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透過服裝店櫥窗意外發現外面的姜萊的時候,蘇绮雯的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一張臉瞬間冷下來。
一旁的閨蜜注意到她突然間的表情變化,順着目光望了一眼,心裏立即猜出個大概。
畢竟她整個中午都在被迫聆聽蘇绮雯的咒罵——某個男人,連正眼都不看她,卻可以為了另一個女孩杵在她宿舍樓下吹一早上冷風。
外面那個穿着一件不合季節的粉色帽衫的,想必就是蘇绮雯口中“又土又傻”的另一個女孩了。
“就她啊,別說,長得還挺可愛的,怪不得……咳。”閨蜜笑道,轉頭看見蘇绮雯臉色,又立刻收住話頭。
為緩解尴尬,她改口問:“诶你不說她家是山裏的麽,現在偏遠山區條件都這麽好了,到這兒來逛?”
她們所在的商場并不是什麽平價大賣場,實際上,這裏哪怕是一杯奶茶都要比外面的貴上不少。
蘇绮雯聽完閨蜜的話,臉更黑了,扔下準備拿去試衣間的衣服,甩手就往外走。
她也想問,像姜萊那樣的人不是應該去夜市、地攤和網上淘便宜貨麽,憑什麽可以跟她一樣來這裏?
從今天一大早在學校看到卓烨開始,“憑什麽”這三個字就一直在折磨她。
起先,她還不敢相信那人就是卓烨,以為看錯了。
第一次在學校遇見卓烨時,他說姜萊是“他家主人”,她一直以為那是玩笑話,直到今天早上見到他站在宿舍樓下望眼欲穿。
那時候天還沒全亮,他就在樓下那麽默默地守着,不時地仰頭望望她們宿舍的窗戶,明明急切得來回踱步,卻也舍不得打個電話催一聲。
那副模樣,讓她怎麽形容,真就像一頭盼望主人回家的大狼狗,要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會相信這種神态會出現在卓烨臉上。
不開玩笑,她甚至一度往人格分裂這方面懷疑,畢竟對比昨晚,她感覺見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昨晚她見到的是誰?
哼,是一座冰山吧,高高在上、冷眉冷眼,對誰都是那樣,連敷衍的假笑都沒有。
昨晚那場酒會非常正式,她還是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拿到的邀請函。
本來以為在那樣的場合,至少能平起平坐地交個朋友,結果呢,呵,她活了二十年,從來沒見過如此無禮的人。
她自覺足夠大方得體,主動上前跟卓烨打招呼,然而對方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她甚至都不确定那個頭究竟是不是沖她點的。
後來,她“不小心”把酒撒在了他的衣服和自己的裙子上——她承認這招很老套,但有用啊,正常男人遇見這種事情至少都會顧及風度地道幾句歉,賠條裙子之類的。
但最終事實證明,卓烨根本不正常。
他一句話也沒說,瞟了她一眼睛轉身走了。
那個眼神,她現在想起來竟然有一些害怕。
那之後幾分鐘,他那個眯眯眼的胖助理居然帶着保安來了,就那麽在所有人的圍觀下把拖着一條髒裙子的她送出了宴會廳。
走前,她看到卓烨換好了衣服回來,仿若無事地跟另外的人交談。
他身旁人人都挂着笑臉,只有他自己,高冷淡漠得恨不得當場成仙。
可誰又能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撞見這位神仙下了凡,戳在她宿舍樓下眼巴巴地等……
蘇绮雯一邊回想,一邊看着對面剛好逛進了一家珠寶專櫃,正新奇地四處張望的姜萊,牙都咬緊了。
瞧,就是這麽一個沒有見識的山裏姑娘,沒錢沒背景,又不懂得收拾打扮,甚至永遠都穿同一件衣服,她到底憑什麽?
