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2)
天早上枯葉罕見地賴了床。展皓和鐘叔在大堂喝着茶,都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了,仇朗行也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可還沒見他的影子。
太陽已經爬到了屋檐頂上,全靖和玉珂頂着朝陽一臉菜色地站在馬車旁待命。一會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瞪眼一個木然,然後玉珂“哼”一聲撇開臉去。看見他倆的小動作,展皓臉上露出個微妙的笑容,淡淡地往熱乎乎的茶杯裏吹了一口氣。
鐘叔拿着本小本子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會兒懶懶地問:“少爺啊,岑小子怎麽還沒起呢?你沒跟他說今天要出去辦事麽。”
“說了,怎麽沒說。他昨兒半夜沒睡好,醒了一次,現在估計還趴在床上呢。”展皓輕描淡寫地應一句,說完伸個頭過去看鐘叔手裏的本子。鐘雲德見他要看,就把本子往他那邊側了一點,手指點着上面的一行字說:“之前漁場的收賬,比原來預想的要好很多。吶,本來曲家的曲水樓,城北那邊兩家分號。雖然說被燕祁用計搶了大半客人去,但我把這次撈上來的好些罕見江魚給了他們,所以現在那些老客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展皓把本子接過來,凝起眼神細細地看了看,一會兒突然側臉問鐘叔:“上次在潇連那兒鬧的河豚案,張知府應該不了了之了吧?”
“嘁,那個狗官,早就把這事兒定性為無頭案直接壓下去了。”說罷,鐘叔頓了一頓,而後才又繼續說:“我記得死的那個人叫于永林的,似乎是川地來的一個大夫,醫術挺不錯的樣子。他老婆方氏也懂一些醫理,他死了之後,方氏想看看屍體,結果被張知府叫衙役趕了出去。”
展皓定定地挑挑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鐘叔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想到什麽。偏頭望向外面的天空,太陽已經從屋檐上完全露了出來。鐘叔嘆口氣,說:“少爺啊,你還是去叫一叫岑小子吧,到了正午天就熱了。”
聽到枯葉的名字,展皓眼睛一眨,嘴角邊露出個微微的笑。他悠閑地把本子放下,慢騰騰站起身,懶洋洋地走了出去。走到門邊正好撞上打理清楚的仇朗行,對方見他一臉如沐春風的表情,一時間覺得好笑,又有些好奇心癢。回臉看見坐在椅子裏的鐘叔,仇郎行轉轉眼珠子,随即扯起嘴角賤兮兮地問:“師父,他碰見什麽好事了,那麽高興?”
鐘叔嫌棄地白他一眼,不鹹不淡地罵:“跟你說你也不懂,沒心沒肺的臭小子!”
當展皓輕手輕腳地走到枯葉房間外面時,正好聽到裏邊傳來沉悶的一聲響,接着是枯葉有些抽痛的吸氣聲。他抿着嘴角,有些好奇地推門進去,結果——就看見了枯葉裸着上半身摔在床邊地板上的狼狽情景。
展皓緊盯着枯葉的身體,眼神灼灼的,臉上卻故作驚訝地瞪大眼,提着音調問:“岑別,你怎麽摔到地上去了?”
枯葉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一臉的氣急敗壞:“什麽摔!我,我就是不小心絆了下!”
