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
他囚她鳳囚凰
蘇眉本準備離開, 但是聽見夜空之中傳來的琴音之時不禁轉身回首。
若是之前容遠對這首曲子的诠釋用的是技巧,而此時此刻卻不僅僅如此。
琴聲之中占有之欲無法隐藏。
蘇眉深深嘆了一口氣。
鳳囚凰。
他囚她。
兔形的天嬰坐在地洞之中, 看着那透明的結界。
一臉的茫然和挫敗。
容遠真的将自己囚在了這生司閣中。
他不讓自己回桃源村。
這一百年, 自己要呆在這個冷冰冰的地方。
發熱期的焦慮對于動物來說很難熬,她全是靠着這一腔的熱血,将這股勁兒全部花在了刨坑之上, 這才不顯得過于難受和焦慮。
這一刻, 她的疲憊煩躁席卷而來,她耷拉着耳朵, 一步一步走出了辛辛苦苦刨出來的地洞, 拖着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入房中。
她跳上了床, 蜷曲在被子上,眼淚一滴一滴從通紅的眼中流了出來。
眼看青風也快要與窮奇交會,容遠與蘇眉進了鳴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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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窮奇燃魂陣一出,青風極大可能會全軍覆沒,容遠必須幫青風護法, 阻止窮奇使出燃魂陣。
他元神出竅,為戰場上的青風坐陣。
元神分離太久本是一件極其危險之事。
蘇眉會守在一旁, 為他護法。
為了不讓元神與身體徹底分離, 容遠的元神還需要時不時歸位調息。
然而每次歸位,他都會看到“她”。
或者說, 是前世的“她”。
……
前世自己這個時候也元神出竅, 去處理一件要事, 每次回神,她都坐在結界之外的門口安靜地看着自己。
蘇眉那時候嘆口氣對自己道:“趕不走, 沒辦法。”
蘇眉這個性格, 向來對姑娘都說不了重話。
她用手抱着膝蓋, 小腦袋晃來晃去,像是困得已經撐不住,看來已經疲憊得不得了。
蘇眉:“咱們進來多少日,她就守了多少日,終于睡過去了。”
誰知蘇眉話音剛落,天嬰就鯉魚打挺般跳了起來,在看到容遠的一瞬間,一雙眼睛像發出了光一般,精神抖擻地道:“大人!”
眼睛也彎成了兩道小月牙,她貼着結界拼命向容遠揮手,“大人!你回來了!”
元神離體,是疲憊的,但是那一刻,容遠覺得自己的疲憊一掃而空。
這時蘇眉再次無奈地問:“大人?要趕她走嗎?要不,我把青風叫回來趕她。”
趕姑娘這麽沒品的事,他可做不出,青風比較合适。
容遠這時候看着外面欣喜地給自己打招呼的小妖,道:“随她。”
這句随她,一随就随了好幾日。
他們是仙,可以不吃東西,而那只才化形的小妖居然也這麽熬着,就是不願意離開,總是生怕自己會出些什麽事。
自己每次中途回來元神歸位,總能看見她那張看到自己後變得神采奕奕的小臉。
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然後貼着結界給自己招手。
很奇怪,每次如此,自己的疲憊都像是會一掃而空。
從那開始,每次元神離體,他都會多回來了幾次。
……
從回憶中出來,容遠再次從戰場上抽離元神,回歸九重天稍作休整。
他“習慣性”地睜開眼先看向了門口,門口空空如也。
那一刻,疲憊席卷而來。
這次出去得并不久,本不該如此疲憊。
他覺得跟那些“回憶”有關,這些回憶侵蝕着自己。
于是,他隔絕了那些回憶,讓它們不再來擾亂自己。
但是他發現,每次自己元神歸位時,都會不經意地看向那門外一眼。
就像,已經成了習慣。
就像,前世今生的自己在慢慢合二為一。
他可以隔絕掉回憶,卻無法将自己分離。
每一次回來,看到這空蕩的門口,他有了前世從未有的感覺——寂寥,落寞。
多次過後,蘇眉也發現了不對勁,問道:“神君,你是在找什麽嗎?”
容遠再次閉上了眼,“沒什麽。”
蘇眉有些摸不着頭腦,只能問道:“是不是那邊戰況不好?青風出事了?”
