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辨認出叫聲傳來的方向，卓烨幾乎是反射性地扔下手機，轉身沖向先前與姜萊一同靠坐的那塊山石。
先前，他一邊講着電話，一邊朝與她相反的方向踱步，此刻一回頭，才發現已經距離她如此遠了。
他的步伐越是急亂，松軟的積雪就越讓他腳下不穩。
一步一步，像踩在懸空的棉花上。
隔着十來米的距離，他就看見山石邊已經沒了人影，只留下雪地上一片淩亂的痕跡。
山石側面不遠是一片樹叢，那方隐約傳來小狗尖尖的叫聲，還有枝葉抖動，枯枝折斷的聲音。
他知道樹叢後就是陡坡，此時厚厚的雪遮住了嶙峋的山石，極容易一腳踏空滾落下去。
卓烨幾步奔向那個方向，恰好目睹前面一團積雪崩落，打在下方的樹梢頭，揚起一片雪霧。
“姜萊！”
卓烨感覺到腦子裏轟一下炸了，像是把他的意識炸出了體外，讓他能看見自己踉跄撲上去的背影，卻失去了感知和思考的能力。
直到看清姜萊的身影出現在緩緩散去的雪霧中，他一片空白的大腦才重新開始運轉。
他看到距離他腳下不算遠的山坡，姜萊騎在一棵大樹橫生的枝幹上，一條胳膊緊緊夾着小狗，頭上還頂着一蓬雪。
擡頭看見他，她竟然還笑着揮了揮手。
另一邊，姜萊抓着小狗身上的背帶把狗舉起來，想讓卓烨先接過去。
“卓烨，你先——”
“你別動！”卓烨低喝一聲，沉而有力的嗓音一下就截斷了她的聲線。
說話間，他一手扶着身旁的樹半跪在地上，俯身伸長手臂一把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将她連人帶狗呼一下就拉上去了。
他的動作極其迅速，力氣又大，讓姜萊感覺幾乎像是飛上去的，被他悠了半個圈，兩只腳才終于落回地面上。
等她晃了幾下站穩，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靠近山頂的這一邊，後面的陡坡被卓烨用身體擋住了。
卓烨松開了她的手腕，但随即就又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鉗得有些緊。
“走。”他沉沉地吐了一個字，便帶着她朝樹叢外走。
回到遠離陡坡的平坦區域，才轉過頭，目光把她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有沒有受傷？”他開口問話的時候，手還仍然緊緊地捏着她的肩膀，直到她搖頭說沒有，才逐漸減輕了力道。
“怎麽會啊，又不是多危險。”姜萊一邊說，一邊低頭看着懷裏的小狗。
剛才這小狗調皮鑽進樹叢裏玩，結果踩漏了被枯枝架起來的積雪滑落到山坡上往下滾，她就直接跳下去撈狗。
作為山裏長大的孩子，這對她來說并沒什麽大不了的，唯一的驚險就是她胳膊不夠長，差點兒沒能抓住這只小肥狗。
小狗倒好像吓得不輕，這時候正縮在她懷裏小聲嘤嘤，連動都不敢動了，讓她覺得可憐又好笑。
卓烨看着面前淡定自若的姜萊，沉默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放開她的肩膀，極淺地笑了一笑。
“我都忘了，你是爬樹小能手，怎麽會讓自己摔着。”
姜萊聽到卓烨的話，咯咯一笑點了點頭，但因為忙着哄委屈巴巴的小狗，沒有擡眼看他。
只有卓烨自己知道，他的心髒此刻跳得有多麽厲害，松懈下來手指在又如何地微微抖動。
開口說話之前，他甚至需要一些時間來調整呼吸，好讓語調保持平靜。
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很擅長控制情緒的人，但今天，是個例外。
經過一場小小的有驚無險，姜萊突然覺得肚子餓了。
卓烨也不允許她再靠近山邊的陡坡，而是把她領進了山頂另一邊的餐廳。
先前，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山上還有個餐廳，此時走近一看，才覺得驚奇。
