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2)
麽?”
展皓悠然地頓住,随後,枯葉聽見了他依舊氣定神閑的聲音:“你擦你的身,不用管我,我進來喝杯茶。”說完,他不緊不慢地走到窗戶邊坐下,拿起了一個杯子。枯葉擰起眉,狐疑地瞪了展皓一眼,随後扭過頭,繼續用毛巾擦拭濕潤的皮膚。
展皓在對面坐着,悠然自得、不動聲色地欣賞着屏風後面修長的身影。其實他只能看見一個剪影,還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這已經足夠了。他能夠憑着影子起伏的線條,回想起枯葉身上的優美的肌理,他的溫度,以及他的心跳……和呼吸。
屏風後面,枯葉正在擦頭發,不耐煩地、快速地搓揉着腦袋,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肩背上,似乎讓他很煩惱。他的手法既粗魯又狠心,讓人看着,幾乎是要以為他想把頭發生生拽斷。展皓抿起嘴,不禁低笑出了聲。枯葉在裏面聽見,忿忿地将衣服褲子穿好,一邊系腰帶一邊低吼:“笑什麽笑!”
展皓眯着眼托着腮,将上身歪向桌子,聲音拖得長長地道:“我笑啊,某人的頭發真是結實,這麽拽都沒掉光,真是個奇跡。或許以後可以當武器用呢,肯定比那天蠶絲還韌。”
話音剛落,展皓就見枯葉臭着臉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他的頭發還濕漉漉地披散着,長長的劉海被擦得毛毛躁躁,整個人像只洗完澡的亂毛貓咪一樣。展皓眼睛微微一瞪,當下忍不住笑了出來。枯葉的臉色更臭,咬牙切齒地瞪他好一會兒,見這家夥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心裏氣不過,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用力地砸了過去。展皓在捧腹大笑之中伸個手出來穩穩接住,用力憋住笑,抿着嘴唇擡起頭,音調古怪地說:“你這也太……太可愛了。”
“可愛你大爺!”枯葉氣惱地剛罵完這一句,臉上立即不知是疼了還是癢了,總之讓他左臉一抽,随即窩火地龇牙咧嘴起來。他伸手捂着左臉,偏過頭低聲罵罵咧咧地走到床邊,伸手進包袱裏煩躁地摸來摸去。
展皓歪頭看見他的這一連串動作,知道這狐貍大概是傷疤疼了。他站起來走到枯葉身後,低聲問:“你在找什麽?”
“找你之前給我的那個藥!”枯葉咬牙切齒地說着,一會兒手裏抓着個小罐子抽了出來。他氣呼呼地坐到桌子前面,拔開木塞子,一手挖了淺綠色的藥膏,一手将亂糟糟的劉海捋上去,伸着手指就要抹,卻被展皓抓住了手腕。
“你幹什麽?”枯葉扭過頭擰眉瞪他,展皓垂着臉,笑笑地看着他完全露出來的刺青和火燒疤,沉聲道:“頭發還沒梳好呢,我幫你。”說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牛角梳,不由分說地扶住了枯葉的腦袋。
枯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只在對面的銅鏡裏模模糊糊地看見展皓一手攬着他的長發,一手細致地幫他梳理着。他僵坐在椅子裏,心裏羞惱的情緒湧上來,想要惱火地低吼拒絕,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這個情狀本來應該很尴尬,可展皓這家夥卻一副理所應當、平淡從容的模樣,他要是開口拒絕,反倒顯得別扭多事……
