世,舉着大錘, 對着青風蘇眉二人。
“大膽神官!難不成敢擅闖我雷稷山重地。”
九天之上懸吊着的容遠擡起頭, 他臉色有些蒼白,但是神色之間沒有半分狼狽, 依然從容和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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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連施刑的雷公都有些驚訝, 他一直以為這大祭司就是個滿肚子心眼仗着孤神名義橫行的小白臉, 卻不想居然是這般一個硬骨頭。
這七道天雷一道一道挨下,卻哼都沒有哼一聲。
心中倒是也起了欽佩之意。
容遠平緩地開口, “你們回去給我拿套衣裳來。”
他語氣悠悠, 卻讓人覺得不可忤逆。
青風這才收了自己的驚雷劍。
說完, 容遠合上了眼,平靜地等着接下來的天雷。
蘇眉青風轉身離開,身後黑雲壓頂,天空中青色的驚雷一道道落在懸空的白色青年身上。
青年神色平靜,只是偶爾蹙着眉,但是血卻似溪水一般從他鞋底流下。
受完四十九道雷劫,容遠落地時,幾乎有些站不穩,壓在了歸來攙扶他的蘇眉身上。
但很快,他立直了身子,接過了青風遞來的衣衫。
青風看着他身後的傷痕,拳頭握緊,“神君……還有六日……”
容遠換着幹淨的衣裳:“挺快。”
那份從容淡泊就連雷公都不禁欽佩。
欽佩歸欽佩,明日施刑,雷公不會劃一點水。
雷公走後青風捏着拳頭,【神君這次去和談也幫饕餮謀了不少好處,他這未免也做得太決絕。】
容遠淡淡一笑,用心音術道:【不任他打壓我,怎麽保全你?】
青風愕然擡頭。
容遠 站在山巅,看着遠方的山脈,山風拂起他如墨一般的黑發。
【你我關系饕餮清楚,如今你手握重兵,得饕餮器重,如果我還在孤神殿掌權,必然讓他忌憚。你我二人,只能榮一個。】
這便是帝王的制衡。
【我正好把這由頭給他,打消他的戒心。】
這是容遠的謀算。
青風蘇眉有些動容地看着前方這位仿佛在俯瞰乾坤的青年。
感慨萬千。
權謀之路,哪怕将他自己算進去也在所不惜。
而此刻青年卻淡淡開口,對二人道:“我革職受刑之事,別告訴她。”
他換好衣衫,召喚雪鳶,飛翔而去。
青風看着容遠離去的身影,喃喃問道:“為什麽神君不想讓天嬰知道?”
蘇眉看着青風黑曜石一般的眼,沉吟片刻,只是反問:“若是你,會讓她知道嗎?”
青風一愣,随即道:“不會。”
說罷,他眉頭卻緊緊蹙了起來。
過了許久,他緩緩道:“其實神君若單單只是想打消饕餮疑慮,以他之能,大不用受這番皮肉之苦。”
蘇眉搖着扇子,沉默着。
青風繼續道:“神君這麽做,是為了保全天嬰,對吧。”
得知天嬰被捉時,容遠不明虛實,以饕餮之名前去談和,要讓饕餮同意,只能說天嬰身上有軍情。
但這樣卻會讓她深陷險境、卷入戰争,卷入刀光劍影的權謀之争。
所以容遠歸來後一句輕飄飄的“判斷錯誤”,天嬰身上根本沒有所謂的軍情,将後果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而這句輕飄飄的“判斷失誤”也破了他這些年料事如神的神話。
是世人眼中,容遠人生中第一次判斷失誤。
神君用他的一世名聲換她的百年安穩。
青風的目光深了一些,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而至于天嬰為什麽下界,容遠對饕餮的解釋是她因為被孤神選中,立功心切,前往人間找尋窮奇下落,卻不慎被捉。
被捉後窮奇要天嬰畫出九重天的地圖,天嬰被嚴刑拷打卻依然不從。
雖然無功,但是也無過,甚至一片丹心值得嘉獎。
