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容遠一旁冷冷地瞥着抓着天嬰手腕的青風;而青風眼中只看着灰頭土臉的天嬰;天嬰卻一臉緊張地看着鏡子。
敏感如蘇眉感到一股暗潮在三人之間湧動,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扇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打破這尴尬的氛圍, 又或者怎麽打破這尴尬的氛圍。
他想了想, 最後還是清了清嗓子,笑了兩聲,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張帕子遞給天嬰, “要不, 擦擦臉。”
其實他這麽做只是想解開三人這個環。
天嬰不講究,出門沒有帶手帕的習慣, 她立刻去接蘇眉手上的帕子, “謝謝蘇眉大人。”
記憶中這三人裏蘇眉前世對自己最客氣, 禮尚往來她這一世三人之中對蘇眉也最客氣。
青風卻想起了蘇眉一直是個花花公子,很讨仙女喜歡,之前送兔子一套家具,現在又送她一條帕子。
死性不改!
他臉色一沉,從兩人之間接過手帕。
蘇眉沉着嗓子:“你幹嘛?”
青風低聲對蘇眉道:“我想問你想幹嘛?”
蘇眉:?
青風拿着帕子準備往天嬰臉上怼, 那氣勢太過吓人,天嬰只覺得他是想一巴掌把自己的臉拍扁。
她抗拒地退後了兩步。
這時候一張雪白的錦帕從天而降, 蓋在了她臉上。
雙眼一黑, 熟悉的冷香将她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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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把臉擦了。”
青風愣在了一旁, 不過他立刻将這個舉動解釋為是神君的友善之舉。
蘇眉用收好的折扇抵着額頭, 只覺得頭痛。
天嬰從臉上取下了那張雪白的錦帕, 并沒有用來擦臉,而是雙手奉上遞還給了容遠, 道:“謝神君, 不用了。”
口氣冷漠敷衍。
容遠自己明明說了他願意替前世的他補償自己, 但是卻連自己回桃源村這種事都不答應。
其實容遠愧不愧疚天嬰并不是很在意,讓她惱火的是容遠斬釘截鐵地斷了她回桃源村的念想。
所以現在是連敷衍都不想敷衍了。
神君?
容遠微微一愣。
是的,世人都叫他神君。
唯獨她叫自己大人,無論是現實,還是夢中。
而現在她與他人一樣,叫自己神君。
容遠手指動了動,看她的目光帶着幾分審視。
天嬰見他不接手絹,把手絹塞給了離自己最近的青風,“麻煩你把帕子還給你家老大,我不需要,也不想再多洗個物件。”
她說得很是铿锵,一時忘記了容遠的大氅,其實都是青風洗的。
蘇眉極為後悔自己多事給天嬰遞了那塊帕子,他馳騁情場多年難得吃癟一次,是在別人的三角關系上。
但是他秉行看破不說破的原則,只是扇了扇扇子,看了看天空中的圓日,道:“時辰不早,一會兒遲到怕無澤長老的臉能夠拉到地上。”
然後他又看了看天嬰那張就跟去土堆裏打了個滾似的臉,道:“要不天嬰姑娘那臉,就用袖子随便擦擦吧。”
青風想要制止天嬰,卻見她真的用雪白的袖子将臉擦了個幹淨。
看着她那雪白袖子上的泥痕,青風極為無語。
容遠掃了一眼,幽幽吐了一口冷氣,手指一掐,使了一個訣。
他跟在後面準備去幫天嬰拍袖子上的泥痕,然後嘆了口氣,“誰娶了你真是倒大黴。”
天嬰轉過頭,“我吃你家米了,處處看我不順眼?又不要你娶,關你什麽事?”