她拼命忍着不拿自己和姜萊做比較,因為這實在是太掉價了。
蘇绮雯加快步伐,幾乎是怒氣沖沖地朝姜萊走去。
她此刻的情緒有些複雜,既有點不甘和不忿,還有一股難以描述的豪壯,近似于那種想要替天行道、匡扶正義的沖動。
她就是看不得一個山裏姑娘以顧客的姿态出現在她最喜歡的珠寶品牌的專賣店裏,她覺得這是一種侮辱。
她就是想把這個山裏姑娘攆回她該去的地方,讓她回到夜市、地攤,去淘那些她配得上的便宜貨。
在這股強烈沖動的驅使下,蘇绮雯沒有太多的思考便大步走進了珠寶店。
昨晚在酒會上受的窩囊氣一瞬間好像全都回來了,在心裏瘋狂鼓動,讓她不發不快。
許明明來到珠寶店外時,恰好看見姜萊被一個女人狠拽了一下,沒拿穩拎在手裏的飲品店打包袋。
看見打翻在地上的那杯生椰拿鐵,她立刻就知道——那肯定是給她準備的。
“My latte!”許明明登時就光火了,蹭蹭地殺進了珠寶店。
試問這個世界上,有誰曾敢動過她的拿鐵?
另一邊,正慌張蹲下去收拾地面的姜萊和拉扯她的蘇绮雯聞聲同時轉過頭。
一眼看到蘇绮雯,許明明把眉毛豎起來,“又是你?”
不等對面兩人出聲,她便翻着白眼看向櫃臺後有些無措的女店員,高聲道:“call保安,把她弄出去!”
話出口時,她擡手朝蘇绮雯一指。
“幹嘛呀,你誰啊!”蘇绮雯反應過來,也沒客氣。
蹲在一旁的姜萊拎着快被泡軟的咖啡紙杯,擡頭看看許明明又看看蘇绮雯,無措地眨巴了幾下眼睛。
許明明這邊沒接蘇绮雯的話,只給從一旁快步趕來的男店長甩了個眼色。
店長見狀也不多說,飛快地打了電話,接着麻利地去到蘇绮雯面前,語氣禮貌但強硬:“這位小姐,不好意思,麻煩您離開。”
“有沒有搞錯,我是你們家會員,憑什麽趕我!”蘇绮雯炸了,一把拍開店長擋在自己身前的手,轉臉瞪着許明明,“你誰啊,有病吧!商場你家的?”
一臉懵的姜萊在旁邊看見兩人快吵起來了,慌忙甩甩手站起來想勸兩句,然而半個字還沒出口就被許明明一個眼神堵住了嘴。
許明明一眼瞟過,目光犀利又冷峻,莫名傳達出一種“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插嘴”的感覺。
回過頭,許明明繼續看着蘇绮雯。
她把胳膊交叉在胸前,臉上帶着點惡作劇的笑容。
這商場不是她家的,又是誰家的呢?
但當然,她不會跟蘇绮雯多廢話,只是用下巴一指她,問旁邊的店長:“她是你們家會員?”
店長看了一眼蘇绮雯怒甩出來的高級VIP卡,尴尬地點了點頭。
許明明于是又翻了個白眼,旋即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一個號碼。
“卓烨,U&G現在的總經理是誰?”
……
“OK,你把他換掉!”
