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2)
喵哥哥好好聊天兒,不要不開心了。”說完,小家夥戀戀不舍地松開他的手,慢吞吞地朝門口走去。
走到展皓身前,小四子擡頭望着微笑的喵哥哥,臉上倏地露出了一個兇巴巴的表情:“不準再惹小葉子生氣了,要不然我真的要教訓你的!我叫九九和白白教訓你!”
“好好好,我一定乖乖的。”展皓笑着摸了摸小四子的頭,看他一本正經地“哼”一聲扭頭走出去,這才将房門輕輕地關上。
聽見門板關閉的輕微聲響,枯葉的神經一下子緊繃到了極點,像一把拉緊的弓似的。展皓輕輕往前邁了一步,那一下像踩在繃緊的弓弦上一般,讓他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随即緊張地低吼出聲:“你別過來!出去!”
展皓僵在原地,靜默不語。他的雙手尴尬地背在身後,手裏拿着那把來不及還給枯葉的刀,眼簾欲言又止地垂下來:“……我只是想看看你。”
“沒什麽好看的,又瘦又醜,你可以回去了。”枯葉咬着牙,生硬又決絕地趕他走,雙手卻将被褥揪得死緊。展皓擡眼看見他關節捏得發白的手指,心裏的疼惜越發難以控制。他站在原地躊躇一會兒,扭臉看見旁邊桌上燃着的蠟燭,于是伸出手往火焰上一籠,房間裏瞬間一片漆黑。
“你不想我看,那我就不看。岑別,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我怕現在不說,往後就沒機會了。
展皓控制着自己的步伐,輕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靠近枯葉的床。枯葉緊咬着嘴唇,心裏一片混亂,想跑,想走,但身體還沒好,可是又不願意坐以待斃。他抓着被褥,慌張地沖着黑暗大吼:“你別過來!你出去,我跟你無話可說!”
話還沒吼完,他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雙冰涼的大掌覆蓋住了。展皓已經來到床前,或許是蹲在床邊,視線與他平齊——枯葉聽到他的聲音在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低聲地說:“岑別,不要逃,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了……不要生氣,我求你,不要生氣,好好養傷,好麽?”
他語氣裏帶着濃濃的妥協與祈求,枯葉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他握在手心,放在唇邊。黑暗裏看不見展皓的眼神,但枯葉卻能夠想象,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此時包含的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展皓的眼睛,一直都是他身上最具力量的地方。
“今天下午沒有來陪你,抱歉,你生我氣了吧?對不起,我爽約了。”展皓緊緊地抓着他的手,一絲一毫也不肯松開,就這樣用力攥在手裏,放在自己的唇邊。枯葉想抽回去,卻被展皓重重地吻住了手指,還掰開他的拳頭,吻在他的手心。
“別生氣,是我錯了。你現在身子沒好,到以後好了,你打我罵我都行,就是別生氣。我錯了,岑別,我錯了好不好?你別生氣……”枯葉倔強地咬着唇,僵直着手臂一直用力,展皓也一直握着他的雙手親吻,一邊親吻還一邊不停地道歉。枯葉咬着牙,心裏好酸好脹,快被他酸死了。聽他這樣哄自己,心裏脹痛得無法自制,可他卻還在親個不停……
言不由衷的堅持在拉扯中逐漸喪失了力氣,心裏不甘不願,卻也被他這樣磨光了性子。枯葉難受又不甘地放棄了抵抗,被他親吻着的手掌,一股酥麻的感覺從肌膚相觸的地方一直傳遍了整個上身,令他關節都酸軟了。整個身子使不出力——面對着展皓,沒有了反抗的力氣。
見他安靜下來,展皓也漸漸停止了親吻。但他依舊緊緊攥着枯葉的雙手,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裏,就像抓着件寶貝一樣。展皓不說話,他就只是借着窗外廊子裏透進來的隐隐光線,一直看着枯葉。雖然在黑暗中,他已經不大看得清了,能看見的只有小狐貍挺直的鼻梁,平坦的額頭和尖削的下巴,其他地方都黑乎乎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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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再看他多一點,再看得久一點,但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他的身體正逐漸衰敗,他得離開,他得向小狐貍告別……用一個,不那麽嚴重的理由。
“岑別,抱歉,我不能繼續陪着你了,鐘叔剛剛來了信,說家裏生意出了問題,我得回去。”展皓跪在床邊,雙手的手肘撐在床板上,嘴唇貼着手心裏枯葉的手,喃喃地道:“明天就要走了,對不起……”
枯葉怔怔地聽着他的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剛剛才有些冷靜,剛剛才準備好要聽他說那些安慰的話,現在展皓攥着他的手,卻說……他要走了。
突然之間,就要走了。
不對,他本來就應該回去的,他留在這裏才是奇怪。這個人還要接任江南商會龍頭的位置呢,他在開封耗了這麽些天,已經是極限了吧。
看着悶聲不語的枯葉,展皓沉重地呼吸着,忍不住咬緊牙關,從丹田裏堪堪提起一股氣,繼續道:“岑別,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傷,我在常州等你回來。你要是不喜歡東院,我就幫你另外建一個院子,把你的枕頭搬過去,把貓咪都搬過去……小角還沒長大呢,是不是?我聽季棠說,這幾天它老是找你。你把傷養好了,就趕快回來,我在常州等你。”
說着,展皓将枯葉刀拿了出來,放到他的手心裏:“這是之前你被林智桓抓了,落在玉涼山裏的刀。我那天找到了,本來想給你,結果你已經走了。”
枯葉怔怔地攥着那把刀,腦袋混亂的思緒這才清明了些。他記得那兩天展皓一直沒見人影,還以為他是給展昭找好吃的去了,原來是給自己……照這樣說,那天山洞裏淩亂的足跡和火把,原來是展皓留下的!那麽大的山洞,他漫無目的地找了多久?
