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說是你夫君便是你夫君嗎
他臉色極其地難看,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甚至有一種如這荒原一般死靜的孤寂。
天嬰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這樣的神情。
可天嬰的話還沒有說完,她覺得這種原則性的事還是要說清楚的, 于是又道:“我的家是桃源村。”
她說完這句話後聽到容遠抽了一口冷氣, 那張有裂痕的臉險些快要繃不住。
這時候她還想開口把這個話題聊完,青年卻在耳邊用帶着幾分沙啞的聲音阻止了她:“別說話。”
冰冷蒼涼的聲線中帶着隐忍帶着怒意也帶着幾分蒼涼。
她感覺到他摟自己摟得更緊了一些。
緊得她有些發疼,緊得有幾分至死方休的味道。
此刻她心中也有些慌, 害怕他一怒之下把自己帶上九重天給鎖起來。
天嬰有些着急, 不僅沒有安靜下來,反而繼續開口。
“以你聰慧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家是桃源村, 而你的家是孤神殿,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草種成熟之前,最好不要再見!”
“你說是吧,神君。”
容遠終于忍無可忍, 帶着幾分威脅地道:“閉嘴。”
天嬰這才徹底安靜下來。
青年抱着懷中裹着狐裘的少女一步步在雪中行走。
Advertisement
窮奇以及他的數萬軍隊這麽目送着他。
窮奇發現本是踏雪無痕的容遠,此刻腳下居然多了兩行腳印。
他看不見容遠的臉, 但是隐隐猜測應該是小白惹他生了氣。
他冷哼一聲, “惡人自有惡人磨。”
這句話從他這個天底下公認的兇獸口中說出顯得非常的不恰當與突兀。
随即他也意識到這話不妥,道:“容遠這厮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 但是小白……”
他嘆了口氣, “她從來不想參與這些紛争。”
身邊的将領像是想起了什麽, 撓了撓腦袋,“等等, 這兔妖, 不, 小白,不是饕餮的後妃嗎?大祭司與她這般摟抱,是否有些不妥?”
他們都是行軍打仗的粗人,他們都看出了不妥,那就是相當的不妥。
然而容遠卻沒有絲毫的避諱,也沒有給少女下地的機會。
只是緊緊抱着她,立在這風雪之中。
窮奇冷哼了一聲,“莫說是饕餮的妃子,哪怕孤神在世,她若當了孤神的妃子,他捅破天也會将她奪回來。”
這句話說完将領有些啞然。
他想提醒一下窮奇,孤神不可亵渎,況且大祭司是侍奉孤神的神官,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
好在将領對這些風花雪月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只是好奇,為什麽饕餮那邊勝券在握,卻容得容遠前來談和。
窮奇咬牙,“容遠這厮自有他瞞天過海,玩弄人心的本事。”
将領:“那大祭司又是為何?”
窮奇白了他一眼,不敢相信自己身邊的将領智商居然那麽低,“自然是為了小白!那麽明顯你看不出來?”
将領啞然。
“就為了個女人?他瘋了?”
窮奇哼了一聲,“這算什麽,你是沒見過這厮真正瘋魔的樣子。”
說完,窮奇的單目變得混沌,像是想起了一段不願提及的回憶。
天地一片雪白,落落白雪掩埋了那些容遠的殺戮。
那片埋着屍山血海的雪原,就和此刻雪地中潔白耀目的容遠一般無二。
天空中一聲長鳴,一只通體無雜色的雪鳶從天空中展翅而來。
正是容遠的坐騎,雪鳶。
這雪鳶通體雪白卻盡顯華麗,那只被窮奇煮了的黑鳥不知又從哪裏冒了出來,撲騰着翅膀對着雪鳶冒着粉紅色的泡泡。
窮奇不耐煩地瞪了它一眼,“還想死嗎?”
黑鳥用翅膀捂住了嘴,“大王,我還什麽都沒說啊。”
窮奇:“給我去死。”
黑鳥:“噶!”