那是一棟石木結構的建築，上下兩層，遠看就像山體的一部分，被雪一蓋，更是融為一體。
餐廳裏面很暖和，進門一個小廳，木地板和長沙發很有居家的感覺。
小廳裏有笑容可掬的服務生在等候，很顯然，他們是今天唯一的客人。
“餐館開在這兒，真的不會虧本嘛？”跟着服務生小哥向二樓走的路上，替餐廳老板操心的姜萊忍不住偷偷問卓烨。
“放心吧，不會。”卓烨走在前面，淡淡地回話。
他沒有告訴姜萊這實際上是一家從不對外營業的私廚，通常在冬天的封山季會歇業閉店，主廚也會回到南方老家過冬。
當然，今天是個例外。
服務生将他兩人引進二樓一個擁有弧形觀景窗的房間，随後沏好茶便離去了。
正餐尚還沒上桌，靠窗的茶幾上擺着十幾碟切好的水果和小吃點心。
已經從驚吓中緩過來的哔哔興奮地沖上去，扒着茶幾邊緣吵鬧着讨吃的。
姜萊跟在後面，回頭用眼神征求了卓烨的同意，便也一臉開心地坐到了窗邊，挑了一碟糖松子，跟狗狗你一顆我一顆。
吃了幾口，她就把碟子讓給了小狗，自己托着腮，專注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這間餐廳修在山崖上，從她所在這間房的窗戶看出去，是沒有任何遮擋的白色峽谷，視線可以去到很高很遠的地方，從無雲的天空，到峽谷中結了薄冰的河。
是一種登峰造極的，孤涼的美感。
在姜萊癡癡地看向窗外的時候，卓烨來到她身後。
從窗間倒影中，他看見了自己緊繃的臉，如果看得再細一些，或許還會發現臉色有些蒼白。
很顯然，剛才的意外于他而言還沒有完全過去。
“姜萊。”
沒有過多的思索，他在姜萊身旁坐下來，近距離地直直看着她。
“嗯？”姜萊聞聲回頭，眨了眨眼睛。
在她清透的目光下，卓烨微微動了動嘴，停頓了片刻。
記憶中，他極少經歷這樣的時刻——沒有準備和計劃，沒有理智的考量，所做的決定是基于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盡管明知不妥。
“有件事，想告訴你。”他看着姜萊的眼睛說。
在卓烨開口之前，姜萊就已經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了。
他的目光很直接，沒有任何猶疑地直視着她，焦點非常明确地看着她的雙眼。
那種眼神在卓烨身上是很少見的，至少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雖然他說話的語調平淡如常，但她立刻明白過來，他即将要告訴她的會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
她有一瞬間的好奇，然後是心裏莫名地慌了一下。
再然後，她突然就回憶起今早見到的蘇绮雯，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唔，我……不想知道。”姜萊心裏怪怪地一動，驀地将頭一偏，切斷了與卓烨的眼神連接。
話從嘴裏溜出來的時候，她并沒在思考，過後反應過來，也沒有多加解釋。
她這個人，就是有點慫的。
如果不确定是好的還是壞的，她就寧願不要知道。
感覺到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硬，她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彎腰把在腳邊打轉的小狗抱起來，悶悶地歪着頭靠在它身上。
蘇绮雯的那個奇怪笑容，又開始像早上一樣在她的腦子裏不停地盤旋，像一只讨厭的小蟲。
卓烨沒辦法知道姜萊在想什麽，只看到她擰在一起的細長眉毛，和眼裏明顯抗拒的神情。
他微微怔住，一只手不自覺地擡起來，又在即将觸到她後背的時候在空中停頓住，虛握成拳。
最終，他只用手掌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好，那就先不說了，你不要在意。”他帶着笑，說話間起身，踱步到房間的另一邊。