“哦,不小心絆了下,”展皓揶揄地低語一句,眼簾含笑地垂下來些,悠然地踱着步子朝他走過去,“是讓被子絆倒了吧?岑二爺真是好興致,睡覺都不忘記練功夫。”說着,他眼神若有所指地往地上瞟了一瞟。枯葉一怔,有些不妙地低頭朝腳邊看,果然,他的被子皺巴巴地在地上堆成一團,一副可憐兮兮備受蹂躏的模樣。
“我……”一時間羞憤得有些說不出話,枯葉狼狽地扭過身,忿忿地抓過衣服開始往身上套。展皓不動聲色地走到他身後,眼見着他半肩膀的火焰疤被玄色的衣衫遮蓋住,心裏不禁淡淡地低嘆一聲,剛伸出一半的手也悻悻地退了回去。
看見心上人瘦韌的身軀之後,身子裏升起來的滿腹騷動,在努力的壓抑之下,最終只化作了糾纏的擰不開的眼神,死死地灼燒在對方的後頸上。展皓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腦海裏數個邪惡念頭幾番角力之下,最後還是逐漸把眼神收了起來。他垂下眼轉過身,一邊往外走一邊淡淡地說:“快一些,大家等你好久了。”
枯葉正忙着捆腰帶呢,聽見他的腳步聲一下下踱了出去,心裏還覺得奇怪。這混蛋平常不是逮着什麽就要戲弄他的麽?剛才他是睡迷糊了,一睜眼看見天色已經大亮,想起展皓說了今天有事要他跟着去辦,心急之下,沒注意到睡覺時候腿腳擺的姿勢不大好,左腳卡在床尾的花格子裏了,于是一下子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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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好的嘲笑機會,展皓怎麽只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腹诽完又想起他最後催促的那句話,枯葉臉上一臭,扭過身急匆匆地沖出門去打水洗漱。
今天展家的馬車有一點兒擠。
往常馬車裏只坐兩個人,展皓和鐘叔,或者展皓和枯葉。可今天,不大不小的車廂裏愣是塞下了四個人。展皓跟仇朗行排排坐,鐘叔在對面拉着枯葉的左手興致高昂地給他看手相。
三個年輕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說話,整個車廂裏只聽得見鐘叔絮絮叨叨的聲音,一時間氣氛有些詭異。展皓聽着鐘叔煞有介事地說枯葉命中有貴人,能長命百歲,會有兩個兒子。他擡眼望向車廂頂,嘴角不禁默默地撇一下,眼神也越發地無奈。
枯葉撇着臉不看他,雖然沒吭聲吧,表情卻跟展皓頗有些相似。仇朗行瞅着他倆看了半天,眼珠子骨碌骨碌轉。半晌,突然一手作拳,歡欣雀躍地在另一手的掌心裏一墊,臉上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展皓撇過眼盯住他,面無表情地冷聲道:“你看出什麽了?”
仇朗行笑得賤兮兮的,一副“你求我呀”的神情。展皓冷冷地盯他半晌,這家夥卻還是那副得瑟的樣子,搖頭晃腦的。末了,展大老板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眼神一瞬間變得玩味了。仇朗行晃眼間瞥到,剛才那得意洋洋的勁兒瞬間散了個精光,轉而狗腿地埋頭湊到他耳邊,伸出個手遮掩着道:“我就是想呀,展老板牙口不錯,這麽難啃的都能吃得下去……”
展皓漠然瞥他一眼,淡淡地說:“手指頭還沒碰到一根呢,你歡天喜地個什麽?”
“哦~”仇朗行笑得更賤了,手裏把扇子推開,掩飾地擋在臉前搖一搖,嘿嘿地笑了起來:“看你這種人吃癟,真是大快人心啊。”
展皓淡淡地又瞥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簾不說話了。對面,鐘叔依舊攥着枯葉的手說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什麽夫妻和美兒孫滿堂,聽得他腦仁一跳一跳地疼。枯葉一邊耐着性子聽鐘叔瞎掰扯,一邊擰着眉看展皓。剛才這家夥跟仇朗行低聲嘀嘀咕咕的,遮遮掩掩模糊不清。他說的那兩句話倒是聽清楚了,但是沒頭沒尾,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似乎是,展皓要抓什麽人?
手指頭?
——莫名其妙!
