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2)
真是好過了頭。”
枯葉默不作聲,依舊冷眼看着他,心裏好似不為所動。
這時候林智桓也住了嘴,雙眼緊緊地盯在他的臉上,似乎想從他的反應裏找出什麽信息。但是枯葉臉上除了冷漠就沒有其他的神情了,畢竟是在江湖裏混過來的人,在敵人面前,這點兒控制力還是得有。
林智桓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看出什麽東西,他沉着臉抿了抿嘴角,視線若有所思地下滑到枯葉的領口。黑色的夏裝下,一根銀線半遮半掩地從脖子後面繞出來,懸着什麽東西垂進衣服裏。林智桓冷冷地垂眼看了半晌,好一會兒才含着恨意擡起臉,冷笑着又盯住他。
“喂,枯葉,你知道展皓最喜歡的人是誰麽?”
聽見這句話,枯葉心裏不知怎的,隐隐地顫動了一下。他擰着眉,忍不住有些厭煩地瞪了林智桓一眼,不屑地道:“他喜歡誰跟我有什麽關系!”
看見他這樣的反應,林智桓眼裏不禁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嘲諷笑意:“我告訴你吧,他最喜歡的,是他的弟弟展昭。”
“你知道展皓喜歡展昭到什麽程度麽?以前我還跟他交好的時候,看他跟別人談着生意,展昭一回來,他就會把人家扔下了去接展昭。家裏面最好的東西都是要留給弟弟的,半夜展昭餓了,他立刻爬起來親自做夜宵。就連去酒樓裏吃個飯,吃到個好菜,他都要學會了回去做給弟弟吃。展昭睡相不好,他就半夜起來三次給他掖被子,有時候還一起睡……你說這溺愛弟弟得到了什麽程度?”
“不過也是,展昭長得那麽好看,性子也好,對哥哥也關心備至。他們這兄友弟恭的,我是甘拜下風了。我本來想着,争不過他展昭,拿個第二也是好的。只可惜展皓太無情,他說不要就不要了,說了句道別,一轉臉,我的什麽事情都跟他無關了。”
“你知道那種感覺麽?那種被人說扔下就扔下的感覺。展皓這人也許是重情吧,但是可惜,他的情都只給了展昭一個人。”
“展昭就是他的命。”
展昭是不是展皓的命,這個枯葉不清楚。但是枯葉曾經聽仇朗行說笑時提起過,當初展皓迫不得已藥瞎了展昭的眼睛後,他在蕖山縣的客棧住着等着,好幾次都擔憂得夜不成眠。
後來,枯葉跟着展皓去大理。在大理的行館,他确實也曾看見展皓一個人在房裏對着琴枯坐,眼睛裏的情緒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展昭每一次過來打探,展皓其實都知道。那天跟那喬裝打扮的二皇子商量謀害段素隆的時候,他們倆都清楚,展昭和白玉堂就在屋頂上。枯葉清楚地記得,展皓扭頭對他說“你去吧”的時候,眼睛裏透出來的,那種令人看不透的深沉情緒。
展皓他……應該是喜歡展昭的吧,而且是很喜歡,非常喜歡。
枯葉還記得他說過,展昭身邊,不一定非得有一個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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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想要取代白玉堂的位置?
