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放開姜萊後,蘇绮雯坐回座位上繼續化妝,表示自己不會去參加考試了,因為還約了發型師和美甲師。
老孟和老喬笑了她幾句,有些無語地拎包準備走。
“走了萊萊,發什麽愣呢,你也不想考試了?”出門時,老孟拍了靠在門邊的姜萊一下。
她看見姜萊吓一跳似地渾身一抖,傻呆呆地眨眨眼睛,過幾秒才像是終于回過神來,擡手揉揉頭發,慌忙收好手裏的課本。
走前,還怪怪地看了蘇绮雯一眼。
“萊萊,往哪走啊,這邊兒!”出了宿舍樓,老孟又發現姜萊走錯了方向,于是趕緊出聲給她叫回來。
“喂,她啥情況,丢了魂兒似的呢。”一旁的老喬靠過來,狐疑地趴在老孟耳邊嘀咕。
“不道啊,剛還好好的。”老孟搖搖頭,轉臉碰碰姜萊的肩膀,“萊萊,咋了,不舒服啊?”
“呀,不是沒吃早飯低血糖吧,你看她小臉煞白的。”老喬補了一句。
“有可能,那趕緊帶她去吃點兒呗。”
“走走,食堂。”
到了食堂買好飯,老孟和老喬才發現姜萊的怪異表現跟沒吃早飯的關系似乎不大,因為她根本就不怎麽動筷子,就一聲不吭地坐着,直勾勾地盯着碗裏的粥,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
看上去可可憐憐的。
老孟和老喬對視一眼,有些擔憂地看着姜萊,“沒事吧萊萊,用不用先陪你去一下校醫院?”
在室友關切的詢問下,姜萊終于稍微回過神來,勉強擡頭笑笑,“沒事,我就是……考試嘛,有、有點點緊張。”
“嗨,緊張啥,”老喬聞言松口氣,擺擺手,“反正咱學校補考又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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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餐進了考場,姜萊看着平鋪在面前桌上的考卷,覺得腦袋空空的,明明辛苦背了一個禮拜的書,卻好像連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上午考的是西方藝術史,第一題就是分析古典名畫《阿爾諾芬尼夫婦像》。
畫中的主角是好幾個世紀前的一對富裕的新婚夫婦,他們盛裝執手站裝潢典雅的房間裏,正在舉行婚禮。
考卷上那副縮印的畫作久久地吸引着姜萊的目光,雖然是黑白又不清晰的印刷,卻讓她愣愣地盯着,挪不開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在監考老師的提醒下拿起筆,晃晃腦袋努力集中精神,開始答題。
考完後的中午,她拒絕了老孟和老喬一起吃午飯的邀約,躲到了學校的人工湖邊。
中午的湖邊沒什麽人,只有一排已經落光了葉子的柳樹,灰褐色的柳條在冷風裏靜靜地飄。
平時栖息在這裏的幾只吵鬧的大白鵝不知被人捉去哪裏過冬了,所以現在整片地方安靜得出奇,甚至有點薄薄的凄涼。
姜萊坐在一棵樹下,腿蜷起來,膝蓋上攤開着畫滿考點的思想政治課本。
她的目光在文字間迅速地游走,可實際上,也很難說到底記住了幾個書上的字。
一邊看書,她一邊拿出上午在考場時同學給的一顆蘋果,小小地咬了一口。
然而沒想到那蘋果看上去紅紅的,咬下去卻是一股酸氣直沖鼻腔,讓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幹巴巴的思想政治課文完全不足以沖散那股酸溜溜的味道。
她有點兒氣悶地把蘋果丢回書包裏,打算回頭去扔掉,但轉念想到浪費食物實在太罪惡,只好又拿出來,一口一口吃掉了。
一整個蘋果吃下去,那股酸氣恨不得都要從舌尖蔓延到腳趾頭了,敲敲腦袋打算認真看書,卻被酸得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最終,姜萊煩躁地甩開課本,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點了一下那個被她置頂的、折磨了她一上午的名字。
接着又是一番漫長的打字、删除,打字、删除,過了十幾分鐘,她拇指才終于輕輕點了一下發送鍵。
那是一條非常簡單的信息,沒有輕松的語氣詞,也沒有她喜歡的波浪符,更沒有好笑的表情包。
就是極其寡淡的一行字,關于周末約獸醫去半山老宅給小狗檢查身體的時間安排。
她想了半天才想到這麽一件小事,能讓她理所應當地發出這條信息。
發完信息後,她的心情并沒有好起來,因為對方沒有像往常一樣很快回複。