感情這方面的經驗,雖說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但是枯葉的感情經歷确實是一片空白。年少時候大哥死了,他和弟弟岑經向來不和,不多時便分道揚镳。他機緣巧合遇見了師父,随即開始了艱苦的練功生涯。師父雖然沒有強求他禁女色,但俗話說一滴精十滴血,出精的确對練武之人不利。更別提他當時還只是個剛長毛的小家夥,對情事懵懂未知,一心只想着報仇雪恨。
後來長大了,對男女之事有了些許了解,心裏依舊沒有什麽向往。他忙着殺人報仇呢,女人于他,不過是另一種生物而已,除了會說話之外,其他的說起來跟猴子一類的動物實在沒什麽差別。
不過小夥子年紀輕,剛出二十沒多少,正是氣血旺盛的時候,有時早上起來難免會有些尴尬的生理反應。不知道這算不算他師父教得好,枯葉心中不覺得這有什麽好心慌意亂的。對此反應,他的對策向來是靜心運氣,等自家小兄弟自然平息。至于夢裏出精什麽的,積多了自然就會出來的麽,既然如此,做那檔子事兒還真是不必要……浪費時間。
吶,就是這樣思考回路奇怪的,清心寡欲的小狐貍。
·無責任番外·被愛之人·
愛人有着削瘦挺拔的身軀。
許多次從後面看他的身影,視線都會被他挺得直直的脊梁吸引住。寬闊的腰帶将瘦韌的腰線勒出來,往上是兩片突兀寬大的琵琶骨,往下是窄翹渾圓的雙臀。
他曾無數次覺得眼前這人好美,那是一種內斂的、壓抑的、沉凝的、卻又充滿着野性力量的美——盡管這個害羞別扭的家夥從來不肯承認。對于自身的模樣,他似乎一向沒有什麽認同感。自卑慣了的小狐貍,長大了,就成了這副扭着擰着的模樣。
卻讓他心裏一日日迷戀着。
小角是一只散漫的貓咪姑娘,展皓還沒見過這麽翹的貓姑娘。明明才半歲大,換算成人類的年齡也不過四、五歲,卻已經是一副看破紅塵,老僧入定的樣子。有時候下雨天不願意動,她能在枯葉肩膀上一動不動地趴一整天。枯葉也随她鬧去,她不想動,他就也不動,盤腿在屋裏練內功心法,所有的動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驚了肩膀上的小姑娘。
這讓展皓看着十分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使然,枯葉這別扭的家夥,明明喜歡自己,但是也最吝啬跟自己講話。平常看他跟季棠方秋玩得好好的,對貓咪也都是平和細心的樣子,唯獨到了他面前,就會別扭得不得了。
看一眼,不讓看。親一下,不給親。摸摸小手,他也能跌臉跌半天。
雖然這樣的小狐貍也很可愛,但是有時候,展皓也會希望愛人能溫柔地對待自己。
累的時候,氣氛寧靜的時候,總有那麽幾個瞬間,展皓會想好好地抱抱他,跟他身體相依。只可惜小狐貍始終太緊張,甚至于只是眼神上的接觸,展皓都能感覺到他呼吸一瞬間的失序。
他也是喜歡自己的,只是他還不知道應該怎樣跟自己在一起。
小角最親枯葉。說是這樣說,但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表示,就是比較肯跟他粘在一起。一人一貓在一起時,枯葉不說話,小角也不叫,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相互依偎着。展皓很羨慕小角,這不是在說笑,是真的很羨慕。
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自己是一個小孩兒,或者一只貓,枯葉會不會對自己坦然一些?
會不會把他抱在懷裏,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背,用下巴輕輕撚動他的額頭,将臉埋進他的皮毛間嗅聞他的氣息?
應該會的吧?小狐貍曾這樣摸過小鴛鴦,現在也是這樣對待小角。
哎,如果自己是一只貓就好了啊。
沒有人用貓來比喻展皓,大部分是用狼,毒蛇,或者老狐貍。展家最著名的貓在開封府,還是一只黑肚子的白貓,但如果展皓是貓的話……那會是什麽樣子的?
沒人想過這個問題。
所以,當展家家主的床上出現了一只純色黑貓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他的真實身份。
原來是黑貓呀,啧啧,意料之中,也不是很稀奇嘛。
展皓蹲在鏡子面前,慢悠悠地扭動着貓腦袋,心不在焉地欣賞着自己此時的身姿。成年的,四肢修長的黑色貓咪,皮毛光滑水亮,跟之前的小黑很像。只不過自己耳朵裏長出來的絨毛是白色的,而且非常長,看上去有些不搭調,但是意外的,又有點兒奇怪的萌。
吶,這個樣子,小狐貍會喜歡麽?