于是枯葉只得渾身僵直着坐在那兒不動,一只手沾着藥膏,放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展皓擡眼瞥見他這副如坐針氈的模樣,嘴角不由得勾出了一抹悠然的笑。
現在他手裏的這一捧長發,幹枯發硬,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狀态。但展皓卻覺得,這捧頭發,比那些公子哥兒或者大家小姐細心保養的頭發,更令他想要撫摸、想要親自梳理。頭發是沒有溫度的,但展皓卻有一種錯覺,覺得枯葉身上的氣息和體溫,似乎能通過這些發絲傳到他手中。
茂密的、糾結的、尾端幹枯的亂發,當真就如那情絲一般,梳不清,理還亂。
“你這頭發,是我見過最可憐的頭發。”展皓垂着眼簾,笑笑地看着枯葉的頭頂,雙手耐心梳理着打結的地方。枯葉難受地擰了擰脖子,低聲“哼”一下算作回答。他才不願意多說他的頭發,反正沒有他展皓的那麽黑直發亮,甚至連全靖的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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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地方都開了叉,等到了蘇州,我再幫你好好剪剪。”展皓不緊不慢地說着,将枯葉腦後的長發放下,寬大的手掌輕柔地按到他頭頂上,開始幫他梳理額前長長的劉海。
枯葉有些郁悶地悶着頭,一言不發。展皓擡眼瞅了瞅銅鏡之中他低沉的臉色,眼裏一瞬間劃過難以名狀的情緒。他靜靜地看了枯葉一會兒,随即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鐘叔剛才跟我說,方秋的娘——也就是林夫人,被林智桓軟禁起來了。”
聽見這話,枯葉不禁皺起眉,擡起眼睛從鏡子裏看着展皓低垂的眉眼:“軟禁?”
展皓平靜地瞥他一眼,伸手将他右臉頰旁的頭發勾到耳後,那手指的微熱觸感讓枯葉不禁躲閃了一下。展皓仍舊是那副平淡的模樣,垂下眼說:“鐘叔還告訴我說,林家的後院裏種滿了罂粟和大麻,這兩種都是能讓人上瘾的藥物。”
“所以呢?”枯葉擰着眉頭,頗有些不耐煩地道:“方秋到底是不是你兒子?”
展皓好笑地擡眼盯住他,手掌扶在他的腦袋側面:“你關心的只有這個麽?方秋是我的兒子怎樣,不是又怎樣?”
枯葉不屑地白他一眼,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說:“不怎樣,如果他是你的兒子,那以後你就別讓我帶他玩兒了。”
展皓聽了,眼神中不由得露出一絲好笑的情緒:“為什麽?”
“小時候再怎麽乖,長大了也會變成老奸巨猾的狐貍。”枯葉哼哼地說着,又給了展皓一個白眼。聽見他這話,展皓臉上不由得失笑——這家夥就這麽讨嫌自己?從來沒給他個好臉色不說,連帶着跟自己有關系的人也要讨厭麽?他沒做過什麽坑害這狐貍的事兒吧?
心裏這樣想着,他忍不住伸出左手在枯葉臉上輕輕地擰了一把。枯葉本來坐得好好的,身子也漸漸放松了,可冷不防被他摸這麽一手,當下整個人都炸了起來,轉過身擡腿就要踹展皓。展皓笑嘻嘻地往後一飄,手裏還拿着梳子,氣定神閑地道:“哎哎,別生氣嘛,我被你說了那麽多壞話都沒生氣呢。快坐下,別瞪我了,頭發剛梳好了別亂炸……”
“你!”枯葉被他氣得不行,整個臉都黑了。他伸手捂着自己的左臉,還是氣狠狠地瞪着展皓,身子緊繃着不肯松下來。展皓看着他笑,放軟了語氣,雙手合十求饒着說:“岑二爺,別氣了,我還沒幫你梳好頭呢,藥還沒擦,你坐下好不好?”