想到這個可能,有一瞬間,枯葉不禁停住了呼吸。他一直都覺得展皓佛面蛇心、性子涼薄,感情之事跟這樣的人沒什麽關系。記得他還詛咒過展皓,說,希望他永遠得不到在乎的人的回應。那時展皓是苦笑着低下了頭,說了句……“你還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展昭已經和白玉堂在一起了,他自然是得不到回應了。
在洞穴封閉又逼仄的黑暗裏,枯葉怔怔地瞪着眼,心裏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想法。他從來沒有多想過展皓對展昭的感情,但此時一推敲,一些事情似乎昭然若揭。
他曾經疑惑,展皓為什麽對他這樣細致,甚至連洗澡的水都準備得那樣妥帖。現在想來,自己享受的,不過是他在展昭身上練習了千百遍的結果。一些事已經做成了習慣,但那個讓他養成習慣的人卻到了其他人身邊,于是這遺留下來的蔭蔽,就落到了後來人的身上。
自己果真只是順帶着被照顧的人。
幹燥的喉嚨在這一瞬間變得粘膩起來,嗓子似乎有些郁結,枯葉在自己嘴裏嘗到了隐隐的腥味。心底一股憤懑的感覺來得不明不白,卻迅速地讓他全身都感覺不舒服了。在凝滞的黑暗中,枯葉忍不住擰着眉,咬緊了牙關,剛才還鮮明萬分的饑餓感已經被一種疼痛的灼燒感取代,胃裏似乎燃起了一把火。
很難受。
這一刻,枯葉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就是個生無所依的人,沒有朋友的人,為什麽要東游西蕩,跑到常州來?為什麽要聽了展皓的話留在他家?是,沒有事情做了,不知道明天該做什麽了,重操舊業不可以麽?殺人需要什麽腦筋呢?殺一個,再殺一個,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了。
總有比現在又饑又渴地被關在洞穴裏更好的過活方式。
又黑又暗的,死寂無聲的洞穴。當初站在月華樓街邊時,自己若是少徘徊一會兒,轉身離開了常州,此時就不必待在這裏。枯葉疲乏地靠着冰冷濕粘的山壁,胸腔裏難受憤懑之時,只覺得身體好疲乏。他想有個地方躺着,即使是被五花大綁也好,總之別讓他站着。全身都難受死了,呼吸灼熱,心裏火燎燎地燒得慌。洞穴裏不知哪一處,不停地發出水滴落到積水裏的潮濕聲響,令他覺得口渴萬分。
焦灼之下,枯葉忍不住又開始用力地拉扯被铐住的雙手。大力的磨蹭過後,原本結了疤的手腕又開始滲出血絲,一跳一跳地發疼。枯葉忍不住頹喪地用力嘶吼一聲,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地一下下喘氣。
好疼,好像比剛才更疼了……他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裏,展皓還沒找到他,還沒來找他,他就已經死在這裏。
呵,他現在,連展皓會不會來找他……都不敢确定。
頭腦混沌之中,喉嚨依舊幹得發疼,像火燒着一般。枯葉靠在山壁上,維持着站姿堪堪睡着了,但也半睡半醒。他不擔心有人來偷襲,因為林智桓看起來還不想讓他死,而是要慢慢地折磨他,所以他沒有性命之憂。
周圍依舊一片寂靜,只有偶爾的水滴聲一下下傳來。枯葉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水滴聲的背後,似乎又摻進來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隔着一道山壁,像是老鼠在啃噬着什麽似的。枯葉昏昏沉沉地聽着,良久,他挪了挪腦袋,抿一下嘴唇,卻意外地在嘴唇上嘗到了一絲清涼的液體。
這些微的涼意讓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枯葉警覺地扭頭四望,大睜着眼睛,入眼依舊是一片黑暗。他感覺到嘴唇上似乎沾着什麽東西,狐疑地探出舌頭舔一舔,發現竟是幾滴清水。
雖然這點兒水對于他的幹渴而言簡直聊勝于無,但也比沒有好。枯葉咂了咂嘴唇,覺得喉嚨裏的血腥氣好了一點兒。身子松弛之下,他突然感覺,铐着雙手的鐵箍……似乎松了一些?
為了證實自己的感覺,枯葉試着動了一下身子。果然,手上的桎梏松一些了,脖子和腳踝也是。這讓枯葉感覺到了一線希望,但又覺得懷疑——沒道理就這樣變松了啊,難道說是人為的?他想起剛才窸窸窣窣的聲音,眉毛疑惑得快要擰成一個疙瘩……難不成林智桓的人裏面有展皓的暗線?
這時,枯葉突然聽見黑暗裏傳來了一絲細微的輕笑聲。那聲音有點兒沙啞,卻又十分低沉溫潤……很熟悉,非常非常熟悉。
枯葉一聽,身體忍不住下意識地繃緊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
他聽見那個聲音輕輕地說:“我只能幫你把鐵箍松一松,太大動靜不行。那個小孩兒在往外左轉的洞穴裏,你們出去的話,要過暗河,出口往上,記住了。”
随即,枯葉感覺到一陣微不可查的空氣波動從身側一掃而過,那人悄無聲息地飄了出去。
他怔怔地僵立在原地,嘴角緊緊地抿着,心髒在胸腔裏控制不住地狂跳。那個沙啞的、低沉溫潤的聲音——
展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