坐在鏡子前,展皓定定地歪了歪腦袋。毛茸茸的爪子在耳背上扒拉一下,三角狀的貓耳被壓趴了,整個貓都顯露出一種慵懶的調皮情态。
是貓的話,抱着他舔,舔個沒完都是可以的吧?
想到這兒,展大貓慢悠悠地眯起了琥珀色的貓眼睛。
小角喜歡到處亂跑,枯葉估計她都已經把整個常州府跑過好幾十遍了。哪天玩兒得高興,能一連四五天都不回來。
所以平時在他房間裏的還是小鴛鴦。這一年被養得好了,整個貓越發地懶,往花架上一趴就是一整天。枯葉有時候想逗它起來,人家也就是懶懶地睜一下眼睛,敷衍地“咪”一聲,然後又迷迷糊糊地趴着了。
可是今天,連喜歡趴花架的小鴛鴦也不在了。
估計去哪兒玩去了吧。估摸着這個,枯葉整個人裹着被子在床上懶懶地滾了一圈,還是不想起床。
也不知道展皓又在忙什麽事情。自從他挑下了狄家的擔子之後,經常的狀态就是忙,累。看着他疲憊的神色,青黑的眼圈,枯葉自然也心疼,只不過,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出口。
怎麽說都好奇怪。
那樣一些關心的字眼、語氣,怎麽想都跟他的形象不相符。尤其是,還,還要對着展皓說……
到時候,肯定還沒說完,那家夥就已經笑起來了吧。
用那樣的一雙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子,長長的眼睫毛,內裏蘊含的溫柔神色像春天的風,像冬日的暖陽。彎起來的時候像兩鈎新月,左眼下面有一顆淺色的小痣。
每一次都能讓自己看到失神。
唔,這臭不要臉的混蛋……想着展皓,枯葉不禁覺得有點兒臉紅耳熱。心裏揣着一只咆哮的小野獸,不停地抓着撓着,要見他,要去見喜歡的人。張牙舞爪,撒潑耍賴,他必須得花很大氣力才能壓抑住這種沖動,把自己維持在平時冷漠克制的樣子。
展皓……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窗外下着雨,很大的雨,雨滴打在屋瓦上,“嘩啦嘩啦”一片嘈雜聲。
枯葉咬着嘴唇郁郁地窩在床上,想着展皓,想着一年前兩人相遇以來發生的種種,心裏便越發難以平靜。他懊惱地蜷了一下身子,然後氣急敗壞地翻了一個身,臉朝向外,接着……看見了一只貓。
屋子的窗戶打開着,一只皮毛半濕的黑貓站在窗沿上,正靜靜地看着他。
貓咪用一種從容的、靜谧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有點兒像小黑,但是又比小黑要專注深情。一時間枯葉也有些愣,他就盯着那只貓,眼睛怔怔的。
他看見那只貓輕巧地跳了進來,一邊注視着他一邊走到床邊。“喵~”黑貓兒沖着他低低地叫一聲,琥珀色的雙眼靈光流動,即使皮毛濕着,也完全不顯得狼狽。枯葉被他盯得心裏一動,忍不住伸手将他抱了過來。黑貓兒乖順地任他抱着,不吵也不鬧,一會兒枯葉拿了毛巾來給他擦身子,手掌在身上呼嚕來呼嚕去,他也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樣子。
“你是哪家的貓兒?”枯葉把貓咪抱到眼前,盯着他琥珀色的雙眼低聲問了一句。貓咪抖一下耳朵,然後……枯葉也不大确定,這貓兒,似乎笑了一下?
微微眯起來的眼睛,實在是有點兒像某人。
枯葉不禁看得愣住。真是太像了,這種姿态,這樣的神情,以及眼神裏的從容和專注,都跟展皓一模一樣——這貓,不會是他的吧?