“你還想幫我擦藥!”枯葉低吼一聲,手掌往椅背上一拍——然後,展皓就眼睜睜地看着那木椅“轟”一聲變成了一堆碎片。他挑起眉,臉上煞有介事地露出個驚恐的表情,後怕地說:“哦,幸好沒拍在我身上。”
枯葉黑着臉,瞪着他不說話。展皓站在他對面,悠閑地笑着靠在圓桌旁,手裏還拈着梳子甩啊甩:“好啦,別生氣啦,我不惹你了,你好好擦藥,那傷疤也怪難受的。明天你還是坐馬車吧,若是嫌棄我,那我就去騎馬,你別氣了。”
“誰要坐你的馬車!”枯葉低低地嗆他一聲,白他一眼,這才走到床邊坐下,開始往傷疤上塗藥。
展皓在圓桌旁慢慢坐下來,斜着身子托着腮,微笑着看他的動作。枯葉這家夥,對于某些細小瑣碎的事情似乎總是沒有耐心,不光是剛才的梳頭發,就連現在塗藥,他也是亂擦兩下了事。看了一會兒,展皓對他這敷衍的态度實在看不下去了,手上癢癢的,就是想上前幫他擦、幫他揉。想摸一摸他瘦削的臉,再摸一摸他覆蓋着傷疤的肩膀,和紋着瑞獸圖案的胸膛……
“展皓,你那是什麽眼神?!”
被小狐貍略帶着惱火的問話喊回神,展皓才發現枯葉又惱火地瞪着他了……什麽眼神?剛才他有用奇怪的眼神看小狐貍麽?他只是稍稍回憶了一下某些肢體部位而已啊。
展皓好整以暇地眯眼笑着,身子歪得越發風情萬種:“沒什麽啊,只是想吃肉罷了。”
“想吃肉就叫廚房給你做,別盯着我看!”氣呼呼地說完,枯葉随即無情地下了逐客令:“行了,事情已經說了,現在回你的房間去!”
展皓托着腮,無辜地眨眨眼,聲音有些黏糊糊的:“我還不想睡。”
枯葉瞪他一眼,随即側過身,将左胳膊從袖子裏抽了出來。他一邊草草地給胸口上的傷痕塗藥一邊不耐煩地說:“你不想睡我想!要打發時間就找別人去,我看李非常和他身邊那小孩兒挺惦記你的,不如去找他們。”
“啊,他們啊。”展皓心不在焉地答着,視線直勾勾地盯在枯葉的身子上。小狐貍半裸着上身,只可惜人家右側對着他,頭發又在胸前掩映着,基本上看不見什麽皮膚。展皓徒勞地伸頭伸腦了一會兒,最後只能失望地坐正身子,聲音蕭條寡淡地道:“找他們幹什麽,我又不喜歡他們。”
剛說完這話,兩人就聽見外面傳來了些許細微的房門“吱嘎”聲。枯葉下意識地看了展皓一眼,随即将衣服拉好,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展皓也湊過去,站到枯葉身邊扒着窗戶往外望。
兩人屏着氣,看見院子左側靠前的那間房裏走出來了一個人。展皓想了想,記起來那間房是李非常和石麟住的,看那人高挑的身形,應該是李非常沒錯。
都是睡覺的點兒了,他還出來幹什麽?
幽暗的走廊之中,只見李非常靜悄悄地走到對面的那排房間前,慢吞吞的,似乎在猶豫着什麽。他停頓徘徊了一會兒,好半晌,才磨磨唧唧地站到展皓那間房的門前。
原來是要找展皓。枯葉冷笑一聲,随即眯着眼睛扭過臉,頗有些鄙視意味地看了展皓一眼。展皓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無聲地道:不關我的事啊,他自己半夜不睡覺跑去找我。
正辯解着,那邊李非常就出聲了。在悶熱的夏夜裏,展皓和枯葉可以清楚地聽見他低聲的呼喚:“展皓,你睡了麽?”
我睡了——展皓扒在窗戶上無聲地應了這麽一句,心裏覺得有些好笑。沒看見房裏都是黑的麽,不是睡了還會怎樣?可那李非常似乎還不死心,仍舊站在房門前不肯離去,還在斷斷續續地嘀咕:“展皓,我有事情跟你說,我知道你晚睡……你還醒着吧,展皓?”
