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張完美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一位将領出現在窮奇身後, 向他行禮,“大王, 我查了她的底細, 在桃源村長大,在桃源村化形後就被捉上了九重天。”
窮奇思索了半晌,道:“也許她把東西無意中落在了這兩個地方, 九重天咱們暫時沒辦法, 先從那桃花村開始搜起。”
将領:是桃源村……
将領不敢糾正窮奇,問道:“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窮奇:“注意什麽?”
黑鳥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撲騰着翅膀, 用呱噪難聽的嗓音道:“那裏的人能吃嗎?能吃嗎?”
窮奇:“人不就拿來吃的?”
将領領命回去, 那只黑鳥在天空歡快地徘徊,“吃人肉!吃人肉!”
窮奇對桃源村并沒有什麽興趣,他只在思考那些出現在桃源村周圍的地仙。
仙族雖然敗落,卻是傲慢得很,召喚那麽多地仙出來不顧一切地解救一只小妖, 這很不合常理。
他拳頭漸漸捏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出了那個名字。
“容遠。”
窮奇每每提起這兩個字, 都讓窮奇感到惡寒。
“那個詭計多端的瘋/逼, 卑鄙無恥的變态。”窮奇咬牙切齒地道。
比妖魔更妖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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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上的太陽升起,照在身上卻沒有一點的溫度。
那只黑鳥飛在他腦門, 叫道:
“瘋/逼!瘋/逼!變态!變态!”
“大王, 你确定不是在說自己嗎?”
窮奇斜眼冷冷看着腦門上的黑鳥。
黑鳥似沒看見窮奇帶着殺意的目光, 繼續道:“對了!上次見到大祭司你連燃魂陣都沒有使出來,是不是被大祭司英名吓尿了?”
窮奇伸手一抓, 一把捉住了鳥身。
黑鳥撲騰着翅膀, 掉下的羽毛在空中慢慢飄落。
黑鳥似是知道窮奇會做什麽, 大喊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它第三句饒命沒喊出來,就被窮奇按着頭一把塞進了沙丘之中,只留下一雙筆直的鳥腿露在沙丘之上。
窮奇拍了拍手準備轉身離開,發現隔壁丘上有些碎石在細微地顫動。
不僅是他,這時候石洞中的士兵們也發現了異動,紛紛從洞中出來戒備地看着外面。
天空之上不知何時飛出無數只蒼鷹,在天空之下飛旋翺翔。
天空之中出現一道金光。
妖軍們向那金光看去。
只聽一道聲音伴随着那道金光從天際傳來。
“孤神之英靈,念天地祥和,念蒼生疾苦,不應金戈止戰亂,特命大祭司前來談和,望三界安泰。”
聲音蕭肅而神聖,如從天際中來,讓這戈壁上的每一個妖魔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連洞底深處的天嬰也聽得一清二楚。
她擡起臉看向了洞外,動了動睫毛。
若是前世她被抓到此處,一定會期盼她的英雄會像話本中那樣踩着七彩祥雲來救自己。
這一世她不會妄想容遠是來救自己的,就算是來也不過是為了他的草種。
她此刻心中很平靜,沒有一點波瀾。
這時候天空中那聲音第二次響起,“孤神之英靈,念天地祥和,念蒼生疾苦,不應金戈止戰亂,特派大祭司前來談和,望三界安泰。”
外面的妖軍多是大字不識一個,只問:“什麽?文绉绉的說什麽?”
沒有文化的包括窮奇,作為一只兇獸,他不愛讀書,不覺得讀書學習是一只兇獸該做的事。
這點上饕餮比他強上那麽一丁點。
但是他生來聰明很會抓重點,知道這段廢話的核心在于:容遠那神經病要來和自己談和。
他嗤了一聲,“那瘋/逼就愛搞這些有的沒的。不能簡單樸素地派個來使說要來談和嗎?”
這時候那只黑鳥已經從沙堆裏掙紮出來,飛到窮奇肩膀上,大聲道:“他派來使,還不是兩下就被大王你烹煮了。”
它站在窮奇右肩,窮奇要扭過頭才能讓它看到自己冰冷的左眼目光。
顯然那只黑鳥根本不會看臉色,用翅膀指着金光和蒼鷹繼續道:“而且你看,這多有排面,咱們軍心都動搖……嘎!”