青風耳朵一紅,偏開頭沒有說話。卻沒注意到她袖子上的痕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在最後的蘇眉一邊搖扇子,一邊搖頭。
祭祀是在無妄海旁。
黑壓壓地二十萬大軍在波濤洶湧的無妄海前列陣。
十丈高的海浪中閃爍着銀色的光點,無妄海在人間叫星河,人間并不知這天上的星星是什麽。
九重天上說這些銀色的星點是海中銀龍掉下來的銀鱗。
但天嬰以為這是眼淚,凝聚了千萬年的無數的眼淚。
因為前一世她着無妄海邊哭泣的時候,她的眼淚在月下掉入海中時,就變成了銀色的星點。
幸而這片無妄海中還沒有自己的眼淚,今生也不會再有了。
無澤的風格和容遠相差很大,排場擺得大,流程也很繁瑣。
在海邊設了個大祭壇,就連饕餮也參加了三跪九拜大禮。行禮的時候天嬰偷偷看了一眼饕餮,看出了他眼中的不耐煩,和隐忍着無處可發的怒氣,沉着臉對着祭壇祭酒。
但是比起滿臉不悅的饕餮,他身後的燭比那叫一個意氣風發。
天嬰看得出他已經過了交/配期。
這時候蘇眉發揮了他愛八卦的特質,用扇子沿着唇對一旁的青風道:“這次燭比聽說弄死了十來個女妖。”
天嬰聽到這裏打了個顫,臉也白了些。
青風也緊緊皺起了眉頭。
蘇眉:“其中還有将士的家屬,給幾個靈石就打發了。軍中怨氣極大,但都被他壓下來了。”
青風冷哼了一聲,“真壓下來還是假壓下來?饕餮不知道?”
蘇眉:“知道又如何,對饕餮來說不過就是幾個小妖女而已。”
這時候天嬰忍不住問道:“所以那些小妖女的命根本不值一提,是嗎?”
她問得很輕,雖是疑問句,但答案卻是肯定的。
無論前世今生若沒有容遠救了自己,自己也是那些妖女中的一員,可是容遠為什麽救自己,無非就是自己身上有草種。
容遠結束了亂世,後來世人評價他是天下之最無情卻也懷天下之大悲憫。
他總會讓一些人去死,然後救更多的人。
可是天嬰也想問,為什麽那些小妖就沒有活的權利呢?為什麽她們就要是死的那一部分人呢?
又有誰問過她們是否願意?
這時候蘇眉青風都沒有回答。
容遠的背影也俨然不動,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
容遠本就讨厭麻煩,多了個無澤出來折騰他樂得清閑地站在一旁。
極度的冷漠,偏偏世人還覺得他有着世間最大的悲憫。
這時候饕餮燭比已經向天神敬完了酒。
饕餮先行下了無澤臨時搭建,卻看起來極為考究的祭壇,天嬰難以想象這個祭壇用一次就要被拆掉,她都隐隐為之心疼。
天嬰覺得從無澤的做派大概能看得出孤神在世的時候,應該是個作風奢靡的神。
所以才會把天下的鳳凰都吃絕種,這世間沒了母龍不知道是不是他人家老吃她龍蛋,導致活活抑郁而死。
提到鳳凰和龍蛋,這便到了獻祭的環節。
這個環節是由出征的燭比向天神贈禮,祈禱孤神保佑他大獲全勝。
但是鳳凰和龍蛋都沒有了。
獻禮卻還是要有的。
獻什麽?
古書記載,在沒有貢品之時,需獻上大祭司的血。
因為被孤神選中的大祭司是這世間的“淨化者”,是世間除了孤神外最純淨和聖潔的存在。
所以在沒有祭品的時候,大祭司的血就成了祭品。
天嬰有些懷疑容遠讨厭繁瑣的祭祀步驟除了覺得勞民傷財外還跟這個有關。
容遠極讨厭血。
為什麽這麽推斷?因為他後期四處征戰天嬰都沒見到他的白袍上沾過什麽血漬。
天嬰理解為一個是他潔癖,一個是他極其愛惜自己。
所以沒事祭祀讓他放碗血,估計他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內心可能還是有這麽點波瀾的。
而此時最幸災樂禍的是燭比,他看着容遠一步步踏上祭壇之時,滿臉的得意,可是在他完全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燭比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收斂。
二十萬大軍以及無數人都看着容遠走上祭壇。
祭壇上的那個男子的白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而白袍下的他俊美,莊重,面對一切都無動于衷。
那一刻,他們腦中都浮現了四個字:
如神臨世。
哪怕一言不發他的光輝完全将一旁本是不可一世的燭比壓得像隐了形。
燭比也感覺到了這點,他只是兀自哼了一聲,“不過空有一身皮囊而已。”
容遠面無表情地道:“怎麽?羨慕?”