容遠答:“不是。”
容遠雖然答得酌定,但是每次回來臉色都會白那麽一些,這讓蘇眉的心更是懸了起來。
“神君,你該不會是怕我接受不了吧,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直接給我說,我承受得住,是不是青風他……”
容遠這才意識到,這一次青風出征,自己每次回來,受損的元神不僅沒有得到恢複,反而變得更糟,傷得更重。
于是這一次,他決定不再回來。
蘇眉的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也元神離體去一探究竟。
但他卻必須守住容遠的法陣,不然真是一亡即亡。
就這樣蘇眉焦急地挨着一日一夜。
敏銳如他自然也發現這次神君的異常,每次他都看向門口,到底是在看什麽?
又或者說……
在期待着什麽?
期待誰會出現在門口。
雖不知道神君到底期待什麽,但可以确定一點:他期待的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容遠的元神最後一次歸位。
看容遠受損的元神,蒼白的臉色,蘇眉便知道這是一場惡戰。
蘇眉有種不妙的預感,“神君?是不是輸了”
容遠卻打斷了他,“贏了。”
蘇眉松了一口氣,欣喜地看向容遠。
而大戰得勝的容遠臉上卻絲毫不見半分喜悅,他只是幽幽看着門外,問蘇眉:“這段時日,有誰來過嗎?”
蘇眉:“這……沒有。”
容遠垂下眼,就在這一瞬間,一絲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蘇眉:“神君!”
天嬰在床上睡了很久。
再次醒來知道這天上地下都被容遠設下了結界的她,憤怒得想去找容遠用爪子抓爛他那張虛僞的臉,然後再跟他同歸于盡。
但是以容遠法力,自己跟他拼硬的根本不可能,一點不可能。
要不然……智取?
對容遠用這兩個字,光是想着都覺得荒唐,但是天嬰覺得可行。
因為這一世的容遠做夢也想不到,他前世會告訴自己破他結界的方法:
用他的血在身上畫符,就能夠離開他設下的陣。
可是,怎麽得到容遠的血?
這時候發熱期的熱浪再次襲來,讓她焦躁難受,她拼命咬着自己種出來的胡蘿蔔,逼自己咽下去,儲蓄着逃跑的力量。
容遠什麽時候才能掉以輕心放松警惕?躺平了讓自己取血。
她每咽下一口蘿蔔都覺得無比難受。
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皮膚也微微發燙,這時候她分心地想,如果要是上天賜她一個美男子,啊不,五官端正的男子就好了。
她也知道這是妄想,只能繼續想怎麽對付容遠。
容遠不是沒有完全放松警惕的時候。
想到這裏她臉上又湧上了一片潮紅。
也許因為潮熱,讓她想起了那些放浪輕浮的過往。
容遠并不是任何時候都能理智的……
她突然把胡蘿蔔一扔。
眉頭一擰,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把他睡了吧。
容遠并不是時時都保持警醒,無懈可擊,在他興頭上時咬他一口,取他些血,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天嬰也知道這個方法的可行性幾乎為零,畢竟前世自己推到他不知花了多大功夫,現在貿然去找他,估計會被他轟出去,甚至關起來。
但是她此刻怒火與熱潮一起上腦。
于是她心一橫,從床上彈了起來。
大不了魚死網破!
容遠擦幹淨嘴角,在蘇眉擔憂的目光下離開了密室。
曾經的那些回憶,他只是像第三者一樣看着前世一切的發生,但是這次也許跟元神離體太久,身體虛弱有關,那些前世的回憶跟自己融在了一起。
每次修複元神之時,看見她精神抖擻的燦爛笑容時,他都無聲無息地被感染,前世的他卻并不覺得有什麽。
今生看不到,才覺得空落落的。
就像曾經她的笑容能掃走多少疲勞,如今在看不到她時就有多疲憊。
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像滴水穿石一般慢慢侵蝕着自己。
特別是在自己虛弱的時候。
他走在回廊上,前世的回憶湧上了心頭。
……
那時候自己也是走出了密室,她跟在身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卻也不敢靠近。
她在自己身後做着各種各樣的小動作,以為自己不會發現。
卻忽略了地上的影子出賣了自己。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有時候用食指碰碰,有時候摸一摸耳朵,她很想靠近自己,但是她不敢。
那時候的他覺得有些有趣,任由她跟着。
……
此刻的容遠走在回廊上,外面風吹着月桂樹輕輕作響,清冷的月揮灑進回廊,只勾勒了自己形影單只的身影。
疲憊再次将他席卷。
他想将一切歸結于這次元神受損得有些嚴重,但是他明白,并非只是如此。
他剛走進了房間,前世回憶再次接踵而來。
……
那個小妖站在門口守望着他。
因為他說過不準進門,所以她從來不敢踏足。
她眼睛急得有些紅,“大人,我好擔心你,你真的沒事嗎?”