黑鳥聲音戛然而止,又被窮奇一把抓住了身子,“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這次窮奇沒有将它插/進沙堆,而是一把将它按進了那口準備烹肉,剛剛煮沸的大鍋之中。
只聽黑鳥一聲慘叫,在鍋中咕嘟咕嘟冒着泡。
一位手持大刀的将領到了窮奇身後,“大王,什麽意思?他們占盡優勢,為什麽要談和?”
窮奇并不驚訝,他只是看了一眼身後的洞穴。
“他是為了小白。”
他怕兩軍相争自己會傷害小白,也怕小白被誤傷。
最能夠保全小白安然無恙的方法,就是談和。
本還晴空萬裏的隔壁之上,突然布滿了雲層。
天空中居然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
溫度急劇下降,然而這些妖軍并不覺得冷,天嬰本不想離開火堆,但是無奈她很口渴。
窮奇沒有傷害自己,但他執意要讓自己吃肉,如果不吃就不給自己水喝。
她聽聞外面下起了雪,于是站起來走了出去。
那一夜窮奇炸了屍堆,那些血液腦漿在她的衣服已經結了塊,變得發黑,但是肮髒的衣服不掩她清麗的面容,窈窕的身姿。
在這黑壓壓的軍營之中她依然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她一直蜷曲在窮奇的洞中,此刻出來,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睛都在她身上貪婪地徘徊。
這些妖兵單打獨鬥未必勝得了她,但是她卻沒法以一敵百。
一陣恐懼和厭惡湧上心頭,但是她依然挺着脊梁走了出去。
這些士兵許是念着自己是窮奇帶回來的,所以也沒誰真敢對自己動手。
一出去她看見外面一片刺眼的白。
本是一片金黃的大漠被大雪鋪蓋得如雪原一般。
她穿得單薄,微微打了個寒顫。
窮奇對此并不滿意,還是那句話:“嬌氣,這點冷算什麽?”
天嬰沒去反駁他,只是伸出手來接住了一片片飄到掌心的雪,然後用舌頭舔着雪解渴。
窮奇看着她,目光中帶着一些失望,“小白,我窮奇的妹妹不該這樣,該有大妖該有的模樣。”
天嬰舔着雪,“我該怎樣呢?”
這句話把窮奇問倒了。
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過她會這麽問自己。
天嬰小口小口舔着雪解渴。
曾經的她也想拼命變成能夠匹配容遠的模樣,學着扮成一個優雅的仙女。
現在的窮奇希望她有一個大妖該有的樣子。
可是她不想。
不想為了迎合別人去改變自己。
她就是一只被人類養大的兔子,她會怕冷,她不吃肉,她親人近人。
這就是她,從來不曾改變過的她。
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這一世她只想做回自己,她不覺得有什麽丢人。
窮奇看着她,她垂着眼,面色平靜,但是她的目光清澈而堅定。
像沙漠上永不枯竭的清泉。
他不禁有些出神,“小白,你還是沒變。”
容遠已經提出談和,天嬰是不是小白已經不那麽重要,窮奇不能傷自己這個人質,她擡起頭想告訴窮奇,他認錯人了。
但是一擡眼,卻對上了窮奇略帶一點蒼涼的目光。
孤獨,哀傷。
天嬰那句我不是你的小白這句話沒有說出口。
窮奇嘆了口氣,腿踩在一塊風化的石頭上,手撐着膝蓋,“小白,哥哥把你讓出去,你會不會怪我?”
天嬰發現那傳說中恐怖如斯的窮奇居然有幾分脆弱,這份脆弱是對他與小白之間的感情。
若自己真是小白,是他口中的妹妹,那他現在做的事就是為了利益将自己的妹妹送到敵人手中。
天嬰看着空中飄下的白雪,又想起了前世自己被獻祭的那一日。
用極輕的聲音淡淡道:“你們不都是這樣的嗎?”
窮奇轉過頭來看着她。
她卻看着缥缈的遠方,“在你們的眼中,無論什麽情誼都不及你們手上的權力。”
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
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帶着看破一切的淡然。
窮奇怔了片刻,突然變得懊惱起來,怒道:“閉嘴!”