“他也知道你晚睡呢。”枯葉冷笑一聲,随後興趣缺缺地走回床邊,伸手鋪床,準備睡覺。展皓扭頭看他一眼,一會兒又繼續盯住那邊的李非常。
李非常還是沒走,不但沒走,反而還坐在了門口的走廊上。見狀,展皓不禁擰起眉毛,眼神也變得深沉起來。李非常在柱子邊靠了一會兒,又坐立不安地站起來,背着手在門口踱來踱去。此時院子裏只有枯葉這間房還亮着,那邊李非常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最後竟扭臉朝這邊望了過來。
展皓眉頭一皺,随即伸手一揮,将桌上的燈給滅了。
枯葉剛鋪好床,周圍就黑了。他怔了一瞬,随後惱火地張口想罵,卻被展皓飄過來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別說話,他在看這邊。”展皓一手摟着枯葉的肩膀,一手緊緊地捂着他的下半邊臉。他就貼在枯葉的耳朵邊說話,溫熱的氣息吐在人家耳廓上,這種肉麻的親昵感讓枯葉渾身的皮都緊繃了起來,哪兒還管他看不看,忍不住抻起手就開始掙紮。
“唔……放開!”枯葉悶聲低吼着,一手拐子打到展皓腰間,對方卻不痛不癢似的繼續鉗制着他:“別動,就一會兒,他走了就好了。”
枯葉的臉臭得不行——他找你,為什麽我要被牽扯進去?!想着忍不住咬牙切齒,他擰過臉,氣不過地伸手用力掰開展皓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指,壓低了聲音喝道:“放開我,快滾回去!你們愛怎樣就怎樣,不關我事!”
見他這副嫌棄萬分的模樣,展皓一雙剔透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他垂眼看着枯葉的臉,輕聲笑道:“你還真狠心吶。你這樣趕我出去,萬一他要對我表白,我一定是拒絕的。吶,這樣的話,生意夥伴就也做不成了,布紡業估計就得黃了。”說完,他雲淡風輕地松開枯葉,然後斂了眉眼,鎮定地踱步到窗前,冷着表情一言不發地盯着對面的李非常。
枯葉坐在床邊,心裏還殘存着剛才的羞惱,但展皓的話又讓他莫名地産生了一絲心虛。說實話,被這麽多人喜歡也不是他展皓的錯,像萬姝和燕衡那一類人,他大可以坦然拒絕,不予理睬。但若是李非常這種生意上的夥伴,處理不好,估計就會斷了一條路。
——但這是你們的事情,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悶悶地想着,枯葉忍不住掩飾地低聲嘀咕一句:“那你等他走了再回去不就行了。”說完,他悶頭掀開薄毯鑽了進去。展皓扭過臉靜靜地看他,一會兒,臉上露出個悠然篤定的笑容。
這時候房間裏很安靜,只有微不可察的呼吸聲在緩緩波動。窗外的夜蟲本來叫得起勁兒,漸漸地也止住聲音,像是睡着了一樣。但過了好半晌,枯葉還是沒有合上眼。他面朝裏幹躺在床上,想着這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在,不知怎的,心裏就煩躁得緊。正僵硬着身體郁悶呢,冷不防卻聽見站在窗戶前的展皓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哀叫:“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枯葉擰着眉撐起身子扭頭望他,沒好氣地問:“怎麽了?”
展皓扭過臉,眼裏滿是可憐兮兮的情緒,伸手指着對面,說:“他在我房間門口睡着了。”
“……”枯葉瞪着展皓無辜的神情,默默地……覺得自己的耐性又提升了一個等級。
他一言不發地下床走到窗前,看見對面展皓的房門口,李非常正斜倚在門框邊兒上,歪着腦袋一動不動,已然是睡死過去了。
展皓歪着頭無奈地看着枯葉,嘆一口氣,慢悠悠地、黏糊糊地道:“沒辦法,這下回不去了,我只好跟你睡喽。”說完,他還無辜地眨了眨眼。
枯葉面無表情地扭頭望他,半晌,狠狠地磨了磨後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