黑鳥再次斃命。
容遠将天嬰放上了雪鳶。
天嬰曾經也想容遠騎着雪鳶帶自己翻過高山越過大海,去看看這世間。
但前世她永遠都安靜地呆在那小小的一角,等着今夜不會回來的容遠,根本沒有看過這廣闊的世間。
此刻她在雪鳶之上俯視這蒼茫的大漠,一半雪白一半金黃,本是一道壯觀的奇景,但是她心中卻沒有太大的波瀾。
她覺得景是好景,可惜已經物是人非。
容遠在她身後,她沒了半分歡喜。
容遠本準備将她側放在雪鳶之上,但不想她爬上去後,另一條腿跨了過去,身子不動聲色地朝前面移了移,又移了移。
她做得很是明顯:想離自己遠一些。
容遠活了這麽些年,第一次被人這般嫌棄。
還是他舍身入險,險些丢了性命救回來的姑娘。
倘若當時窮奇沒有收手,他未必等得到蘇眉青風援軍趕來,這片大漠可能就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他從未覺得自己此行魯莽,但是險是真的險。
而他不是個喜歡犯險的人,他喜歡機關算計,喜歡萬無一失。
這是他第一次冒險。
但是雪鳶上的姑娘顯然并不領情。
容遠難得有些郁結,沉沉開口,“我救了你,一句感謝都不說?”
少女撐着雪鳶的頸項,頭也不回幹脆地答:“你救的難道不是草種?”
清脆的聲音伴随着呼嘯的風吹入了容遠的耳廓。
那一瞬間,容遠僵住了。
少女聽後面沒有聲音,知道他是默認,繼續道:“你救的又不是我,我為什麽要承你的情,然後謝謝你?” 她又補了一句,“如果草種會說話讓它謝你吧。”
前世容遠将自己從燭比那處救出來,天嬰把他當成了救命恩人,準備用一世來還他的恩。
沒有想到,他救的不是自己,而是草種。
這樣的傻,她再也不會犯了。
容遠身體僵硬,只是看着前面嬌小的背影。
她說的似乎沒有錯。
但他心中卻悶得難受,像塞了一團棉花,讓他喘不過氣來。
天嬰為了不承他的情,又加了一句:“其實你不來也沒事的,窮奇他不會傷我。”
容遠眉頭緊蹙。
她聽容遠沒有說話,怕容遠不相信,繼續道:“他說他是我哥哥,哥哥怎麽會傷害……”
她話沒有說完,突然覺得腰間被強力一挽,她驚呼一聲,發現挽自己腰的正是容遠的手臂,自己好不容易與他保持的距離,頃刻之間貼在了他身上。
身後的青年俯身在她耳邊,語氣中隐忍的怒意,一字一句問道:“哥哥?你到底有幾個哥哥?”
青年離她離得很近,溫熱的呼吸吹着她的耳廓,讓她本能地耳朵一震酥麻。
“你做什麽?是窮奇自己說的。”
耳邊響起一聲冷笑。
容遠很少冷笑,他很少有這些與他祭司形象不符的神态,天嬰愕然之餘,同時覺得青年的手摟自己更緊一些。
青年的聲音像是壓抑着翻滾的怒意,在耳邊繼續道:“他說是你哥哥就是你哥哥了嗎?”
天嬰脾氣來了,“嗯”了一聲。
容遠又是一聲冷笑,他手臂穿過她的膝蓋,将她抱起來,讓她側坐在雪鳶之上。
固定着她的後腦勺,讓她看着自己。
“那我說是你的夫君,就是你夫君嗎?”
雪鳶在天空之上翺翔,快而穩。
風吹着天嬰的略顯淩亂的額發。
她突然之間身體騰空,竟然被他側抱在身前,還不及她反應,他的手已經從她的背上離開,扣住了她的後腦勺。
隐隐感覺得到他指腹上透出的微涼之感。
他托着自己的後腦勺,讓自己與他直視,那雙從來都如寶石一般帶着透明感的琥珀色雙眼,第一次帶着了幾根血絲。
此刻這雙眼帶着怒意,帶着威勢,像一頭要将自己吞噬的猛獸。
那本該是帶着暧昧的話,也帶着幾分難以壓抑的怒意:
“我說是你夫君,便就是你夫君嗎?”