說完轉身離去。
天嬰依然站在原處,看着雪無聲落下,她不怎麽喜歡下雪,于是也轉身跟在了窮奇身後回到了那個洞中。
回去的途中因為跟着窮奇,那些士兵收斂了許多。
她和窮奇圍着一個火堆前坐着,兩人都沒有說話。
終于,窮奇開口,“下次再見,我會給你帶蘿蔔,這次,我身上沒有。”
天嬰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他避開天嬰的目光,用枯枝去捅了捅火堆。
火堆燒得噼裏啪啦作響。
天嬰覺得此刻将小白交出去,或許窮奇心中是有一絲難過的。
天嬰沒烤多久的火,突然感到胸口一悶,頭有些犯暈。
有人在附近布下極強的仙陣之時,周圍的妖會受到沖擊。
果然窮奇也感到沖擊,他拍了拍手站起來,“那麽快就來了。”
這時候一個将領跑進了窮奇的洞穴,“來了。”
窮奇走到了那寬廣的洞穴之中,低喝一聲,“他們來了!跟我出去!”
窮奇帶着天嬰和洞中的三千精兵走到了鋪滿白雪的荒原之上。
而躲在其餘洞穴中的精兵也都紛紛而來。
窮奇的軍隊穿着黑灰色的軍裝,立刻将這茫茫的雪原鋪了一地的黑色。
有将領帶頭大喊,“戮仙!”
這是萬妖之亂前妖族軍隊的口號,已經百年未用,如今看來是特意為了容遠等人重新拾起了這遙遠的口號。
“戮仙”之聲如雷鳴一般撼動天地,震得隔壁沙丘之上的白雪都在跳動滑落,在無盡的荒原上遠遠傳播。
隊伍之首的天嬰看着遠方,看着這黑壓壓的數萬窮奇精兵。
不知容遠會帶多少人來。
仙陣還在啓動,天嬰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
如此快的速度,難不成這仙陣是……
疊空術!
将兩個空間重疊在一起。
這是上古的極為厲害的法術,需要耗費多少靈力,天嬰想都不敢想。
這時旁邊的窮奇也是咬牙切齒地道:“這瘋子連縮地術都不用了,直接用疊空術,真是一刻鐘都等不了啊。”
突然,他們發現不遠處的景色在一瞬間扭曲了。
然後在蒼茫的雪原之上出現了天空的景色,出現了那具高高在上之上青雲的孤神像。
就如海市蜃樓一般。
本來還大喊着口號的軍隊看着這從未見過的天宮景象都一下變得鴉雀無聲。
一位将領在窮奇耳邊道:“這家夥使了疊空術,該不會把饕餮的百萬大軍直接空降到人間吧。”
窮奇緊緊蹙眉,然後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天嬰。
應該不會,他不會讓小白涉險。
但是容遠這厮向來最難猜測,一切都有可能。
但是那海市蜃樓只是一瞬就消失了,只留下一道白光。
沒有什麽百萬大軍。
只是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出現了一位撐着傘的白衣青年,迎着漫天的風雪,孤身一人不疾不徐地向他們走來。
青年一身單薄的鑲着紅邊的雪白長袍,手中油傘亦是白色,腰間系着一條紅菱為腰封,輕柔的紅菱在雪中翻飛,在這長天一色的白和黑壓壓的軍隊之間點綴了唯一的亮色。
油傘擋住來人的面容,只見其長身玉立,風姿冰冷。
正是化成灰天嬰都認識的容遠。
容遠向來運籌帷幄,覆手乾坤,但他極少讓自己處于險地。
而此時此刻他孤身闖這龍潭虎穴,不像他以往的風格。
窮奇看着孤身前來的青年,眼中醞釀着一場風暴,帶着恨,還有一晃而過的複雜情緒。
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大手一伸,道:“拿昆侖弩來!”
天嬰微微一愣,轉眼看向了窮奇。
将領低着嗓子道:“大王,咱不是和談嗎?”