燭比一口血堵在胸口。
他這模樣讓自己險些忘了這是個口上也從不吃虧的家夥。
燭比道:“我有什麽好羨慕你的?不過就只有在孤神殿內給我祈福的命罷了,有種就和我戰場上幹一場。”
“哦,對了,戒律不準大祭司上戰場。”燭比笑得很是得意。
作為下一個項目的天嬰這時候在站在祭壇階梯上,所以也聽得格外清晰。
是的,為了保證大祭司絕對的純淨和聖潔,戒律中大祭司是不準上戰場沾血污的。
當然前世容遠破了戒律。
只是現在他的身份确實有所不便。
這次他沒有理會燭比的挑釁,拿起空中那把獻祭用的匕首。
燭比卻更是得意,道:“對了,你不僅不能上戰場,還要在這裏為本将軍祈福,祈求我大勝歸來打敗窮奇,不然你大祭司的神名可就不保了。”
他太過啰嗦,無澤擔心錯過了祭祀良辰,也走上來催促,走到一半聽到燭比繼續嘲諷:
“其實本将軍也相信無澤那糟老頭的話,你就是以神之名,行利己之事。”
聽到這裏糟老頭三個字,無澤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當時你不就是以神之名将這小妖救了出來嗎?結果大費周章把她從饕餮宮中救出來,現在如何饕餮将她又許給了我。”
“現在你心情如何?人間那句話叫什麽?賠了夫人又折兵。”說完他哈哈笑了起來。
然後轉頭用那雙金色豎瞳冷冷地看向站在階梯之上準備上來的天嬰,摸了摸頭上那道被容遠劈出來的傷痕,咬着牙陰森森地道:“你贈的傷口,到時候我會好好款待她的。”
當時容遠那道雷,把他右邊的肉角都劈焦了。
此番屈辱他定不會忘。
“我會千般萬般還給她,”然後咬牙切齒地道,“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聽到這裏天嬰背心發涼,緊緊捏着手。
她看着燭比,“你作為妖族的将軍,不保護妖族,卻專欺淩女妖,欺淩弱小,你我原身雖是天敵,可是化形後也都是妖族,同類相傷,同類相食,你不怕遭報應嗎?”
燭比向聽到了好笑的話,“報應?你說說報應在哪裏?誰敢有怨言?輪得到你來置喙?”
他幾乎是惡狠狠地看着天嬰,然後用舌信子舔了舔嘴唇,“等我大戰歸來,你最好乖乖洗幹淨……”
他話說到一半,只覺得臉上一熱,什麽溫熱的液體濺在自己臉上。
他用手一擦,居然是血。
他有些驚愕地轉頭,看見居然是容遠在取刀放血,鮮紅的血從他瓷白的碗口流出,流入八角祭碗之中。
容遠淡淡道:“抱歉,手滑。”
燭比:手滑個屁,明明就是故意的,他用手将臉上的血跡擦幹淨,發現一兩滴直接濺入了戰甲縫隙,他懶得清理,也清理不掉。
容遠這動作極小,只有他們四人見到了這個細節。
燭比心中不痛快但此刻得意無比的他也懶得為此小事計較,得意地看着容遠為他的出征向孤神獻上他殷紅的鮮血。
倒數第二個步驟是天嬰上祭壇唱詞祈禱,
她走上祭壇之時,極為不情願,不想今日視她為透明的容遠緩緩道:“好好念。”
天嬰沒有理會他,卻開始了祝禱。
在她好聽的音調和節奏之中,饕餮也開始為将士們降符。
得到了神力的饕餮此刻站在大軍之前,雙手向天,十指之間湧出了滋滋青色光,直接沖入上天,然後青光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連綿上空幾十裏,将黑壓壓的大軍照亮。
突然間青光破滅,如雨霧一般降下,落在了以燭比為首的大軍之上,保佑他們安然渡河,不受銀龍侵擾。
這時候喊着震天,燭比帶着二十萬大軍,踏着十丈銀浪,向無妄海中氣勢昂揚地沖去,模樣很是威武。
站在高臺上的天嬰突然看到海心之中有什麽在翻滾,住在無妄海數十年的她知道這是什麽的前奏。
海底的銀龍!