這時候,枯葉感覺下巴上傳來了一陣濕漉漉的觸感——黑貓兒伸出粉紅色帶小刷子的舌頭,正一下下舔舐着他。枯葉的臉倏地紅了,不是因為被貓兒舔,而是……因為這貓,跟展皓實在是太相像,這讓他不禁産生了一些不幹不淨的聯想。
羞赧之下,枯葉忍不住偏頭把貓兒推開了些:“別亂舔……”
“咪唔。”貓咪叫着,伸頭蹭他的脖子,軟軟的帶着肉墊的小爪子輕輕按在他的鎖骨上,順滑的皮毛蹭在皮膚上帶來一種美妙的觸感。枯葉被他弄得笑起來,癢膩之下,忍不住抱着貓兒又躺回了床上。
貓咪整個依偎在他的胸口上,四爪蹭開他胸前的衣襟,惬意地靠着皮膚蜷成一個團,黑色的長尾巴挑在半空中,得意地一繞一繞。枯葉伸手輕輕捏住他的小尾巴,換來貓咪懶懶的一聲叫:“咪嗚~”原來你喜歡玩兒貓咪的尾巴啊。
窗外的雨還在下。隆隆的雨聲之中,低微的貓叫變得不那麽清晰,枯葉是看見了他微張的小嘴巴,才想到他或許是叫了一聲。這貓咪倒是自來熟,一見面就爬上了他的床,所以絕對不是小黑。雖然乍一看覺得非常像,但走近了之後,他就能發現,這貓兒的眼睛要妩媚得多。明明是最普通的琥珀色雙瞳,卻偏偏晶亮得像是要流出煙火似的。
這還是第一只主動親近他的貓咪呢。
想到這個,枯葉忍不住抱着貓咪的身子,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和耳朵。暖烘烘的貓咪身體,柔軟的貓咪皮毛,觸碰到的時候會感覺到一種麻麻的幸福感……難怪那麽多人喜歡貓咪,他也喜歡,只可惜貓咪們大多不喜歡他。
但這只似乎不一樣。
黑貓兒感覺到他的親吻,本來半阖着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圓圓的貓腦袋扭過來,耳朵直直地立着,琥珀色雙眼神采奕奕地看着他。枯葉被他盯得一愣,莫名地有些心虛了。但貓兒似乎完全不介意他的流氓行徑,反而伸出爪子扶到他臉龐兩邊,然後,毛茸茸的貓咪嘴巴親了過來。
……正中紅心。
呃?枯葉怔在當場,估計是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只色貓來奪他的吻,而且不只是嘴,連舌頭也伸了出來,在他的嘴唇上不停地舔……這不禁讓他有些邪惡了,如果他張開嘴,這膽大妄為的貓兒是不是會把舌頭伸進來?
腦子裏剛晃過這個念頭,枯葉就忍不住燒紅了臉。他心慌意亂地躲開貓兒的親吻,把臉埋進了棉被裏去。
跟他這樣親吻過的,只有展皓……只有他把舌頭伸進來過。
只有他能與自己這麽親密。
今天一天展皓都沒有出現,展家上下沒有一個人看見他。
玉珂還覺得奇怪呢,以為他又鑽到哪兒悠閑去了,可到處跑了一圈兒沒看見人影,這下大家不禁都有些着急了。
“連衣服都還好好地放在床上,難不成他光着身子出去的呀!”玉珂氣急敗壞地喊着,一刻也停不下來。鐘叔也過來看了,到處走了一圈沒結果,杵在屋檐下邊兒疑惑地嘀咕:“昨天不是還說要跟我商量錢莊的事兒麽,怎麽連個人影也不見?”
黑貓咪悠閑地坐在枯葉的肩膀上,心不在焉地舔着爪子。枯葉心煩意亂地看着衆人,一時間也有些茫然無措。
展皓怎麽會不打一聲招呼就不見了?
“我去外面找找。”他想要往外走,看看展皓會不會上街了,不想臉頰卻被黑貓兒輕輕拍了一下。枯葉扭過臉,這才想起自己肩膀上還有只貓。伸手想把他抱下來,貓咪卻用爪子扒着他的手不肯走:“喵嗚。”尾巴繞過來撓一撓他的手背,雙眼靜靜地看着他。
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貓兒好像在安撫自己。
不要着急啊,我就在你眼前嘛。
這時候鐘叔走了過來,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會有事的,小岑你別擔心。少爺功夫那麽好,再說常州府人人都認識他,他不會出什麽意外。估計是最近事情太忙,所以出去散散心吧,明天應該就會回來了。”
枯葉郁郁地把貓咪抱進懷裏,垂着眼,情緒有些低落地點點頭。鐘叔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才轉身離去。
什麽散心,散心也不帶着我,還說喜歡我呢。
枯葉把自己用被子緊緊地裹在床上,滿腹的牢騷和擔憂。黑貓兒在他身上踩來踩去,一直低聲地喵喵叫,還湊到他眼前去蹭他的額頭,可都被枯葉無視了。此時他滿心滿腹都是那個混帳的家夥,哪裏還有心思跟貓咪玩耍?