他淡淡道:“沒事。”
她扶着門框站着,突然換了話題,“那你餓不餓啊?”
“不餓。”
她低頭有些失落,然後垂頭走了。
他并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她很快便會回來。
容遠沒有休息,而是坐在房間中的椅子上看書。
很快,房門前多了一個身影。
她捧了一碗瓷盅,雙手被燙得通紅,燙得她連走路都一跳一跳的,裏面的湯水卻沒有一滴灑出來,到了門口,她伸直手将湯盅遞了進來。
“大人,那個,你要不要嘗嘗?挺好喝的,啊,不……”她轉而改口,嚴謹的道:“我覺得挺好喝的,你那麽久沒吃東西,要不要喝一點,潤潤嗓。”
她一雙眼睛就像窗外的星辰,明亮,清澈。
容遠這才發現她消瘦了很多,嬰兒肥的臉都快凹了下去。
也不知道多久沒吃飯了。
他放下了書,淡淡道:“進來。”
小妖欣喜無比,小心翼翼跨進門,也不等他指示,就把湯盅放在了桌上,用燙紅的手摸了摸冰涼的小耳朵。
現在回憶起來,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靈動的,那時候的自己也這麽想。
他拿着書,并沒有喝被她炖得瑩白的魚湯,而是對小妖道:“喝了吧。”
小妖眨了眨眼,“可是,我是給你炖的。”
容遠道:“我并不想喝。”然後擡眼看她,“快喝。”
小妖看着自己,她不敢忤逆自己,于是皺着眉拿着湯盅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容遠看着她擰在一塊的小臉,“看來不好喝。”
小妖想要辯解,但是滿臉通紅,嘟囔道:“不是這樣的。”只是她在發熱期,不想吃東西,而且容遠喜歡吃魚,她卻不喜歡。
容遠道:“明日我讓蘇眉差人炖些來,你明日到我書房來。”
小妖突然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你要給我湯喝嗎?”
但是很快她又有些躊躇,“可是……”可是她現在吃不下,也不喜歡魚湯啊。
容遠:“不想喝?”
小妖急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很想喝。”容遠給的,她都喜歡。
于是她炖的那盅湯,容遠一口沒嘗,全到了她肚子裏,但是那一夜他心情不錯。
那小妖陪他看書到了天明。
一邊打着哈欠,可是只要他眼神掃過,她就坐得筆直,一副非常精神的模樣。
容遠想着那些過往,眼中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
可是再次回神,發現房中只有自己一人。
沒有湯盅,也沒有坐在自己身前打哈欠的少女。
什麽都沒有。
桌上放着一本書,是一本四洲游記,好像前世自己看的正好也是這本。
那時候小妖還不太認字,但是好在上面有一些圖畫,自己翻頁時她便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圖,看得興致勃勃。
他為了她看清,會故意将看書的速度放慢,停頓很久才翻下一頁。
此刻那本書空蕩蕩地躺在那裏,再沒有那雙清明而好奇的眼睛盯着它看。
容遠拿起了那本書,随手翻了翻就扔在了桌上。
一股稍有的煩躁湧上心頭。
他溫了一壺酒,對着窗外銀色的月晖,獨酌起來。
半壺酒入喉,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輕盈,卻不均勻。
這不是青風或者是蘇眉該有的腳步聲。
突然,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緩緩轉身。
月下,門口站着一個紅衣少女。
是那張帶着幾分稚氣的容顏,不似前世此時那般消瘦,但還是清瘦了些許,給那天真中平添了幾分清麗。
她那雙本是下垂的,楚楚可憐的眼睛,眼尾處有了一抹上挑的紅暈,使得她又多了幾分不可言喻的妩媚。
她甚至沒有穿鞋,一雙雪白的赤足踩在地上,在月下顯得瑩白而顯眼。
容遠的眉心,突然跳了跳。
這個時辰,她以這副姿态出現在容遠的房前,本不應該。
但是此刻容遠卻并沒有趕走她的意思。
他确認了一下這到底是回憶還是現實,然後道:
“進來。”
他聲音之中帶着幾分低顫。
天嬰并沒有客氣,那雙雪白的雙足跨進了房門,她腳步極輕,但是不知為何,每踩一步都讓人心中莫名一動。
天嬰看着久別的房間,還是那般雅致,整潔,一塵不染,房中的六角香爐中還燃着焚燒不滅的香。
這個房間的每一處香味都挑動着天嬰此刻敏感的神經,讓她險些忘情。
容遠并不像往常那樣坐在桌前悠閑地看書,而是獨自在飲酒。
獨自飲酒?