這突如其來的暧昧,讓天嬰突然一愣。
天嬰心先是一顫,不知道是源于記憶中的條件反射,還是被他淬冰的目光灼了一下。
她前世就明白,火是灼人的,冰也自然。
但是漸漸地這些情感都被抗拒所代替。
夫君?
這個詞對于天嬰來說帶着幾分嘲諷。
前世她多麽渴望他是自己的夫君?
不說舉案齊眉,白首相濡,只要他是自己夫君,就好。
結果呢?
他親口說出,永不會娶自己。
天嬰那雙有些迷茫的雙眼漸漸沉澱下來,她看着容遠,問:“可能嗎?”
說罷她直視着容遠的雙瞳。
她看見那雙瞳慢慢冷了下來。
天嬰沒那麽了解容遠,但有的地方卻是确定的。
比如:他絕不會娶自己,也不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讓自己添堵,自己便給他堵回去。
她的聲線是清晰的,聲音是軟糯的,但是語氣卻是冰冷的。
容遠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前世,她正在繡着嫁衣。
她那時的目光與現在截然不同,是帶着羞怯的,期許的。
她說這是為他做的嫁衣。
但是他卻皺起了眉頭。
冷漠地說,他不可能娶她。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看見她眼中掩飾不住的期待與歡喜變成了一片灰白和失望。
而此刻她說這句話時,哪裏有半點歡喜與期待,口氣中甚至帶着幾分和她稚氣不符合的嘲諷。
她冰冷的語氣嘲諷的目光,第一次讓容遠感到這種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的感覺。
容遠薄唇緊閉,沒有回答天嬰,只是松開了扣在她後腦勺的手,垂在了身側。
天嬰立刻偏開了頭,避開了他。
然而他的左手還在自己腰上,雖然隔着狐裘,但天嬰還是感覺得到他攬着自己的力度。
“神君,勞煩這只手也松一下。”
容遠冷着臉,“怕你掉下去。”
天嬰:“你是怕我逃吧。”
容遠沒有回答。
天嬰聲音中帶着惱怒:“你一直拿幻靈子監視着我?”
容遠:“若我一直監視着你,不會出現你被窮奇帶走這件事。”
天嬰:“我說過他不會傷害我,他說他是我哥……”
容遠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幾乎是即刻制止了她:“夠了。”
他不想繞一個圈重回這個話題。
也不想再聽到“哥哥”兩字。
管他是什麽表哥,還是窮奇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非親非故的便宜兄長。
雪鳶越飛越高,離人間的大地越來越遠,天嬰看着那遙遠而蒼茫的大地,緊緊抓住了身下雪鳶的羽毛。
纖細的手臂有些顫抖,終于她一字一句道,“我想回桃源村。”
容遠平靜的雙目再次有了波瀾,幾乎是從喉嚨裏說出了三個字:“不可能。”
天嬰的眼一下紅了起來,轉過頭像是隐忍着巨大的怒意,“你答應我的,只要不影響草種,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你當時還以書簽為證。”
容遠只覺得心中早已不知何時裂開了一個口子,而她只要一開口就不斷往那個口子上撒鹽。
他不想再重回窮奇的話題,在窮奇到底會不會傷害她這個問題上讨論。
但容遠冰涼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決絕:“我不會再拿草種去冒險。”
天嬰的目光中帶着憤怒。
她眼中的怒火在那個裂痕之上燃燒,灼傷着那道傷痕。
他蹙着眉,低喝一聲:“落。”
本要飛向九重天的雪鳶驟然俯沖下降,若非容遠的手臂桎梏,這突然的變故天嬰真有可能猝不及防地摔落下去。
雪鳶飛過沙漠飛過山巒,天嬰發現再飛近一些就快到桃源村了。
然而卻在離桃源村還有幾十裏的地方,天嬰突然看到漫山遍野的橫屍。
天嬰:!