心煩意亂之下,連澡也不想好好洗,整個腦袋都在想着那臭混蛋的展皓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莫名其妙地就出去了,還不跟任何人說……至少,至少你要告訴我啊!你不知道我會擔心的麽!
想到這兒,枯葉不禁氣惱地砸了一下水面,濺起的水花“嘩啦啦”潑了一臉。這時候邊兒上傳來低低的一聲貓叫,他一擡頭,才看見那黑貓兒坐在浴桶邊的架子上,黑亮的皮毛被剛才濺起的水花潑濕了一半。
“咪唔。”貓咪低叫一聲,站起來往前輕輕地走一步,然後縱身一躍,準确無誤地落到了浴桶邊兒上。他靜靜地看着枯葉,大大的琥珀色眼睛溫柔地半眯着,臉上露出一種非常慵懶又惬意的神情。枯葉忍不住伸出濕淋淋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輕聲說:“沒心沒肺,我在這邊擔心,你在那邊高興。”
“喵~”貓咪享受地把額頭迎上去讓他戳,尾巴也高興地掃來掃去。枯葉盯着他這副愉悅的神情,一時間心裏有些不平衡,壞心頓起,“呼啦”一下就把貓兒拉進了浴桶裏。貓咪一開始被吓了一跳,但進了水馬上就冷靜了下來。枯葉看着他從容優雅地劃動着四條腿兒,在水面上轉了一個圈,随即蹭到他身上。濕淋淋的腦袋靠着他的胸口,眼睛微微地眯着,一副幸福得不得了的模樣。
枯葉無奈,這臭貓怎麽的都不着急生氣,居然還喜歡游泳!究竟是不是貓了?他嘆一口氣,一邊腹诽一邊抱着貓兒爬出了浴桶。拿過毛巾給自己擦身,再拿另一條毛巾給貓咪擦身。枯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貓咪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的身體看,眼神若有若無的,一直緊盯着沒松開。
這究竟是誰家的流氓貓兒?
晚上,枯葉靠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那只貓咪,心不在焉的。那貓兒似乎也沒心思跟他玩兒,蹲坐在他跟前一動不動,就尾巴不時掃一下。
枯葉挑着眼睛看他,有些不高興地說:“你怎麽也不抓一下,是不是貓啊?”
貓咪斜個眼看了看那根狗尾巴草,這才矜持地伸個爪子撥弄了一下。枯葉無語了,頓時覺得無趣,幹脆把狗尾巴草往旁邊一丢,滅了燈準備睡覺。
黑暗之中,他感覺到貓咪從邊上鑽進了被子裏,蹭啊蹭的,從小腹一路蹭到胸口上,最後把腦袋從被子邊緣擠了出來。貓兒晃晃腦袋,低叫一聲,然後仰頭舔他的脖子和下巴,貓掌收了鈎子,輕柔地一下下撓着他。那感覺撩撥得枯葉越發地心煩。
“你說那個混蛋到底跑哪兒去了?”枯葉伸手撓着貓咪的耳朵,低聲地抱怨了一句。貓咪享受地蹭着腦袋,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咕嚕”聲,很惬意的樣子。一聽他這聲音,枯葉就不禁覺得惱火。老話說畜生不通人性,還真沒錯,這混蛋貓就不知道自己心情不好麽?這麽一副享受到沒邊兒了的模樣……鬼才繼續幫你撓撓!