“本來想讓你高興一點,沒想到還是晚了。”展皓苦笑一聲,又伸手從衣襟裏拿出了那顆碧麗珠。那時他跳下水去救枯葉,這珠子飄蕩在水裏,尚未沉到水底,他就也順手撈了上來。展皓輕輕擰開鏈子上的暗扣,伸手輕柔地往枯葉脖子上繞過去。微涼的手指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膚,枯葉一驚,條件反射地想躲,卻被展皓溫柔又不由分說地按住了肩膀:“乖乖,別動,小心傷口。”
展皓說着,手指小心地從他頸後繞過去,仔細地将鏈子扣好了:“這是我給你的那顆紅珠子,它是我的父輩從西域帶回來的,西域人把它叫情人珠。你戴着它,不要取下來,我給了你的,就是你的。”
“所有的東西,我給你的,就是你一個人的,永遠都是你的。不管是衣服,面具,花……還是感情,都是你的,只是你的。我沒有給別人,你也不要還給我,好麽?”
低緩沙啞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說着從未跟別人說過的情話。眼前心愛的人咬着嘴唇,呼吸一直很急促,慢不下來。展皓在黑暗中灼灼地看着枯葉,把他的手掌在自己手裏展開,将自己幹燥的唇用力印在他微涼的手心,仿若一個誓言的畫押。
“岑別,我在常州等你回來。”
這一刻他将主動權交到心上人的手裏,讓他來選擇今後要去往的方向。展皓不确定枯葉封閉已久的內心會不會為他敞開那層防備的硬殼,他其實可以去叩,叩不開可以去撬,但是他已經不敢想了。小狐貍因為他蒙受了太多傷害,他不敢再妄動一絲一毫。
是他的,終究會回到他身邊;不是他的,強求也求不來。
展皓賭上他這一條茍延殘喘的命……他要賭一賭,在死之前,枯葉會不會回到他身邊。
他不奢望小狐貍能多早回來,但即使是一天,哪怕是最後一刻,他的岑別回來了,那就是他的勝利,就足以成就他這次生命的意義。
第二天一大早,展皓到書房跟徹夜未睡的包拯匆匆地道了別,踏着清晨未散的薄霧離開了開封。走的時候,展昭他們都還沒有起床,城裏的大街上也是空蕩蕩的。車輪聲“骨碌骨碌”地回響在清晨的寂靜裏,展皓斜倚在窗戶邊,靜靜望着在路兩旁慢慢後退的木樓牌坊。良久,眼睛睜開的時間到達極限,眼底開始隐隐地發疼……他蹙了蹙眉頭,随即疲乏地合上了眼簾。
已經離開的十裏之外,枯葉正躺在床上,怔怔地睜着雙眼。他的手裏攥着那把破舊卻鋒利的枯葉刀,微微敞開的衣襟裏,青白的胸膛上,一顆豔紅的珠子正靜靜停在心口。
清晨的鳥鳴很動聽,卻也很冷清。看着天上還沒來得及消失的蒼白月亮,枯葉知道,展皓已經走了。他不會再來,因為昨晚他說了,會在常州等着自己回去。
枯葉不明白,他何來這種自信。
想了一夜,頭疼了一夜,心裏難以說清的萬般難受和不解,還有負氣與倔強,最後通通被壓成一片薄薄的空茫感,壓抑地沉在心底。睜了一夜的眼睛很痛,混亂的腦袋也因為某個圈子兜得太多而刺刺地發疼。枯葉決定不想關于他的事情了,至少現在不想了。天邊的魚肚白已經翻得越來越亮,當陽光照射到屋檐上時,失眠了一夜的傷患終于睡了過去。
睡着了,就能什麽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