在衆妖都未反應之時,一條巨大的銀龍破空而出,像是受到了受到巨大的刺激,憤怒地在海中翻湧。
突然陣形大亂。
燭比渡這無妄海數次,第一次見到銀龍出世。
龍對蛟有着血脈壓制,銀龍出海的片刻,燭比下半身化為了原形,他驚愕地看着比自己大數倍的銀龍,銀龍憤怒地看着他。
然後……
在衆人驚愕之中,銀龍一口吞掉了燭比。
一切來得太快,衆人根本無法反應。
天嬰看着銀浪之上,巨大的銀龍一口将燭比的上半身吞到了巨口之中,燭比的黑尾在空中不斷地扭曲掙紮。
四下響起一片騷亂之聲,卻無人敢,亦或是能出去救燭比。
饕餮半晌才回過神,舉起自己的大斧飛身沖向無妄海之上,砍向銀龍,而銀龍咬着燭比,一頭沖入了海中,濺起萬丈浪花。
只見閃着光的白色的星海之上湧上了血柱,在海中一圈一圈蕩漾開來。
最終,在衆人的愕然之中,浮上來一段黑色斷尾。
海面被猩紅的血染得通紅。
站在岸邊的饕餮幾萬年來,難有幾次這樣茫然的時刻。
出征當日,主将被吃。
就連無澤長老都杵着他的拐杖,走了幾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海中那條燭比的尾巴尖。
天嬰也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地回想剛才的一幕幕。
她清清楚楚看見饕餮降下符咒,那個符咒是來源于孤神的神力,饕餮靠這個讓他的大軍在無妄海上來去自如,從來沒有出過什麽意外。
為什麽燭比今日會被……
天嬰想不通,此刻海風吹着旁人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天嬰看了看容遠,此時的他依然極為的平靜。
當然,容遠向來都是平靜而鎮定的。
可是天嬰能夠分辨出一些容遠平靜之中細微的不同。
這種平靜和鎮定就像——他早知道這一切會發生一樣。
容遠慢條斯理地用絹條裹着自己掌心的傷口。
天嬰想到了一個小小的細節:
血!
之前燭比被濺到了容遠的血。
當時那血容遠明顯是故意濺在燭比身上的。
現在想來,容遠為什麽故意這麽做?
只是為了惡心一下燭比?
天嬰發現,此刻無澤似是也發現了這點,盯着容遠那只包着傷口的手。
畢竟當時這個細節,只有離得最近的他們四人看到。
無澤應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這一切的意外是因為容遠的血。
而此刻,他獻祭用的那碗血,已經連帶着碗都被他扔進了火焰之中祭天,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天嬰前世只知道容遠的血能夠破很多符文,卻不知道還能如此。
無澤此刻眼中翻湧的疑惑和情緒絲毫不亞于自己。
容遠的血為什麽能夠破饕餮的符咒?!
饕餮獲得的雖是殘力,卻也是孤神所留下的孤神之力。
饕餮的盛怒打斷了天嬰的思緒。
他可謂是狂然大怒:“這是怎麽回事!”
每一個字都震得大地發着顫。
纏好緞帶的容遠卻極為淡定地将手收回袖中,“或許,是天意。”
他氣淡神閑的口氣總能将人氣個半死。
饕餮氣得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小。
突然軍隊之中有人想起剛才的景象,大喊出來:“同類相食!”
銀龍吃蛟。
龍由蛟化。
這不也是同類相食!
軍中又有将士大喝道:“報應!”
“天譴!”
天嬰愣了愣,想起剛才蘇眉的話,燭比虐殺吞噬的女妖中有不少将士的家眷。
此次因為容遠斷言自己能以二十萬大軍擊退窮奇,所以更是嚣張無比,肆無忌憚。
她想起一句話:天将讓其亡,并先令其瘋狂。
燭比本早已動了衆怒,但衆妖卻敢怒不敢言。
如今一死,可謂大快人心。
有人喊道:“大祭司說得沒錯!這就是天意!”