于是枯葉把貓咪推開,忿忿地把身子轉到了另一邊。貓兒在被子外面有些詫異地愣一會兒,而後“咪唔”地低叫一聲,還帶着些許顫音。
小狐貍真別扭。
柔柔的小爪子從脖頸後面繞過來,枯葉感覺到貓咪圓圓的腦袋蹭到了後頸上,“喵~”濕漉漉的小舌頭一下下舔吻着他,後爪蹬開了衣服,整個身子蹭到皮膚上。
你想我麽?
我就在你身邊啊。
“你別鬧了,”枯葉郁悶地揪着被子,煩躁得眼睛都不想睜開,“我要睡覺!明天那混蛋要是再不回來,我……”
你就怎麽樣?
我就一定要出去找他。這混賬,老大不小了,還弄出這種幺蛾子。好歹留一句話啊,這樣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去哪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也不知道。混蛋,不是說喜歡我麽,就這樣讓我擔心啊?
貓兒靜靜地看着他擔憂又煩躁的側臉,爪子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默默地爬到枯葉的枕頭上,正對着他眉頭緊皺的臉……半晌,輕輕地舔了舔他蹙緊的眉心。
你希望我回來,那我明天就回來。
我怎麽舍得讓你擔心難過。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午夜裏濕漉漉的空氣,屋內漸漸變得冰涼。
枯葉不安穩地睡着,把被子一個勁兒地往身上裹。身後不知是哪一只小動物,暖烘烘的身子靠過來,被子被一點點剝開,肉體貼了上來。溫暖的身體,将他發涼的後背熨帖地覆蓋住,整個身子被攬進去,落入一個舒适的所在。
吹拂在耳後的呼吸很熟悉,那個低沉沙啞的聲音,曾數次在意識模糊的時候哄着自己入眠。
溫暖的潮水逐漸覆蓋上來,枯葉感覺自己又一次成了河底的石子,被柔軟的河水親密地淹沒。
夢裏面有一雙手摟着自己,展皓的修長結實的手臂,像以前那些擁抱一樣,用一種舒适的力道将自己牢牢困在他的懷裏。
令人安心的囚禁感,稍微有一點點心慌意亂。希望他松開,又不希望他松開。
醒來後他還會在麽?會不會還是像過去的昨天一樣,他還是沒有任何的蹤跡……僅只是一個夢。
枯葉緊閉着眼睛,在夢裏撫上那雙修長的手臂,手指順着肌理,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
然後,睜開眼,自己的腰上,那雙手還在,手裏堅實的觸感告訴自己,這個人是真的。
他轉過臉,看見了身後展皓熟睡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安靜地低垂着,柔軟的長發盤桓在頸間,光裸的胸膛下面……似乎什麽都沒有穿。
枯葉僵直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眼睛睜得大大的,連呼吸都謹小慎微。
展皓回來了。
心髒的跳動這才逐漸恢複了節奏,甚至連凝滞的血液也流動了起來。在清晨的微光中,窗外叽喳的鳥雀鳴叫聲中,枯葉看着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雙眼,沒有一次像此時這般溫柔魅惑。
“……我回來了。”
“你想我麽?”
輕柔的吻覆蓋了上來,修長的手指撫上下巴,将他的臉擡起,逐漸加深了親吻的力道。
枯葉緊閉着眼睛,眼睫不住地閃動。心跳的速度快了好多,手指也忍不住攥住了他的手腕。展皓緊緊地擁着他,滿足又惬意地吸吮着他的舌頭,舔舐着他敏感的上颚。流轉的呼吸逐漸灼熱,上升的溫度将兩個人的臉頰都染上一層薄紅。
“我一直在看着你,你知道麽?”
枯葉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眼睛迷茫地睜開了又閉上,眼睫微微顫抖。
愛人有着修長結實的身材,旁人很容易被某種假象欺瞞,以為他身形瘦弱。
許多次從後面看他的身影,視線都會被他寬闊的後背吸引住。烏黑的長發随意地挽作一束,發尖垂向背心,走路的姿态慵懶閑散。
他有着溫柔缱绻的笑容,專注溺人的眼神。他的嗓音低啞,夜晚會在自己的耳邊悄聲訴說最柔軟熨帖的情話。
就是這樣的,他心裏一日日愛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