天嬰發現這些是妖軍,穿灰黑色衣服的窮奇軍隊,穿赤金色衣服的是饕餮的軍隊。
天嬰:“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容遠:“你私自下界,多疑如饕餮必然要查,一查就會查到桃源村。你覺得這些村民經不經得起妖軍的盤查?”
天嬰突然臉色變得煞白。
容遠又道:“至于窮奇的軍隊為什麽會在這裏,這個可能你會更清楚一些。”
天嬰仔細回想。
窮奇一直說自己拿了他什麽東西,然後還在自己身體經脈中都找了一遍,找尋不到,難不成他以為自己把他的東西藏在了桃源村?
桃源村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哪裏經得起饕餮和窮奇的折騰?
如今桃源村暴露在了饕餮窮奇的視線之下……
天底下能護住桃源村的……
容遠緩緩開口:“我能護他們。”
天嬰這才緩過神來,轉身再次看向了容遠。
容遠神色溫和了許多,道:“不然,你以為,他們怎麽會死在這裏?”
天嬰眼中帶着一些光亮。
容遠:“是我讓蘇眉命地仙們将它們引到這裏自相殘殺。”
天嬰有些迷茫,但是随即一雙幼犬般的眼睛亮了起來,她擦了擦通紅的眼睛,“謝了。”
容遠神色也緩和了下來,“終于願意謝我了。”
天嬰這才垂下了頭,顯然是不願意再謝他第二遍。
容遠:“天嬰,只要你好好呆在九重天,我能護桃源村這輩人一生一世。”
天嬰:“什麽意思?”
容遠:“讓桃源村裏的人都壽終正寝,不死于非命,不死于戰亂。”
在這亂世保一群凡人不死于非命已是件難事,何況是在饕餮和窮奇的虎視眈眈下。
這世間除了容遠,沒有誰能夠做到。
天嬰慢慢斂住了自己的目光,低聲道:“只要留在九重天就可以了是嗎?”
她的眼睛被掩在了她睫毛的陰霾之下。
容遠本以為将她帶回去還要費一番工夫,卻不想她那麽容易就為了桃源村妥協了。
但他此刻的心卻不痛快。
終于有一天她為了別人,毫不猶豫地與自己虛與委蛇。
雖然心不痛快,但是摟着她腰的手卻不曾放松過。
天嬰沒有去桃源村道別,而是留了一封信,告訴他們自己有急事回了老家。
青風與蘇眉帶兵馳援還未歸來,生司閣只有容遠以及天嬰二人。
天嬰回她的西廂回廊,不想一路上容遠居然與自己并肩而行。
天嬰偏頭看他,他神色疏冷,與平時無異,像是沒有任何表情。
天嬰道:“我答應過你,不會離開的。”
容遠不置與否,只是先她一步進入了她的房間,怡然地坐在了她屋中的桌前。
天嬰一進房間有些驚訝,她記得自己離開時房間就跟被打劫了一般,而現在卻無比的整齊,但是被褥這些都是她的,就像是為了等她回來特地整理的。
容遠道:“青風打掃的。”
天嬰想起什麽,伸手去拉衣櫥,然後裏面的衣服排山倒海崩塌一般崩塌出來,怼在她臉上。
就如她離開時一般。
她心中松了一口氣,雖然這個少年将軍有個當丫環的夢想,但是自己還沒有慷慨大度到要把自己的貼身衣物也拿給他整理的心胸。
還好他還是有些分寸的。