……
“為什麽?因為品牌定位太low,吸引過多低素質顧客,不利于長遠發展。”
許明明眼角掃過表情怪異的蘇绮雯,三兩句說完挂了電話。
她話音剛落,四名穿黑制服的安保人員就小跑着進到店裏,把來不及再說什麽的蘇绮雯給“請”走了。
姜萊見狀跟上去兩步,然而看看那四個兇巴巴的保安大哥,又看看正散發着一臉女王氣質的許明明,還是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對面服裝店外,蘇绮雯的閨蜜看着臉色泛白的她被四個黑衣大漢帶走,也是躲開兩步,沒敢吭聲。
人走遠後,姜萊接過店員遞來的熱毛巾擦淨了手,才弱弱地去找許明明說話。
“明、明明姐,那個……你認識绮雯啊?”她摸摸頭,有點愣愣地問許明明。
剛才蘇绮雯突然出現,不由分說地用力拽了她一下,她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兒呢,許明明就來了。
“啧,誰認識那種人。”許明明一臉不屑,吊着眼角拿出小鏡子查看自己的妝容。
兩人接着簡單地一交流,才得知蘇绮雯跟對方的關系。
許明明是在昨晚的酒會上第一次見到蘇绮雯的,對方大概以為她是卓烨的女伴,還在她面前陰陽怪氣了幾句。
這種事情許明明也是見怪不怪了,于是就找了個機會,派袁元帶保安把人給“請”走了。
所以今天又見到這個人,她才覺得格外不順眼,更別提對方還打翻了她的拿鐵。
不過她今天的妝容跟昨天不一樣,估計蘇绮雯沒認出她來。
“蛤,她昨晚也被你趕走了?”姜萊聽完許明明說的,驚奇地睜大眼睛,又下意識地問,“那卓烨……”
其實她也說不好自己到底想問什麽,之前蘇绮雯幾番明表暗示,她當然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但一方面不屑于對別人的事刨根問底,一方面又出于一種奇奇怪怪的心理,刻意不往細處想。
所以她也就沒有把話說完,唔嗯了兩聲就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另一邊,許明明看到姜萊那個眼睛亮亮的小表情,覺得有點好笑。
很顯然,姜萊這小姑娘就屬于心裏想什麽都完全寫在臉上的那一類人,有點過于好懂了。
比起來,卓烨那個別扭鬼就正相反,誰都永遠別想知道他那張撲克臉下面藏的是什麽。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個人雖然無趣,但品行必然沒得挑,姜萊正在想的那類事件是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
許明明帶點玩味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幫他澄清一下,回頭再去賣個人情,不過她不打算說太多,免得好像個嘴巴長的中年婦女似的。
“你問卓烨,呵,他昨晚可慘了,你都不知道。”許明明很随意翻了翻手機,遞到姜萊面前,幸災樂禍地說,“被幾個長輩摁頭灌酒,喝麻了都,笑死。”
姜萊伸頭看許明明手機上播放的一段視頻,看到卓烨步伐有些不穩地走進一間酒店套房,沉重地坐下,仰靠在沙發上,擡起一只手捂住緊鎖的眼眉,皮膚紅得有些不正常。
視頻還拍到躺在另一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袁元,背景裏是許明明沒心沒肺的笑聲。
“好可憐哦。”姜萊看完視頻,眨眨眼睛咕哝了一句,但是其實心裏沒有多少同情,反而有點隐秘的歡樂,好像整個人都突然輕盈了。
為了掩飾情緒變化,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淡然地表示要去給許明明重新買一杯拿鐵。
當然,這種掩飾在許明明眼裏都是徒勞的。
從飲品店出來,兩人終于進入今天的購物正題。
姜萊買東西向來比較克制,在一家高街品牌店裏挑到一件打折的毛呢外套和一件羽絨服之後就算完成了任務,然後陪着許明明把整座商場掃蕩了一遍,最後以幾乎失去雙腿告終。
晚上回到宿舍,姜萊又見到蘇绮雯,但已經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了。對方也無話,戴着耳機專注地追劇,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至于蘇绮雯那一套別有深意的言行,她并不是很在乎,反倒因為自己之前的臆斷而感到有點抱歉。
當然,抱歉的對象不是蘇绮雯,是卓烨。
以她現在什麽都清楚了的心境再回想早上那場意外的雪山之行,感覺就更像是一場夢了,是那種色彩明麗,讓人久久回味的夢境。
她把櫃子裏卓烨的羽絨服翻出來,抱在懷裏揉搓了一會兒,感覺衣服團在胸口非常的暖和。
但是現在越覺得暖,她就越有點後悔起來,因為早先的自己并沒能體會到這種別樣的溫度。
尤其是之前在山頂吃飯的時候,卓烨開口說有事想告訴她,她竟然一句話就把人給堵回去了。
現在想想,簡直是不可理喻,好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甚至有點故意地把氣氛搞僵。
好在,卓烨似乎也沒有因為這樣就生她的氣。
在懊惱的同時,姜萊又心癢癢地想,現在已知卓烨想要告訴她的事情跟她當時的瞎猜沒有任何關系,那……
她心裏馬上又翻湧起另外的猜想,确切的說那是一種預感,虛幻但是強烈,立刻就把她一張臉烘熱了。
幾乎是不自覺地,她摸出手機,咬嘴笑着戳開了某個人的頭像。
【你今天上午想跟我說啥呀~】
這一次,沒有表情包打招呼,就這麽直白的一句話,不經思索就發過去了,雖然心裏想着還是裝作無事發生比較好,但實際上就是有點心慌等不及,必須問個明白的感覺。
回音照常來得很快,但內容也照常讓人失望。
卓烨:沒什麽,別在意。
姜萊癟癟嘴想了想,臉紅紅地繼續打字:今天謝謝你歐~卓烨:謝什麽?