饕餮賞珍寶數件,并命其在孤神殿繼續為饕餮祈福。
而至于“被嚴刑拷打身受重傷”的天嬰,饕餮懶都懶得來看一眼,據說是身邊那位六尾靈狐功夫了得,聽說饕餮要來看天嬰使勁全身解數,纏得饕餮脫不了身。
其實天嬰明白,哪裏有什麽脫不脫得了身的,不過是懶得來罷了。
當然,這樣對天嬰來說正好。
天嬰跨坐着椅子,下巴擱在椅背上,百無聊賴地看着院子。
院子裏她的蘿蔔全沒了,兔子洞也坍塌了,可想而知當時被發現時它們的慘狀。
她勾了勾手,書架上一本書飛入手中,書名:《仙君的風流豔史》。
上輩子被蘇眉給的删減版話本子坑慘了,以為洞房花燭,就真的是搖晃一下床,吹滅蠟燭。鬧了不少笑話。
這一世她下界之時路過書店特地買了幾本未删減版的話本子。
倒也不是她不知人事買來學習,就單純地想看,這是成年人的快樂。
在桃源村她羞于拿出來,到了九重天她無所謂肆無忌憚地放在了書架上。
而昨夜容遠好像就是拿了其中一本來看。
她翻了翻裏面的內容,沒翻幾頁就面紅耳赤,一邊心叫好家夥,一邊忍不住又翻了一頁。
看在精彩之處時,她的臉都差點貼到了書上,腳趾頭都緊緊蜷了起來。
··
她覺得如此特別的書,不吃點糕點實在是有負春光,于是她從椅子上下來,走到桌前去拿早上吃剩下的小點心。
不想門口居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她急忙将手中的話本藏到了身後。
人影修長,穿着一身低調華貴的玄色衣裳,卻依然是清冷高華的仙氣。
天嬰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
但是再看看,面前這位玄衣青年,确實就是容遠。
天嬰記憶中容遠喜清雅的顏色,第一次見他穿玄色衣服。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掩風華,反而顯得他更加矜貴雍容。
他眉眼依然清冷,看着往身後藏東西的她,“又背着我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天嬰忙着藏書,他已經走到了天嬰的身前。
天嬰退了兩步,“你身上有血腥味。”
他的回憶中,天嬰對血腥味極為敏感,若他染血或是受傷,只要靠近她便立刻能夠察覺,一張小臉會立刻皺起來。
容遠眼中劃過一絲笑意:“鼻子挺靈敏。”
天嬰沒說什麽,只是在身後窸窸窣窣地将手中的話本往袖子裏塞。
為了分散容遠的注意力,不走心地問道:“你身上怎麽有血腥味?”
……
記憶湧上心頭,每次自己帶着血味靠近她,她都會敏感的察覺出來。
“大人,你身上怎麽會有血腥味?”說罷會緊張兮兮地拽着自己的袖子,咬着唇看着自己。
他怕她大驚小怪,道:“殺人了。”
天嬰的眼睛就會泛起水光,慢慢變紅,然後說:“你騙人。”
她眼淚會一滴一滴掉下來,“這是你的血的味道,我聞得出來,你受傷了。”
然後會纏着自己将傷口給她看,哪怕只是一道小刀傷,她都會傷心不已,哭得稀裏嘩啦。
然後一邊親自給自己上藥,一邊哭一邊給自己吹傷口。
那時候的他隐隐覺得她小題大做,有些煩人。
……
容遠從回憶中出來,淡淡道:“殺人了。”
天嬰擡眼看了他一眼,然後“哦”了一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反應。
容遠目光卻微微一暗。
心中微微一痛。
然後覺得好笑。
曾經一點傷口,她哭得梨花帶雨,自己嫌她麻煩。
而自己這次為了她讓自己渾身是傷,換來了淡淡一個“哦”。
她嗅覺靈敏,不會不知道這是自己流的血,不過是不在意罷了。
天嬰塞好了話本,發現有些不對,容遠怎麽又出現在這裏?