但是……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貼身小衣褲,再看了看椅子上閉眼揉着眉心的容遠。
她臉色也有些挂不住,道:“要不神君大人回避一下。”
容遠悠悠倒了一杯涼水:“不是第一次見。”
天嬰想起上一次來,自己的肚兜還挂在椅子上。
當時自己一心逃跑,顧不得其他,現在倒是有了幾分羞恥之心。
天嬰不想顯得自己一副害羞的樣子失了面子,于是道:“神君大人見不得亂,要不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容遠:“見得。”
他一邊說一邊将桌上的十個杯子都倒滿了水。
天嬰:……
從大漠回來的天嬰十分的口渴。
她走到桌前,不客氣地一杯接一杯地将容遠倒的水喝完,随後将狐裘一脫随地一扔,躺屍一般卧在了床上。
容遠将她喝過的杯子重疊起來,“去洗澡,換了衣服再來睡。”
天嬰:“我不,我困。”
她眉骨眼眶都帶着點紅色,眼中雖然帶着任性和抗拒,但是那下垂的幼犬般的眼睛讓人無法生氣。
容遠什麽也沒說,像是默許了她的話。
天嬰睡覺前将自己從人間帶了的幾本話本随手塞進了床頭的小架子上。
容遠長臂一伸随手抽了一本,漫不經心地翻了起來。
天嬰也無心去阻撓他,只是想不通容遠這樣的潔癖龜毛怪怎麽能忍受在這樣淩亂的環境,對着這麽一個髒兮兮的自己若無其事地看書。
但因為太過疲憊,天嬰無暇顧及容遠,很快眼睛就搭了下來。
這時候夜已過半,窗外的樹沙沙作響,月光從窗中照進,正好照在正在翻書的容遠身上。
容遠側目看着已經熟睡的天嬰,将合上手中的話本,放回了她床頭的架子。
那冷肅的,淡漠的,運籌帷幄的俊美容顏再也繃不住。
他雙手撐在膝蓋上,額頭埋在了手掌之中。
月光之下,顯出了一絲易碎的脆弱和蕭索。
他無法忘記在水鏡中看見窮奇掐着她脖子時,那一瞬間那種吞噬着他四肢百骸的恐懼。
那一瞬間滔天的憤怒,讓他想着若她有半分意外,他會讓窮奇和他的八萬大軍為她殉葬。
他厭惡這種感覺,這種不受控制的憤怒和恐懼。
即便他們上一世是有一段孽緣,即便自己對她有那麽一點憐惜,也不該這般。
但他告訴自己,這一切只是因為她是草種的容器。
因為他等了草種數萬年。
日已過午,就連窗外的重明鳥和比翼鳥都已經回巢歇息。
天嬰這才用手揉了揉眼,緩緩坐起來,身上的絲被滑下。
她看見桌上有着胡蘿蔔糕,梨花酥,還有一串……糖葫蘆。
她以為自己眼花,掀開了腿上的絲被,跳下了床。
這胡蘿蔔糕,梨花酥與京城一品閣的有幾分相似,但是又比一品閣的更為精致,上面的裝飾也都是滋補的仙草。
至于糖葫蘆,她想着裏面酸澀的味道本擰了眉頭,但是她發現這和在京城吃的不一樣,糖衣下面包的是草莓。
她拿起糖葫蘆咬了一口,草莓香甜的果肉和汁液濺入了口中,再也不是那又酸又澀的山楂,就連心也是甜的。
天嬰隐隐覺得有些奇怪。
然後一想到那些幻靈子,突然想起了當時自己在京城收到的那些禮物,難不成……是容遠?