姜萊:謝謝你帶我看雪呀~~~
她也是剛剛才想起,上午的時候竟然對卓烨連道謝都沒有,真的過分。
卓烨:不謝。
略,姜萊耷拉着眉毛,沖手機吐了一下舌頭。
有些人,隔着個手機,就很容易變成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以後不主動給他發信息了。
一邊這麽想,她還一邊在一堆表情包裏挑挑揀揀,找了個喜歡的扔過去。
半山老宅的書房裏,卓烨看着手機上一個揮舞手臂發射愛心的滑稽小人,無聲地笑了一笑。
微信沒動靜了,姜萊又在心裏罵了一遍機器人卓烨。
眼睛瞟到桌子一角的備忘錄,看見上面記着明天跟獸醫的預約,她于是眯眯眼睛,轉而又偷偷笑起來。
明天她要去半山老宅見獸醫,肯定也會見到卓烨了。
見了面,就不是機器人了。
不是機器人,該問的話就可以問清楚了,哼。
她抱着衣服在桌子上趴着胡思亂想了一陣,突然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厚牛皮紙信封,從裏面取出一直男士手表,放在臺燈下仔細端詳。
那是之前卓烨從手上脫下來送給她的表,說是在意外中遇難的哥哥的遺物。
她拿到時,表的指針已經不動了,表盤和表身上不少刮蹭的痕跡,看起來傷痕累累的樣子。
但後來她把它修好了,用彩色玻璃修的,之前在學姐工作室幫忙時,她忙裏偷閑地就在做這件事。
現在,表盤被她用一塊藍綠色漸變的玻璃替換了,彩色琉璃的表面是凹凸起伏的,呈現出水波紋的質感,透過它再看表盤,與之前相比就多了一種夢幻的距離感。
銀色表鏈中有剮蹭那幾節也被換成了深藍色的透明玻璃,表的指針仍然是不動的,停留在事故發生的那個時刻,姜萊覺得這樣比較好,如果将機芯也換了,它就成另一只表了。
現在這樣在她看來最好,表還是那只表,看起來卻又不像之前那麽慘了,甚至還更漂亮些。
本來修好之後,她是想把它還給卓烨的,但一直還沒找到機會。
要不然,明天就帶去給他好了。
姜萊在心裏這麽決定了,又找了一塊幹毛巾把表仔仔細細蹭了一遍,蹭得亮亮的,然後小心放回信封裏,信封卷起來放進小挎包裏,挎包挂在床頭護欄上,想想又沒有很穩妥,取下來放在桌面上。
之後洗漱完爬上床,她都還一直在想明天見到某人話該怎麽說。
她原本打算學他,冷冷淡淡地直接把修好的手表扔給他,但又覺得不太甘心,總還是想加兩句炫耀性的說明,畢竟嚴格來說這只表算是她的第一件玻璃作品,并且屬于得意之作。
姜萊躺在床上翻來翻去,一會兒在腦子裏演練一下明天想說的話,一會兒又腦補一下對方的反應,過了不知道多久才終于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