軍隊歡呼,歡呼之聲竟壓倒了饕餮的怒吼之聲。
饕餮愕然地轉身。
無妄海邊銀浪卷着怒濤,将士的憤怒的歡呼之聲在沸騰咆哮。
而祭壇之上,天嬰旁邊的容遠,靜默地俯瞰着這一切。
俯瞰着那帶着血的無妄海,俯瞰着黑壓壓的大軍,俯瞰着妖王饕餮。
讓天嬰有他淩駕于一切之上的錯覺。
或許這不是錯覺。
讓燭比瘋狂的不是天,而是容遠。
若沒有他對饕餮的承諾,燭比不至于瘋狂嚣張至此。
此刻他借銀龍殺了燭比,卻讓世人以為是天神顯靈,降罪燭比。
這便是容遠,含笑之間翻雲弄雨,覆手乾坤。
天嬰哪怕用了一世時間,也沒有完全看透他。
他到底多少歲?父母是誰?來自何處?去向何方?
在将士的歡吼聲之中,饕餮的臉色漸漸暗了下來。
燭比做的那些事饕餮也都知道,但是由于燭比是他麾下唯一可能與窮奇抗衡的猛将,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不想軍心積怨到這個地步。
出征當日,主将暴斃,全軍歡呼。
真是諷刺。
饕餮飛身上了祭壇,指着容遠怒道,“容遠!當初不是你說燭比可以二十萬勝窮奇嗎?”
容遠向饕餮行了個禮,“回陛下,容遠從來不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
莫說饕餮,就連已經默默退到一旁的天嬰都打出了一串問號。
容遠繼續道:“我從來只是說,二十萬大軍能勝窮奇,沒有說是燭比将軍。”
饕餮目瞪口呆。
天嬰回想起來,容遠确實只對饕餮承諾了人數,沒從他口中說過将軍是誰。
容遠又補了一句,“當然,這些是神的旨意,容遠也是今日才看明白。”
饕餮氣得目眦欲裂,幾欲吐血,但是當務之急是先找人出征。
他問整個九重天的大妖,誰願出征?他願賞靈寶萬件,美女萬人。
但是大妖們都知道窮奇的兇悍,落在他手上,剝皮剔骨都還算是輕刑。
命都沒了,還要那靈寶萬件,美人萬人做什麽?
自然沒一人回應。
饕餮雙目通紅,莫不成要他親自出征?
可是他不信任将九重天交予任何人。也生怕他一離開有人奪了他得到的孤神殘力。
就在此刻,一位白衣少年走上祭壇,拜在饕餮身前。
“殿青風請戰。”
他話音一落衆人都是一愣。
天嬰看着跪地的青風,突然間瞳孔一顫。
原來如此!
原來容遠真正的目的在這裏!
目的不僅僅是殺燭比!
更是要走饕餮二十萬的兵權!
饕餮看着跪地的青風,給氣笑了起來,“你一個剛飛升的黃毛小子,憑什麽覺得自己能戰勝一個上古兇獸!”
青風:“青風十七歲帶十個騎兵,突襲敵方萬人軍隊時,也沒人覺得我會勝,但我自己知道我可以,就如現在一般。”
饕餮沉默了片刻,他也知道青風為何少年飛升,無非就是在人界生為人傑,仗打得太好了。
但是他還是狐疑地眯起了眼:“你覺得将士會聽你的?”
青風道:“與子同袍,與子同仇,與子偕作,與子同澤,視其為兄弟,同生共死。"①。
饕餮哼了一聲,“說來簡單做來難。”
他又問:“一個仙官?為何來請戰?”
青風道:“為了孤神殿之名。”
饕餮:……
青風:“若此戰不勝,我孤神殿必然蒙羞。”
饕餮也知道如此,但還是滿臉的狐疑。
畢竟,将自己的兵權交給一個仙族……
此刻青風道:“而且,我好像喜歡上一個妖族姑娘。”
他聲音不大,但是祭壇上的人都聽到了。
容遠的目光不可察覺地動了動,站在後方的天嬰差點咳了出來。
又是姑娘?
他們一套美人計用不膩嗎?
為了這二十萬大軍真的節操都不要了。
剛才他說能夠與妖族将領同袍,視他們為兄弟的時候天嬰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
此刻他居然還說自己喜歡上一個妖族姑娘?