窮奇咬牙切齒:“老子就是看不慣他這副愛裝逼的模樣。”
窮奇一把黑弩對着容遠。
天嬰只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面色很平靜。
突然聽到一道炸耳之聲,□□利劍而出,發着紫光朝青年飛将而去。
□□直飛青年的頭顱,然而青年只是将手中油傘輕輕一挽,那□□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将領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驚訝道:“不可能,這是上古神兵昆侖弩!一把油傘,一把油傘怎麽可能……”
一旁天嬰道:“這不是油傘,是容遠的本命武器——疾空傘。”
“疾”字取自兵法中的“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中的“疾”,意為迅猛。
而這個“空”卻是佛法之中的萬變皆空。
空,亦為變。
容遠上次對十三長老都沒有使出本命,而這次居然……
看來他這次是真的認真了。
将領打斷了天嬰的思緒:“什麽疾空傘?”
天嬰:“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窮奇發難,他的萬千士兵也向容遠叫喊着沖去。
容遠轉了轉傘柄,突然間一道道白光從傘骨巅飛出,絞肉一般将黑壓壓向他湧來的士兵斬得血肉模糊。
那将領揉了揉眼睛:“什麽?”
突然間看那傘萬千變化,時而傘沿向上一收變成一把□□,刺破一兩個向他靠近的漏網将領。
時而傘面化成盾,然後他從中抽出一把利劍,成為一盾一劍。
突然間血肉在雪中橫飛,青年帶着他的疾空傘越逼越近。
大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之意。
衆人第一次見如此神兵,看得瞠目結舌。
原來他們以為所謂大祭司就是在神殿裏念念經的。
沒想到實力那麽強橫!
頃刻間屍橫遍野,滿地殘肢。
青年淡淡道:“窮奇,你确定要與我魚死網破嗎?”
他聲音不大,但是窮奇卻聽得很是清楚。
窮奇蹙眉,他明白容遠孤身前來是表現了足夠的誠意,不代表這狡詐的家夥沒有留後手。
窮奇壓了壓手,那些向容遠蜂擁而去的士兵終于紛紛退後。
窮奇咧嘴露出一個冷笑:“見面禮罷了,何必那麽小氣。”
青年沒有反駁,只是從容地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雪。
只見手中的那把疾空傘再次變成了一把白色油傘,幫他掩着飄落的白雪。
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清青年的臉,此刻疾空傘依然掩着他的容顏,只露出那清晰的下颚線和白玉一般的肌膚。
随着他走近,衆人才慢慢看清他的臉。
一群男人對他過人的相貌不那麽感興趣,但是都驚愕于他此刻的面色。
那雙琥珀色的眼冷漠又平靜。
仿佛這滿地的殺戮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就連他們這群以血與恐怖著稱的妖軍也對他此刻的平靜感到詫異。
若不是親眼所見,不會有人相信這清冷無雙神祇一般的男子剛才殺了如此多生靈。
沒有恐懼,沒有內疚,也沒有興奮。
這或許才是真正的,殺人不眨眼。
天嬰水瞳微顫,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容遠,但是每次見到都難免覺得心驚。
剛才那場絞肉一般的血戰,他身上居然沒有染上一點的血污,從屍堆中走過,那雙白色的錦靴也不沾半點污漬。
天嬰才注意到他手臂上還挂着一件白色的狐裘。
不知道他挂在手臂有何意?
可能是顯得更加風雅?
在衆人目光下容遠離他們已經只有幾步之遙,天嬰發現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好似在看着自己。
那雙眼帶着淡淡的冷色。
天嬰這才想起,自己算是逃跑,這一場逃跑好像還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他孤身涉險不說,與窮奇談和應該會讓他付出不少的代價。
他生氣倒也正常。
但是天嬰不想去迎接他這冰冷的怒意,把脖子一歪,避開了他的目光。
容遠的目光更涼了一些,他走到窮奇跟前,沒有理會窮奇,而是繼續俯視着天嬰。
低聲道:“受委屈了?”
天嬰這才想起自己滿是血跡污漬的衣服,自己現在看來應該很是狼狽。
容遠這個潔癖怪,估計多看一眼都會讓他難受。
天嬰不太在意他的感受,也不想與他對視。
而自己受不受委屈,又和他有什麽關系?
她在風雪中站得有點久,冷得打了一個顫。
突然間冷風一震,她用餘光看見了一片雪白,不一會兒自己就被什麽包裹起來。
她回過神,發現自己身上裹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這狐裘,難不成是容遠一直挂在手臂上的那件?
容遠那雞毛的潔癖性格居然将他的狐裘裹在了自己這肮髒的外衣上?