真是稀罕。
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是容遠卻不是一個輕易會愁的人。
對他來說惆悵是無用的情緒。
除了酒器,他桌上放着一本書,那本書是四洲游記,記載了人界妖界的人文景觀,奇聞異事。
容遠有強迫症,房間的每一處都極其的整潔,更是極其愛惜書本。
每本書的角度卻有些歪斜,就像是随意扔在那裏一般,着實不像他的作風。
天嬰記得第一次他讓自己進房間的時候,他讀的就是這本。
她被上面的那些有趣圖深深吸引,那一日不知為何,他看書看得很慢,裏面每一張圖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哪怕是站在他身後她依然覺得很幸福。
……
容遠看到了她的放在書上的目光,淡淡道:“想看?”
天嬰有些詫異,但那雙如蔥一般的手指撫在了封面上,慢慢下滑,撫到了最後一個字,然後道:“不想。”
曾經想的,不代表現在還想。
曾經喜歡的,不代表現在還喜歡。
容遠聽到此處卻是微微一頓。
她轉身,看着容遠,用目光一點點描摹着他的容貌,他的樣子,想用他那張過于好看的臉來壓制自己被他圈禁的憤怒。
她很想上去質問他憑什麽軟禁自己?有什麽資格軟禁自己?自己都答應了把命給他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
但是她也明白他是滴水不漏的容遠,自己如此重要的容器,圈在眼皮子底下是最安全的辦法。
她跟了他那麽多年,這些道理還是懂的。
她卻仍帶着怒意地看着他。
看他好看的鳳眼,高挺的鼻梁,冷淡的薄唇,還有清晰的下颚線。
即便如此憤恨,她還是不得不感慨,容遠确實俊美過人。
特別是他飲酒之時,會褪去三分清冷,平添三分風流。
傾城之色,絕代風華。
所以自己前世也不算瞎眼,不過就是膚淺,對他一眼萬年。
她目光移到了他清晰的喉結,他瓷白色脖子上。
前世他每次離去都會在自己身上留下至少一處的齒痕,可是,自己從來不敢,也不舍得咬他一下。
現在她突然覺得有些牙癢。
小妖的目光充滿着憤怒,卻又有着她自身無法察覺的迷離。
容遠覺得,她可能不知道,其實作為兔子,她憤怒的時候也是嬌軟而可愛的。
她目光肆無忌憚地描摹着自己,他從來不記得她敢這樣看自己過,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也許是因為她的憤怒,那本是柔軟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熱烈。
她本是妖,穿衣服喜歡輕薄的,而且她喜歡紅色,各種各樣的紅。
容遠不喜歡誰将如此大面積刺眼的顏色穿在身上,而此刻的小妖,無疑也是刺目的。
夜風之下這輕薄的紅衫只是将她嬌好的身姿微微一裹,在夜風的輕撫下若有若無地勾勒着她的曲線。
她有一張孩子氣的臉,但是偏偏生了一副妖嬈女子才有的身材。
纖細的四肢,腰肢,但是該有的地方卻很豐盈。
容遠的神情冷漠而平靜,目光中卻微微有了波瀾。
直到她的目光肆無忌憚地下移,然後移到了自己的喉結之上。容遠的眉心,再次跳了跳。
突然,紅緞飄舞,她向自己奔跑了過來,那雙腳踩在地上的每一步,明明沒有痕跡,卻像是在心中開出了一朵朵蓮花。
容遠手指微微一動,卻沒有避開,她纖細的手臂摟上了自己的肩膀。
她身上此刻不再是那淡淡的草香,而是開到荼蘼的月桂花的香味,将他包圍。
他感到了她身前的柔軟,他大腦竟然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然而就在這空白的一瞬間,脖子上一陣刺痛傳來,雖不用看,他也知道鮮血從自己脖頸流了下來,在她的小尖牙之下。
容遠琥珀色的瞳孔震了一下,眼中瞬間帶着了冷意。
他手指握住了她潔白的後頸。
天嬰第一次嘗到血的味道,吃素的兔子是極其讨厭血腥味的,但是容遠的血不僅不糟糕,甚至有些甜。
比起這個更讓她覺得意外的是:她怎麽那麽容易就成功了?