難不成是來親自監視自己嗎?
于是道:“銀龍應該已經消化完燭比醒了,我根本逃不了九重天,你不用這麽屈尊降貴地天天在這裏守我。你不是挺忙的嗎?”
容遠的眸色微微一僵,看着她一本正經的小臉。
她一口氣說那麽多,生怕自己不走。
他沒有理會她,直徑走到了她的小書架前,掃了一眼,“還缺一本。”
天嬰突然瞪着小書架,不自在地攏了攏袖子,矢口否認:“沒有。”
容遠道:“《仙君風流豔史》。”
容遠的口氣總是帶着幾分疏冷淡漠,嗓音也是低沉而平靜。
所以從他口中說出這個聽起來不那麽正經的書名,天嬰覺得很違和。
她不自在地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我不記得有這本書。”
容遠垂眼看着她,“我昨天沒看完。”
天嬰猛然擡頭,似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一張雪白的臉慢慢染上了紅暈。
“你你你,昨,昨,昨天,不,不,我這裏根本沒這本書。”
她從京城買的黃皮子小書裏這本最為勁爆,她一口咬定,拒不承認。
容遠看着眼前滿臉通紅的少女。
她個子堪堪到自己的肩膀,神情中總是帶着幾分嬌憨,一雙幼犬般的眼睛濕漉漉的,帶着幾分天真的幼态。
她沐浴過,皮膚如出水芙蓉一般在陽光下帶着幾分透明感,也如花瓣一般輕輕一捏就會滲出水來。
他目光掃過她的眼角,她的鼻尖,她的唇珠。
毫不避諱,卻又帶着隐忍。
天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或許是想到那本書裏的內容,讓她此刻的心房跟打鼓一樣敲得咚咚直響。
她背着手繼續後退,“你記錯了吧。”
退着退着,她抵在了身後的桌沿之上。
青年卻沒有作罷,直接走到了她身前。
天嬰覺得兩人已經很近,近到他再逼近一步就會貼在自己的身上。
天嬰退無可退,幹脆一墊腳坐在了身後的桌子上,仰着脖子不滿看着他,“你做什麽?”
他沒有回答,而是索性傾身,一條長臂撐在桌上,天嬰一驚,急忙雙手撐着身後的桌子,身體後仰以便避開他。
這樣一傾一仰,容遠的長發滑落下來,落在了她鎖骨之上,讓她冰涼之中有些發癢。
又是有些惶惑地看着他的突然親近,蹙眉問:“你做什麽?”
這次容遠沒有避開她的回答,道:“借書。”
他離得很近,呼吸間盡是他的冷香。
“什麽?”不及天嬰驚訝,容遠一只手滑進了她的衣袖。
他手指冰涼,指腹上帶着琴繭,帶着繭的指腹不經意地滑過她的手腕。
指尖走過之處她身體有了熟悉的戰栗。
這戰栗讓她驚惶之下再生惱怒。
“你別太過分!”
她本能地想推開他,卻忘了自己後仰的身子全靠雙手撐着,這一松手,她整個人向後摔去,但也是在這一瞬間,容遠一只手托住她的背。
他垂眼俯視着自己,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似透明,卻似深不見底的琥珀色汪洋,像要把自己吞噬。
天嬰疑惑,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眼神,等她回過神來,正要繼續發怒。
青年一只手從她袖中取出了那本書。扶着她坐直了身子,然後退後了一步,就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垂目翻着從天嬰衣袖中取出來的那本書。
封面上赫然寫着《仙君風流豔史》。
被現場抓包的天嬰一時愣在原處。
而風光霁月的容遠,面無表情地翻着手上的仙君風流豔史,并走到她之前坐的椅子前,天嬰故意将椅子反着放是因為她靠趴在椅背上看外面的風景。
而容遠卻将錯就錯地坐了下去,沒有對着外面的院子,而是對着屋內,對着自己,垂眼翻着手上的書。
天嬰就在屋內,想到書中的內容,她只覺得頭皮發麻。
她剛準備逐客,容遠淡淡開口:“當時窮奇為什麽沒有立刻殺你?”