她這才擡頭,卻猛地感到了一股壓抑之感。
她正正站在窮奇和容遠身前。
有的時候天嬰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太高,哪怕在姑娘裏面也是險被埋沒的那種。
而身前這一白一黑兩男人都高大,在男人中都是極高的那種。
那麽近的距離,天嬰只能看見他們寬闊的胸膛。
這個距離天嬰不得不仰着脖子才看得清兩人的臉。
窮奇一只漆黑的眼睛有一種見了仇人分外眼紅的憤恨,而容遠那雙向來琥珀一般帶着透明感的眼睛,也是極冷地看着窮奇。
他們不僅個子高大,且都有極強的氣場,兩人站在一起身上的仙力和妖力都在強烈地對撞。
讓人感到窒息。
窮奇身後黑色的巨翅慢慢展開,作出了攻擊前的姿态,容遠一手撐傘,另一只手不動聲色地轉着撐傘那只手上的玉扳指。
天嬰感覺兩人出手厮殺就是一瞬間的事。
這不知年歲的大祭司和上古兇獸但凡打起來,必然是天崩地裂。
離他們如此近的天嬰就算不會變成雪地裏的屍塊,但弄個斷手斷腳,也是極有可能的。
她:“你們……”
兩人三眼緩緩把目光轉向了她。
他們的目光壓迫感太強,天嬰居然情不自禁地緩緩擡起了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做出來後她很懊惱,也覺得自己有些丢臉。
但是天嬰不想被他們誤傷致殘,于是道:“你們不是來談和的嗎?啊嚏!”
一片片雪落在她頭頂,她指間。
窮奇這才回過神來,蹙着眉頭看着天嬰,有些埋怨道:“怎麽就感冒了,怎麽那麽嬌……”
窮奇沒有說完,容遠将傘撐到了天嬰面前。
“拿着。”
天嬰錯愕地看着他,若這是把油傘也就罷了,可這是疾空傘,驚世神兵,他的本命武器。
天嬰攥緊拳頭,沒有要接他傘的意思。
容遠捏住了她的手腕,天嬰正欲将手抽回,容遠已經靈活地掰開了她的手指,将傘柄塞進她的手中。
天嬰茫然之時,窮奇看着容遠握着天嬰的手,厲聲道:“把手拿開。”
容遠對窮奇的警告聽而不聞,只淡淡對天嬰道:“不要使性子,拿着。”
窮奇“呸”了一聲,嘟囔了一句“媽的。”然後準備去抽後腰的刀。
天嬰眼看他們又似要打起來,急忙一把握住傘柄,從容遠手中抽出了手,指着一片空地道:“你們不是要談和嗎?”
容遠方才握着天嬰的手,第一次覺得她的手溫度比自己還低,但卻依然是柔軟的,就在她抽出手的一瞬間,心中突然變得空落落。
他掃了一眼窮奇,真向天嬰随意一指的那塊空地走了過去,淡淡道:“開始吧。”
窮奇思索了片刻,轉眼看着撐着疾空傘的天嬰,“小白……”
但最終他什麽都沒有說出口,扇着翅膀向容遠所行之處飛去。
皚皚白雪中谪仙白衣紅菱在風雪中翻飛,天空中飛着一身漆黑的窮奇。
這畫面,美而詭谲。
容遠手一伸,白雪旋轉形成了一張冰桌橫在兩人跟前。
兩張冰椅分別在這冰桌兩面。
容遠從容坐下,比了一個“請”的姿勢,也依然優雅。
窮奇嗤了一聲,将椅子一拉也敲着二郎腿一屁股坐在了冰椅子上。
衆人只見以兩人為圓心,地上的雪慢慢變成冰,不斷朝上凝結,像蠶繭一般将兩人包在了裏面。
外界看不見他們,亦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天嬰撐着疾空傘,裹着狐裘,也開始覺得暖和起來。
天嬰一開始有些擔心容遠的疾空傘在自己手中被搶,怕容遠以此為由讓自己後半生留在生司閣打雜還疾空傘的債,畢竟容遠真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
後來覺得自己的考慮永遠不如容遠透徹全面。
那些本還有些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妖魔因為忌憚這疾空傘,竟是連自己一丈之內都不敢靠近。
天嬰不知道他們在冰繭裏面說了什麽。
但也猜得到應該都是一些利益的分配,邊界的劃定。