這次來她其實比起成功,更多的是一種情緒的發洩,然而,在看到他脖子上蜿蜒流下的血跡時,天嬰也愣了愣。
她第一次真正傷人,還是自己曾經視若珍寶的容遠。
但是發愣只是一瞬間,她現在想的是怎麽取血,把他的血畫在自己的身上。
突然,她的後頸一涼,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後頸,微一用力,将她的脖子托了起來。
她被迫與他對視,看到了他那雙微微眯起,冷得淬冰的眼。
他雙目冰得滲人。
果然,天嬰沒記錯,他是很珍愛自己的身體。
但又或者他惱怒的不僅僅是這個,而是哪怕在這萬妖的亂世也依然處于高位的他,難得地受到了冒犯。
天嬰挑眼看他,道:“那麽生氣,那你殺我啊?”
對方的眉頭微微蹙起。
容遠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清晰地映着這個紅衣小妖。
她此刻的神态是任性的,卻也是明媚的。
她嘴上染着鮮紅的血,像唇脂一般,顯得此刻的她有幾分平時沒有的妖豔。
使得她,妖氣橫生。
她的驕縱來自她深知自己是草種的容器,殺不得,虐不得。
容遠輕哼了一聲。
“你真覺得我拿你沒有辦法嗎?”
天嬰一愣,“嗯?”
突然她覺得自己脖子後那冰涼的觸感消失不見,接着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她反應過來,發現他竟是将自己打橫抱了起來,朝屏風後走去。
她的心就如她的腳一般,整個懸了起來。
一時忘了她這次她來的目的就是把他睡了,解自己發熱期的燃眉之急,趁他不備時然後取他的血。
她有些驚惶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對上了他的雙眸。
這時候他的眸色暗了許多,醞釀着怒意。
這是第一次,他一邊生氣一邊把自己往床/上抱。
因為以往他若生氣,只會轉身離開。
天嬰的瞳孔也顫動着,她心底是慌的,可是如果這時候自己表現出來,就顯得自己太沒有氣勢,那簡直是給妖族丢了份。
她咬着唇任由他抱着,手指卻緊緊地攥着他的衣服。
容遠繞過屏風走到床前,将她往榻上一扔,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她。
容遠的床偏硬,被他這麽一扔,天嬰只覺被摔得有些疼,但她沒哼一聲,只是半撐起身子,咬着唇看着容遠,看着他脖子上的傷口。
自己确實是下口不輕,那血流入了他的領口,将他雪白的衣領染了一抹紅,他卻沒有擦拭,任由他流着。
容遠想起了最初在他夢境中出現的那一幕幕旖旎的景象,眼尾也泛起了紅色。
“你覺得我真拿你沒辦法?”
他話音一落,她只覺得床榻一沉,容遠單膝跪在了床上,長臂撐到了自己旁邊。
他綢緞般的發絲滑落在自己的身旁,與自己的發絲交纏在了一起。
天嬰發現今夜的容遠,和以往很不一樣。
從他讓自己進來之時開始,就很反常。
難不成,是喝醉了?