就那個覺得妖族都該死的青風?
離譜,離大譜。
就在她嘴角抽動的時候青風擡起了頭,他沒有刻意去看天嬰,只是用餘光看到了她,雖然在意料之內,但是看到她絲毫不信的表情的一刻,心中還是微微像被什麽紮了一下。
饕餮看着青風。
少年的目光誠熾卻又隐忍,像極了自己情窦初開的少年時。
當他第一次遇到那只青丘九尾狐之時……
也是這般。
饕餮狐疑的目光松動了,道:“若你真能大勝歸來,我給你們做媒就是。”
容遠将目光移在了青風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手指的骨節卻捏得有些泛白。
天嬰卻也看向青風,想聽他怎麽答。
好奇青風會不會真的為了這二十萬的兵權捐軀。
青風搖了搖頭,捏緊了拳頭,道:“我原來對她很差,也不能給她好的未來,沒臉告訴她。”
說實話,天嬰覺得青風演得很好。
之前他說愛上一個妖族姑娘的時候,她的心都跟着動了一下。
但是他此刻的說辭,除了第一句,其他的都太扯。
他說曾經對那個姑娘很差?我是深信不疑的。
青風對每一個妖都很差,這種差是無差別的,不管對方是燭比那種大蛟,還是自己這個小兔妖。
他一概讨厭。
但是後面的話未免太牽強?
不能給對方未來,沒臉告訴對方?
他現在便是高高在上的神官,跟着容遠更是前途無可限量,他如何不能給對方一個未來?
不過是不想罷了。
天嬰覺得他的借口很離譜,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饕餮一副很相信的樣子。
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功成名就之時,再去問問她,若她實在不願意,大丈夫何患無妻,讨一百個比她還美的來做妾便是。”
饕餮真的讓青風代替燭比出了征,答應得比衆人想的幹脆。
青風拜別容遠,站起來後看向了與自己相對而立的天嬰。
他對天嬰,或許只能以這種方式告白。
他對她實在太差,不知如何開口讓她原諒。
而且比過去更糟的是,他無顏跟她談未來。
他沒有辦法說:他只能好好對她這一百年,無法給她百年後的未來。
因為她終将被獻祭給孤神。
他護不了她。
也不能去護她。
不能因她一人,放棄萬千生靈的命。
這是他跟着容遠選的道。
天嬰看着對面的青風,覺得他眼睛可能是進了沙子,顯得有些紅。
其實天嬰一直很孤獨,她很想要個朋友,對朋友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和她說說話不諷刺她,不瞧不起她就行,這一世覺得青風好像還行。
還給了她一個五百年的蟠桃。
她想說點什麽給他送行,也想說句讓他路上小心。
不想她剛要開口,青風抿了抿唇,轉身下了臺階,只給她留了個背影。
天嬰送別的話堵在了喉嚨口。
嗐,罷了。
天嬰也沒太往心裏去。
浩瀚大軍消失在無妄海的邊界。
天嬰也跟着容遠和蘇眉回到了孤神殿。
天嬰覺得若自己不是一顆棋子,一定會為容遠這盤棋鼓掌。
無澤歸位,燭比暴斃,這一切兵不血刃,還喜提二十萬大軍。
比前世做得還要漂亮,還要看起來滴水不漏,還要快、準、狠。
可容遠看起來好似并不開心。
她不知道他有什麽不開心。
但是,他開不開心與自己無關,她只是有些好奇。
雖然好奇,但她又不想知道太多,于是一言不發地跟在容遠身後。
時而伸手去接一下落下來的銀色月桂花。
蘇眉隐隐覺得容遠的低沉和天嬰有關,但偏偏天嬰不以為意。
于是笑道:“小天嬰,神君幫你報了仇,你不謝神君。”
蘇眉這一說,算是坐實了燭比是容遠所殺一事,看來這事他們已經謀劃了許久。
他們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她其實想假裝自己不知道的。
她看着掌中的月桂花沉默。
容遠停了下來,轉身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捧着幾片的月桂花瓣,潔白的膚色中透了一些粉,比受傷之時看起來靈動了許多。
天嬰看着手中的花瓣,淡淡道:“沒有我,難道神君就不殺燭比了嗎?這一切難道不都是神君算計好了的嗎?”