這些與自己無關的事。
容遠和窮奇都是極其危險的存在,對自己來說各有各的糟。
只是容遠至少能保自己百年的安穩,窮奇如果發現自己不是他的小白,自己可能随時能夠死于非命。
這樣想來,現階段容遠還稍微安全這麽一丁點兒。
不知過了多久,冰繭慢慢破開,窮奇沉着臉從裏面出來,大步走向天嬰。
“小白……”天嬰眼看他是想做一個擁抱自己的姿勢。
她想着怎麽避開之時,自己手中的疾空傘突然騰空飛了起來。
就連窮奇也沒想到這疾空傘居然突然帶着天嬰飛了起來,于是抱了一個空。
窮奇咒罵了一句,轉身看着飛走的天嬰。
疾空傘所飛之處正是容遠所站之地。
天嬰沒有記錯的話他站的地方,是他剛才将萬千妖軍絞成肉泥的地方,而現在被大雪覆蓋,一片平靜的潔白。
這片雪白的荒原,像極了容遠本人。
看似聖潔的純白,下面藏着屍山,埋着血海。
天嬰難得這麽俯視容遠,雪地中的容遠正仰視着她,慢慢展開了雙臂。
疾空傘帶着天嬰落在了他的雙臂之中。
容遠那看着懷抱中的少女,此刻她臉上多了幾分淡粉的血色,狐裘的長毛顯得她的臉更加精巧,一雙水潤的眼中帶着幾分惶惑,那張飽滿的唇在雪色之下帶着幾分晶瑩。
他眼中劃過了一絲隐忍,克制的看着她。
天嬰這次私自離開已經做好了他會發怒的準備。
但是以往容遠的發怒,也無非就是冷落自己,再則就淡淡訓斥幾句。
這次也不知道他是會直接冷戰,還是會先訓斥自己幾句。
冷戰她不怕,訓斥她不想聽。
而這時精明冷靜的容遠在一瞬間像一根險些繃斷的弦。
他薄唇微啓,用微啞甚至帶着幾分脆弱的嗓音道,“我們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從容遠口中說出之時,容遠也是微微一怔。
他自認帶着使命,自出生開始,便以天下為家。
而此時他口中的這個家,顯然不是天下,而是一方淨土,就像桃源村裏她在的那個茅草房那樣的一個地方。
他在外面爾虞我詐之後,能夠回來休息的地方,能夠看她乖巧地等着自己,能夠看見她蹦蹦跳跳地迎來,能夠穿上她做的衣衫。
那一瞬間,那個畫面浮上了心頭,他想要一個家。
一個小家。
一個可以讓自己舔舐傷口的地方。
他的雙眸變得深了一些,看着懷中少女,等待着她的回答。
少女的臉帶着幾分娃娃般的稚氣,她扇了扇睫毛,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
她曾經也想要給他一個家,一個像桃源村妞妞家那樣的小家。
無論是在生司閣還是在無妄海邊,這個願望她都沒有變過。
每天等他忙回來,她給他煲一碗魚湯,她會向他跑過去,撲在他的懷中,會笑着告訴她自己有多想他,她會給他做衣衫,做鞋襪,還會幫他研墨,只要他想,自己什麽都可以做。
可是,她努力了一世,發現他根本不需要。
自己那個小家在他風雅的生司閣格格不入,沒有格調,上不了臺面,一直被衆仙視為笑柄。
而他從來也對那小家裏的東西愛答不理漫不經心,無論對自己做的衣衫鞋襪,對自己煲的魚湯,還是對自己。
前世她飛蛾撲火般的付出是一場自己的悲劇旁人眼中的笑話。
這一世,這話從容遠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格外奇怪和好笑了。
她問:“你是不是口誤了?”
此刻容遠唇線崩成了一條直線,琥珀色的眼暗了下來。
天嬰繼續道:“你我之間哪裏有什麽家啊?”
她話音一落,容遠那根險些繃斷的弦瞬間徹底斷了。
青年從在大漠出現的那一刻,都是從容的,都是能夠把控一切的,哪怕孤身面對窮奇的數萬精兵,他的面色都不曾有一絲松動。
而在這一刻,他那張完美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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