他想，她此刻大概需要一些空間和距離。
恰好這時，有服務生敲門上菜。
這家餐廳的菜式出乎意料地美味，竟然讓姜萊嘗出了家鄉的味道。
只是盡管如此，她卻吃得有些沉悶。
卓烨沒再提起剛才的事情，只是随意地聊起了些不相關的，語氣平淡如常，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看上去倒像是真不在意的，但姜萊不一樣。
她一直覺得心裏沉沉的，好像有一點點後悔，又有小小的失落，總之，就是沒辦法再找回先前和狗狗一起在雪地上沒心沒肺地瘋玩時那樣輕飄飄的心境了。
以至于她連飯都沒吃多少。
對此卓烨沒說什麽，只是在飯後讓服務生給端來了一只紅絲絨蛋糕。
小狗也被他抱到餐椅上，發了個小碟。
姜萊很快被一臉奶油的貪吃小狗逗得又忍不住笑了。
吃過飯，他們便下山。
下山比上山花得時間要久，因為這次沒有再乘直升機。
卓烨叫人從山下開了一輛越野車上來，半開玩笑地對姜萊說還是這樣穩妥一些，至少不會再吓到她。
越野車寬大的輪胎上纏着防滑鏈，在積雪的路面上慢速下行。
姜萊默默看了一路的窗外雪景，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到學校門口，卓烨像之前一樣打算步行送她回宿舍，但她推說約了同學去圖書館，婉拒了。
他也沒說什麽。
在校門口目送卓烨的車離開後，姜萊才悠悠蕩蕩地往宿舍走。
她當然沒有約同學，也沒有想去圖書館。
回到宿舍，沒見蘇绮雯在，她不知為何地悄悄松了一口氣。
老孟和老喬倒是在，正看動畫片呢，一見她進門就都湊上來，瞧稀奇似地扒拉她身上的衣服。
“這誰的衣服，好看好看，萊萊穿着像個娃娃似的！”
“連接，甩個鏈接！”
兩人各種感嘆。
姜萊這才想起身上穿的還是卓烨的大羽絨服。
“這個是借朋友的啦……”她有點尴尬地連忙把衣服脫下來放進櫃子裏收好。
可脫掉了它，又突然覺得冷。
看來她的确是該去買幾件冬天的衣服了，姜萊無奈地嘆了口氣。
總不能老穿別人的吧，多不像話。
反正今天周六，她便決定趁着這個無事的下午完成買衣服的任務。
不過，逛街購物這種事情她不太擅長，更別提是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了，得找個人帶帶才行。
眼前的老孟和老喬倒是不介意帶她出去逛逛，可她倆平時偏愛男裝，沒法給她什麽有效建議，所以姜萊想了想，最後約了許明明，感覺她這方面可能比較有經驗。
事實證明姜萊約對了人，許明明那邊一聊到逛街買衣服，瞬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信息都回複得飛快。
她迅速拟定了一個半天的購物計劃，先逛市中心的SKA，再轉戰Liberly，最後去中心公園旁邊的R-Hall，順便在頂樓花園餐廳吃飯。
許明明噼裏啪啦的一頓安排，看得姜萊腦殼發暈。
她上網一查，發現許明明說的幾個地方全是國際一線高奢商城，于是連忙打着哆嗦表示自己的預算有限，去個普通的地方就好。
好在許明明倒也沒有很失望，依然是興趣盎然的樣子，一番商量之後約在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商場。
那是一家本土商城，規模不小，裏面入駐的都是些耳熟能詳的品牌，用她的話說，就是個淘便宜貨的地方。
兩人約了商場見，姜萊先到，很驚喜地發現目前正是聖誕季促銷的時候，不少專賣店都在打折。
在等許明明的時候，她看到一家飲品店有買一送一，于是就進去買了許明明喜歡的生椰拿鐵，又給自己選了比較便宜的烏龍茶。
而後，她拎着裝飲料的小袋子溜溜達達地閑逛了一陣，結果許明明還沒等到，卻好巧不巧地碰見了另一位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