天嬰逐客令到了喉嚨口又咽了下去,她也拖了張凳子坐下,這件事她也覺得太過蹊跷。
她将事情經過給容遠複述了一遍。
聽完後,容遠道 :“所以她是在看到你變成原身後将你認成了小白,并說這個小白拿了他極為重要的東西。”
天嬰:“窮奇有這麽一個妹妹嗎?我覺得奇怪,窮奇若真有一個妹妹,那應該不會默默無聞,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
容遠:“他也說了,并非他親妹。不過據我所知,窮奇确實并沒有過什麽義妹。至于他要找的東西,有給你透露過是什麽沒有?”
天嬰搖頭,“我當時怕露餡,不敢多問。”
容遠淡淡一笑,“我們天嬰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此刻金色的光照進來,化去了容遠與生俱來的疏冷,讓他淺淡的笑容變得柔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不像是在諷刺,反而帶着幾分光一般的柔和。
若是原來她一定非常高興,可是此刻的天嬰覺得容遠的贊美對自己而言無關緊要。
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于是天嬰又準備逐客。
“祭司大人日理萬機心系蒼生,今日怎麽有時間在我這裏摸魚?”
容遠漫不經心地再次打開書本,道:“我被革職了,沒你想的那麽忙。”
“革職?”天嬰以為自己聽錯了,用疑問的語氣再問了一遍。
“沒錯。所以不存在摸魚。”容遠說得雲淡風輕。
容遠被革職?
這對天嬰來說簡直是一件如同太陽從西邊升起一般的事。
但是随即一想,估計又是他的什麽陰謀。
天嬰剛才那些都是場面話,現在終于忍不住:“我說了我不會逃跑的,你不用這麽看着我。”
容遠道:“我不過是來看書罷了。”
說罷又翻了一頁手中的《仙君風流豔史》。
天嬰抽了一口涼氣,“你确定,想看這書?”
那曲高和寡的容遠會看這種大尺度豔俗小說?
容遠:“我習慣有始有終。昨日剛看了個開頭。”
天嬰:……
這确實是他這個強迫症的風格。
天嬰:“我可以借給你,你可以拿回去看。”
容遠:“借的話還要還,不如就在這裏看完。”
“你……”天嬰一下覺得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有句話叫長痛不如短痛,讓他再來一次還書,還不如這次讓他看完。
以他看書速度,這種書不過半炷香時間罷了。
容遠又翻了一頁,淡淡道:“我看完就走。”
容遠神情裏疏冷之中帶着幾分懶散,目光落在手中話本上。
想着那話本中的內容,天嬰覺得這屋子待不下去,于是轉身赤足離開了屋子。
她去外面逛了一圈,撲了下靈蝶,采了花編了個花環,還在月桂樹下守着那幾只雛鳥,直到它們爹媽回來沖她大喊,将她趕走。
她見已經日落西山,心想以容遠速度應該早就看完走人。
不想一進房間,那尊大神還在屋中!
只換了個地方坐,一邊品茶,一邊看着手中的話本。
天嬰一看書頁厚度,進度居然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她忍無可忍:“你怎麽還沒看完!”
容遠喝了口茶,“這書有些晦澀。”
天嬰:???
她一口血堵在胸口,“這大白話文哪裏晦澀了?”
容遠放下手中茶杯,擡眼對天嬰道:“不如你來給我解釋一下。”
天嬰:“什麽?”
容遠手擡起眼,放下了茶杯,“我覺得這書晦澀難懂,你卻覺得簡單,所以……”他換而用手撐鬓角,神情中帶着幾分疏懶,悠悠看着天嬰。“不如給我講解一下。”
天嬰:哈?