他冷然地看着自己,眼中卻在翻騰,像是醞釀着一場狂風暴雨。
這讓天嬰有些發憷。
容遠在□□上是任性的。
如果真的惹惱了他,她心中還是有些怕。
體力上,自己和他不是一個級別。
而且自己這一世,還沒有……
若他真的不管不顧,不憐惜一二,可能他還沒有昏睡,自己就癱了,又怎麽取他的血?就算取到了,還能走着出去嗎?
她想了想,把心一橫,來都來了,不能退縮,道:“我們不是很合,望神君不要太過用力。”
她情急之下,忘記了自己這麽一說就暴露了前世兩人的關系。
她此刻只想着畢竟身體第一位。
她說完這些虎狼之詞,居然看到了容遠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上,準确來說是額頭上,居然爆出了一根若隐若現的青筋,甚至還跳了跳。
她只看見容遠的眸色深得快要接近了黑色。
最後她只覺得床榻往上一彈,容遠站了起來。
轉身背對自己,“出去。”
他聲音極為沙啞,冰冷中又帶着隐忍的怒意。
天嬰本能地松了一口氣,立刻爬了起來準備出去,但是還沒下床她又覺得不對。
慫什麽?
她現在溜了怎麽取血?怎麽畫符?怎麽離開這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入了虎穴半路跑人豈不是太窩囊了。
她一把從身後抱住了容遠,擰着眉頭,直白地道:“我要交/配。”
容遠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閉嘴!”
天嬰覺得自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無需閉嘴,“我是妖,和你們不一樣,我再這樣下去,會折壽的。對于我來說這就跟衣食住行一樣,你将我圈養在這裏,基本的需求都不滿足我嗎?”
“這不叫存天理,滅人性!這叫傷天害理!”
她自認為合情合理,無法反駁。
果然容遠沉默了。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用無名指揉了揉自己跳出來的那根青筋,重複了一遍:“出去。”
天嬰有些惱。
這時候是真的惱怒,其實有的家兔是這般,被主人關在一個小小的籠子裏,每一次交/配期,只能無比煎熬地度過。
若自己真的逃不掉,難道就要和那些寵物一樣嗎?
她:“你自己不願屈身,那總得給我找個對象吧。”
容遠用靈力掙脫她,突然轉身,“找誰?”
天嬰一下子也愣了。
容遠:“青風?”
這時天嬰的視線只及容遠的腰帶,看不到他的表情,以為他在諷刺自己。
誰不知道青風最是厭惡妖族?
她一惱,反諷刺過去,道:“可以啊……”
那個“啊”突然顫了起來。
不知何時,她已經在容遠身下,而且他将重量幾乎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及反應,她脖子微微一涼,發現自己脖間有了冰涼的濕氣,帶着一些酒意,混着他的冷香,既然有些動人的味道。
她以為他會咬回自己一口,腳趾都抓緊了。
然而等了許久,什麽都沒發生,她轉過頭,對上了他的臉。
好看的臉,曾經讓她神魂颠倒的臉。
他看着自己,目光意味不明,只是翻湧着情緒,他冰冷的身軀迅速地升溫,壓在自己身上有些燙人。
放開一切的恩怨,容遠本身來說真的是極迷人的,權傾天下,覆手乾坤。
聰明,強大,什麽都可以做得很好,學什麽都很急速。
對雌性散發着極強的吸引力。
她不再多想,來這裏之初不就想好了嗎?