她放下了手中的糖葫蘆,發現房間也和之前睡前不一樣,那雪崩了般一地的衣服都不見了。
她有些忐忑地打開衣櫃,那些衣服以着一種近乎變态的整潔姿态規整地疊放在衣櫃中——顏色由上及下從淺到深,從薄到厚,整齊得讓人窒息。
天嬰抽了一口涼氣,真的變态的手筆,除了容遠她在世間想不到第二人。
這些東西,多是自己的內衣,連青風都知道避嫌,他……
前世的他從來不曾幫自己收過一件衣服,更不要說這一世兩人的關系根本沒到這一步。
天嬰詫異之中,帶着隐私被侵犯的隐怒。
容遠離開後,青風向饕餮請命帶着一萬精兵前去馳援容遠,生怕窮奇出爾反爾。
不想自己軍隊未到,容遠已經将天嬰交換了回去,他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一身風塵仆仆。
他從坐騎上飛身而下,沖入生司閣時,只見院中月桂樹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女。
少女似是剛沐浴完,頭發随意地披散在後,還帶着一些水汽,她穿着白色的紗裙,堪堪掩住她的腳背,露出了她赤着的腳,雪白的腳趾。
她微微仰首看着樹上的比翼鳥幼鳥。
她是妖女,但是神情卻是無邪的,帶着一種純潔的蠱惑。
讓在院門口的青風愣住了,心劇烈而有力地跳動着。
直到少女準備去爬樹,青風終于大喝出了聲,“天嬰!”
天嬰出來本是想思考一下容遠是抽了什麽風,吃錯了什麽藥,做出了這樣一番反常的事。
但是想着想着她就被月桂樹上比翼鳥的幼崽所吸引,它們實在可愛,讓天嬰想去上面悄悄捧一兩只來玩一下。
很快,她就容遠的事抛到腦後。
不想還沒爬上去被一聲厲喝,做賊心虛的她急忙轉過身背着手,驚惶地看着來人。
青風?
她看着風塵仆仆,來勢洶洶的少年有些莫名其妙。
這鳥窩也不是他的吧,他兇什麽?
少年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幾乎是怒不可遏地看着她:“你跑什麽跑?”
天嬰立刻明白,他也是來興師問罪的。
是啊,窮奇一事應該是給他們帶了不少的麻煩,若自己有什麽三長兩短,他們的草種也沒了。
天嬰不想面對他的埋怨,轉身準備回屋。
不想剛剛擡腳,少年就捏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首,微微帶着濕氣的發梢被風一吹掃在了青風的手臂上。
少年一雙眼睛猩紅,嘴唇也已經幹裂,喉嚨裏像是卡了什麽似的,“你,你還想去哪裏?”
天嬰掙紮着想掙脫他的束縛,不想與他解釋。
少年的手卻半點不松。
天嬰有些惱怒,“你再不放手,我咬你了。”
少年執拗地握着她的手臂。
天嬰被他捏得痛,有些惱怒,她埋頭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直到咬出了猩紅血味,少年也沒有放手。
天嬰不喜歡血味,立刻松了口,她擡頭看着少年。
發現少年眼睛是紅的,臉卻是慘白的,天嬰此刻覺得他比自己還像一只兔子。
至于嗎?
她有些無奈道:“我就是回房間梳頭。”
少年似是不信地看着她,并不相信。
天嬰:“你再捏下去,我這條手臂都快被你卸下來了。”
少年這才悻悻地收了手。
他聲音帶着啞:“你不要騙我。”
天嬰也不理他,只赤着腳在芳草地上走着,沒有回答他的話。
少年看着少女離去的背影。
心中念道:不要騙我。
不要再離開。
他無法忘記容遠說她被窮奇抓走時自己墜入深淵的崩潰感。
他不敢去想她落入窮奇手裏會經歷什麽。
他不想再來一次。
他受不住。
不久,蘇眉也趕了回來。
不想蘇眉這位向來風度翩翩的仙族二世祖,此刻居然也和自己一般風塵仆仆。
蘇眉見到青風的第一句話是道歉,“都是我的失誤。”
青風沒有埋怨蘇眉,因為他的私心也不想蘇眉整天拿着水鏡看着她。
蘇眉:“神君呢?”
青風搖頭,“回來就沒見到。”
兩人突然看了一眼,神君應該是獨自去見饕餮了。
青風心中擔憂,“神君會有事嗎?”
蘇眉道:“神君機變,向來都能完美抽身,何時用你我擔心過。”
但很快無澤親自前來,傳了饕餮的禦旨:“容遠因判斷失誤,錯失戰機,革大祭司一職,施雷霆之刑以做懲戒。”
“什麽”
青風蘇眉幾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