這文她看了三分之一,她自然知道這是本衆樂樂不如獨樂樂,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小寶貝,現在容遠讓自己給他講解裏面內容?
關鍵是他怎麽把這種話說得那麽平靜,那麽冷淡,好像真的要和自己專研什麽大學問一樣。
天嬰不想被他繞進去,道:“我不知道,我是猜的,我沒看過。”
容遠依然撐着頭,淡淡道:“一起探讨下也可。”
天嬰:“沒什麽好探讨的,你慢慢看!”
她話音一落,容遠眼中劃過了一瞬即逝的笑意,随後垂下了眼,繼續看着手中的書。
天嬰發現自己最終還是入了他的套。
看樣子他是賴在這裏不準備走。
對此天嬰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得出了一個結論:性格孤僻的老幹部下崗後無處可去,無人搭理,最後只能養一只寵物陪伴在身邊。
畢竟容遠忙碌了兩輩子,突然被革職下崗,無所事事突然想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領養一只兔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不同意啊。
天嬰不是不想趕走容遠,只是他打架厲害,心眼又多……
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吃他的暗虧。
只能忍着讓他多呆一下吧。
天嬰在外面站了一下午,不想再出去晃蕩,眼見日落西山,自己肚子也開始餓了起來。
她注意到桌上擺滿了吃的。
容遠挑剔,所以無論吃穿用度都極為的精致。
餐具是容遠一如既往的風格,不是仙族喜歡的白玉翡翠,而是潔白的瓷盤,沒有任何的畫案,卻帶着低調的質感,無論什麽菜肴放上去都會被襯托得更加出彩。
每道菜都像藝術品一般,讓人賞心悅目。
容遠極少吃東西,飲食清淡,葷菜以魚為主,桌上定會有一道魚,而這次卻沒有,所有菜皆是素食。
食材是天界上等的仙草,以胡蘿蔔雕花,腌制過的玫瑰花瓣作裝飾。
桌上放着兩副碗筷。
容遠放下了手中的書,走到了桌前,淡淡道:“吃飯。”
天嬰沒有拒絕,坐了下來獨自端起了面前的碗。
容遠看着對面端坐的少女,一段記憶再次出現在腦海之中。
那是他們前世兩人第一次同席而坐。
桌上的菜,并不像他習慣的那般精致。
少女仰着那張帶着幾分紅暈的小臉,幼犬般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大人,這是我做的,你嘗嘗。”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間食材。這些都是我們過年時候才能吃的。”
“這是紅燒肉,這個是蘿蔔絲,蒸雞蛋,腌黃瓜。”
“對了”她用手端了一盅湯在他面前,用被燙紅的手指摸了摸耳朵,“這前幾天你釣上的那條靈斑,我也煲成湯了。”
容遠生性挑剔,那桌菜在他眼中甚是粗糙,但是她一番心意,他也不多說什麽,接過了她端過來的那盅湯。
天嬰甚至還準備了米飯。
“這個白米飯,也是過年才能吃得上的。”
她給容遠盛了一碗米飯遞過去,容遠垂眸接了過來。
她為了這頓飯,整整準備了半個月,卻發現容遠只是喝魚湯。
天嬰有些着急,于是站起來給他夾了一塊紅燒肉裏的胡蘿蔔。
“大人,你試試這個。我最喜歡的。”
但是當她的筷子到容遠碗中的一刻,容遠眸色微微一滞。
他用手絹擦了擦嘴,放下了碗。
天嬰十分詫異地看着他。
“大人?怎麽了?”
容遠沒有回答,放了一桌子菜,離開了她的廂房。
他走後,天嬰迷茫地看着那桌菜很久,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自己抱着腿在桌前坐到了半夜。
天嬰這一世再次與容遠同桌,前世那段回憶也湧上了腦海。
當容遠放碗離開的時候,她實在非常的失落,也迷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後來給蘇眉說了這事,蘇眉才驚訝地道:“你居然給神君夾菜?”