蘇眉:“天嬰……”
容遠的臉色卻更蒼白了一些。
是的,容遠一開始就布了這盤棋,但是對燭比,他是動了殺意。
他極少有這樣的感情。
他心中有本生死簿,哪些人該死,哪些人該活,哪些人什麽時候死,他都計劃好了。
他要殺誰,不帶個人感情,只是計劃中該他死的時候到了。
但是看到她身上傷痕的時候,他心中起了殺意。
覺得他萬死不辭。
所以他只将血濺在了他領下,讓他的死像更難看一些。
可是天嬰這番話,卻讓他無法反駁。
天嬰繼續道:“但是既然讓我謝,我便謝吧,不然顯得我們這種小妖不識好歹。”
說完迅速地給容遠行了一個禮。
容遠的臉更加冷下來。
蘇眉本是想緩解氣氛,不想,氣氛快要冰凝了。
一下子,連他此刻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短短一日,他就對自我産生了懷疑,覺得自己白縱橫情場這些年。
容遠冷漠地看着天嬰,她卻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臉上的假笑上卻挂着一派天真和乖巧。
夢中的她乖巧聽話,之前的她對自己也是恐懼淡然,而現在卻像一根軟刺。
偏偏她說得沒錯,有沒有她自己都要殺燭比,對她來說只是順道的恩惠。
可是,心中什麽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最終,他轉過身,自己跨入了苑中,向東邊的回廊走去。
這時,一段回憶又湧入了他的腦中。
……
“大人~大人~你等等我,你是生氣了嗎?天嬰說什麽不該說的話了”那嬌小的身影朝他小跑而來,不敢擋住他的路,只是在她前方用小碎步倒退着。
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惶恐又乖巧地看着自己,似随時都會滴下水來。
她一直後退着走,突然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跤。
容遠下意識地伸出了手,想拉住她。
當然,拉了一個空。
那只是一段回憶,整個回廊上空空如也。
他轉了身。
一轉身,看到了那個嬌小的背影。
容遠在回憶中從未見過她的背影,她總是正面着自己,無論是歡欣喜悅,還是委屈,她都會正對着自己,仰視着自己。
仿佛自己就是她眼中的蒼穹。
而此刻,她背對着自己,漸行漸遠。
不再轉身來看自己一眼。
旁邊的蘇眉看着這一幕,第一次,見容遠轉身去看一個姑娘,而這個姑娘卻頭也不回地跑掉。
若換一個姑娘,蘇眉可能覺得這事太陽打西邊起來般有趣,很想看一看後續如何發展。
但偏偏是她。
為什麽偏偏是她?
不僅是神君,還有青風……
蘇眉對容遠道:“大人,今日青風給饕餮說的那番話昨日都與你說過嗎?”
容遠斂目回神,“說過。”
蘇眉再問:“所以,後面那些,也給您說過?”
容遠沒有回答。
他只是告訴青風要騙過饕餮總要有些赤誠的真心。
而今日青風說那些話時,少年的赤誠像帶火的利劍刺穿着什麽,讓人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滾燙。
見容遠不答,蘇眉繼續問容遠:“神君,青風真的沒事嗎?”
真的能夠與二十萬妖共處嗎?
容遠:“我信他。”
天嬰回到了西廂回廊,心卻是沉甸甸的。
容遠這樣一個心思細密運籌帷幄的人,自己真的打個洞能逃跑嗎?
她帶着這個疑惑,鎖上了門,化成兔子拼命地刨洞。
以她的辯位,眼看就要将洞打出生司閣時,一個強大的力量将她彈了回來。
她在自己刨的洞中滾了三圈,看着前方透明的,流動的細網,心徹底沉了下來。
果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一開始就布好了結界。
天羅地網,插翅難飛。
聽容遠這麽說,蘇眉倒也放心下來,他問:“離青風到戰場還有一段時間,要不要對弈一局?”
容遠道:“不想。”
蘇眉:“……”平時這時候不是他們下棋之時嗎?
容遠卻走向了九層塔,取出了琴,彈了一曲《鳳囚凰》。
作者有話說:
①——《秦風·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