況且他今日還如中邪般地配合。
天嬰垂下眼,不再去看他的臉,而是從兩人的縫隙中伸出自己的手,去解他的衣襟。
哪怕是上一世,這種親密的事也隔了許多年,天嬰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生疏,手指頭有些不靈活。
容遠看着身下的小妖。
她有一種滴水穿石的魔力,這股魔力來自她做事的認真,執着。
就如現在,即便她的手明明在發抖,解衣服的動作卻很認真。
月光的清輝透過窗,透過屏風,星星點點灑在她白皙的臉上,她鴉羽般的睫毛上,睫毛上下扇動,讓人心癢。
那些旖旎的夢境再一次一遍遍浮過自己的大腦。
自蘇眉青風提出“美人計”後,他是靠着她順理成章地下了一盤棋,收了無澤,殺了燭比,得了二十萬的大軍。
但是這一切也不影響當他在星月湖确定她就是自己夢中之人時,他就把她視為自己所有物的想法。
他不喜歡別人染指她。
自然不容饕餮燭比觸碰。
“大人,你起來一些。”她的聲音有些喘,但卻很細,像是從嗓子中發出來的。
他看着那白森森的手指,抵在自己胸膛,她喘息有些困難。
他确實将她壓得很緊,他不喜歡這一世她的任性,她的不恭。
見他不動,小妖又道:“你這樣,我解不了你的腰封。”
容遠不僅沒有起來,甚至壓得更下去一些,只聽到小妖一聲悶哼,容遠托住了她的頭,在她耳邊道:“閉嘴。”
青風的話浮在了他的腦海:
他們無法給她未來。
這是他出生之時就已經既定的道,是他避無可避的責任。
他想起了鳳囚凰的旋律:占有,快樂,憤怒,困頓,隐忍。
他手臂上的青筋漸漸變得猙獰。
天嬰的手被捉住不說,臉還被容遠一把托住埋在了懷裏,本是喘不過氣的她此刻更加雪上加霜。
她細細哼了一聲。
然後只是一瞬間,容遠身子一側,躺在了旁邊,然後手一勾,将她摟入了懷中。
她莫名地枕頭在容遠的手臂之上,擡頭看他在搞什麽,卻只看到了他的下颚。
他顯然不想自己看她表情,道:“別動,乖一點。”
天嬰:???
容遠:“我很累。”
天嬰想說,你累不累關我什麽事,但是再次擡頭,發現他居然已經閉眼了。
天嬰覺得,這次,他真的醉了。
這樣冷靜如斯的他,怎麽會這麽輕易就醉了呢?
而且他看起來好像極其的疲憊。
容遠很疲憊,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疲憊,但是偏偏被她這麽一鬧,那些疲憊居然掃去了一半,此刻摟着她,覺得很舒适。
有她在旁邊,他居然覺得有些安心,很平靜。
好像自己受損的元神也在一點一點的恢複。
天嬰有些莫名,但是發現容遠身上的熱量已經褪去,卻不像之前那麽冰涼,而是恰到好處的冰潤,就像一塊玉石,很舒服。
将她身上的躁意也壓了下去。
容遠真的就這麽沉沉地睡去,這讓天嬰感到很不可思議。
這還是那個警戒心最強的容遠嗎?
她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移開,他都沒有反應。
天嬰有些茫然地坐起來,輕輕使了一個術,他脖子間的血再次滲出了一些。
他居然也沒有反應,天嬰也不管此刻他是不是釣魚執法,迅速地沾了血,褪下衣服,在自己左臂上畫了一個符咒。
突然,容遠的手拉住了自己。
容遠手指不再那麽冰冷,而像一塊玉石,只帶冰潤之感。
但是就在扣在她手腕的一刻,她的心卻透心一般涼透了。
完了。
她這時候衣服都還沒有拉上來,手臂上的血符在月光下那般顯眼。
她想着要魚死網破的一瞬,卻被他用力一拉,再次攔在了懷中,手臂再次搭在了自己的腰上,桎梏着自己。
她睜着眼睛去看他,發現他至始至終沒有睜開過眼,好像是出于本能地将自己拉入了懷中,就像生怕她離開一般。
天嬰的心撲通撲通跳着。
容遠太過難以揣測,她怕是他還藏着什麽陰謀,怕他只是裝睡。
雖然好像沒什麽必要騙自己,但是容遠的心思,誰又猜得到呢?
她只是将衣服拉了上來,牢牢系好,然後躺在他手腕上一動不動,但是也睡不着,就這麽睜着眼看着他,生怕他突然醒來揭穿自己。
這一夜對天嬰來說是難熬的。
首先一動不動地保持一個姿勢很難受,其實她此刻已經處于了發熱期,這麽敏感的時期,被一個男人這麽抱着睡覺,真的如螞蟻撓心一般。
可是她也很現實,雖然一開始抱着睡容遠的心思,但那終是為了取血畫符,現在這符那麽輕易就取到了,她就不想睡他了。
畢竟睡他,是下下策。
她的計劃是離開九重天後好好找個凡人,好好地過這一輩子。
最好就在桃源村找。
她記得殺豬家的王二好像沒有成親,雖然殺豬,人卻挺老實的,但是他娘實在太兇了。
獵戶小李也沒成親,那就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