“咱們九重天上是不給他人夾菜的,且不說給人夾菜這事本就越界,再說神君那個潔癖又怎麽會吃他人筷子上的唾沫?”
天嬰聽到這事的時候很是震驚。
她一直以為給人夾菜是親昵的行為。
難怪九重天的人說她是鄉下兔子,上不得臺面。
想到這裏,她沒了胃口。
容遠也從那段回憶中回來。
他多半是宴席時才會吃些東西,而宴席之時所有菜肴都是一人一份,一人一桌。
哪怕私底下他偶爾會與蘇眉青風一起吃飯,別說互相夾菜,就連夾菜的筷子也是一人兩雙,一雙公筷,一雙私筷。
他當時不理解也不能接受天嬰的舉動。
直到這一世透過水鏡,他看見桃源村中妞妞一家,他們圍在一張小桌周圍吃飯,相互夾菜,互不嫌棄,其樂融融。
桃源村物資貧乏,每一頓飯都是大地的恩賜,是對一天辛勞的褒獎,甚是是他們一天中最為快樂的時候。
他們會将自己覺得最好的東西夾給自己在意的人,這是他們生活中的儀式感。
他才明白原來天嬰為自己夾菜是學着他們依樣畫葫蘆,是把她覺得最好的東西給了自己。
而重來一世,他與少女再一次同桌而坐。
上一世那一桌顯得粗糙的菜肴,卻是帶着人間煙火,帶着人情味,帶着家的味道。
而此刻這一桌仙家玉食,卻是像一桌子冷冰冰的擺設。
曾經那個少女那麽鮮活地看着自己,帶着一腔的熱血,帶着滿眼的星星,将她覺得最好的捧到了自己面前,自己卻不以為然。
而此刻,她依然雙眸含水,但卻不再看自己,她眼中只對自己亮起的星星,早就消失了。
她恹恹地看着餐食沒有拿起筷子。
容遠想起了水鏡中的畫面,想起了曾經她給自己夾菜的模樣,沉默着夾了一塊茯苓糕到她的盤中。
天嬰看到落在自己盤中的茯苓糕時,疑惑地看向對面的容遠。
“你這是做什麽?”
容遠的手微微一頓,他收回了筷子,道:“吃飯。”
天嬰也覺得沒必要餓肚子跟自己過不去,于是拿起了筷子,自顧自地吃起來,卻自始至終沒有碰盤中那塊茯苓糕,甚至沒有再碰過那個盤子。
容遠看着那塊孤零零的茯苓糕,體會到前世她的心情。
少女埋頭吃飯,避開與自己對視。
容遠明白,她不會吃自己夾的東西,也不會給自己夾菜。
前世那盤她燒的胡蘿蔔,他永遠不會知道是什麽味道。
恰巧,今天這頓飯中也有一道與紅燒胡蘿蔔相似的紅燒靈蘿。
天嬰有些偏食,菜不管好壞,她只偏愛胡蘿蔔。
可惜,容遠桌上的東西,總是精而少,這紅燒胡蘿蔔只有三塊。
她吃了兩塊後将最後一筷子下去之時,發現自己的筷子也被夾住了。
一看,容遠居然夾住了自己的筷子。
她詫異地看着容遠,發現他筷子從自己的筷子上滑下,靈巧地夾走了自己筷子間的那塊梅花型的胡蘿蔔。
天嬰蹙眉看着他,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刻的不滿居然多于驚訝:“你為什麽搶我蘿蔔? ”
容遠看着筷間那塊靈蘿,道:“嘗嘗。”
說罷垂眼放入口中。
這桌菜是他讓蘇眉找來的天界第一名廚,他卻覺得口中的這塊靈蘿帶着一絲酸澀的苦味。
這塊他奪來的靈蘿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就如坐在對面他搶來的姑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