實際上,一直到下午的考試快開場,手機屏幕上的聊天框中都還是靜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對話框孤獨地躺在那裏,顏色還綠得那麽刺眼。
下午的思想政治姜萊考得渾渾噩噩,憑着記憶胡亂地寫滿了卷子,交卷時的心情幾乎是絕望的。
等她走出考場,從書包裏拿出手機時,這種絕望又瞬間被加深了——她的微信依然靜悄悄的,一條新消息都沒有。
回到宿舍,蘇绮雯的座位已經空了,她的書桌上散落着許多化妝品,空氣中還隐約殘留着一絲香水的馨甜。
老孟和老喬回來,叽叽喳喳地研究了一陣積分換電影票,最後成功搞到三張免費票。
姜萊被兩人強硬地拖去了學校附近的私人小影院,看了一部喜劇動畫片。
在明亮色彩以及歡快樂曲的包圍下,她看見老孟和老喬笑得眼淚橫飛,自己也跟着抹了幾下眼睛。
不過她沒有笑,也不太記得劇情,只是安靜地坐着,時不時地拿出手機,按亮屏幕來看一眼。
她收到了許明明的信息,還收到了蛋花的一大堆表情包,卻仍然覺得她的微信今天安靜得就像一潭死水。
直到午夜将近,中午發出去的那條信息仍然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她縮在被子裏,盯着手機屏幕,看着右上角的時間變成零點零分。
在幾度試圖關機睡覺都失敗了之後,她爬下床把自己關進浴室裏。
看看鏡子裏自己紅紅的眼睛,她稍微幹咳一聲清了清酸澀的喉嚨,然後終于第無數次地重新拿起手機調出卓烨的號碼,手指一顫,按下綠色的通話鍵。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沒有感情的電子女聲,像從高處滲漏的冰水,一滴一滴打在脊背上。
那晚,姜萊不知自己花了多長時間才終于睡着。
但她知道隔壁床的蘇绮雯沒有回來過夜。
清晨天蒙蒙亮時,姜萊感覺到手機的震動。
迷迷糊糊中接起電話,還以為是在做夢。
“喂……”
“姜萊。”
很熟悉的聲音,沉厚平淡,因為隔着電話的緣故,聽上去遠遠的,正像是夢裏的聲音。
“睡醒了麽,我在樓下等你。”
那個聲音語調輕松,仿佛帶着淡淡的笑意。
姜萊皺了皺眉,反手挂掉電話,翻身埋頭進枕頭裏,又睡熟了。
她讨厭這個夢。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愈發明亮的晨光才又将她喚醒。
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她突然蹭一下坐起來,從被子裏翻出手機一看,竟真的發現了通話記錄,是一個陌生號碼,半小時前的。
下意識地要回撥過去,想想又退出了撥號界面,放下手機飛快地爬下床,跑到陽臺上扒着窗戶往外看。
宿舍樓下不遠,小路拐角處,修長的身影靜立在一顆樹下,遠遠地朝她揮了揮手。
清涼的晨風拂面而過,瞬間驅散了最後一絲迷蒙的睡意。
姜萊心裏砰砰一跳,睜大眼睛愣了一愣,不自覺地高高舉起手臂揮了幾下,回過神來又立即放下。
她迅速洗漱一番換了衣服,蹑手蹑腳地開門關門。
來到走廊,她又忍不住咚咚一陣奔跑,在樓梯口還險些迎面撞上一個人。
“能不能好好走路!”對面女生被她吓了一跳,很有些惱火。
姜萊慌忙剎住腳道歉,一擡眼,看清面前的不是別人,剛巧是一夜未歸的蘇绮雯,手裏拎着高跟鞋,臉上的妝容略微有些花。
對方看清是她,也立刻換上笑臉,“呀,萊萊,這麽早去哪兒啊?”
“绮-绮雯,”姜萊停頓片刻,才想起作答,“我……有個朋友來……”
“啊,那你去吧。”蘇绮雯似乎并沒耐心聽她說完,擺了擺手打斷,“我要回去睡覺了,昨晚啊,都累死人了。”
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變得又細又軟,說完便将頭發一甩,彎起嘴唇留給姜萊一個深深的笑容,然後轉身離開了。
姜萊怔住,呆望着走遠的蘇绮雯,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間才回過神來,眨眨眼睛,轉頭一步一步走下樓。
蘇绮雯最後的笑容就像一只有毒的小蟲子一樣,一口叮在她的皮膚上,起先只是微微一刺,之後卻又痛又癢,久久不散。
離開宿舍樓來到外面,這種讨厭的感覺都仍然糾纏着她,并且在看到卓烨迎面走來時變得尤其強烈。
“怎麽皺着個眉頭?”卓烨來到她面前,稍微彎下腰來看她的臉,“眼睛都腫了,沒休息好?”
姜萊擡眼直視他,嘴巴動了動,但沒有出聲。
此時,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他身後的背景是略微暗淡的青藍色,小路、樹木,都是剛剛蘇醒的樣子,蒙着淺淡的白色晨光。
晨光也暈在他的側臉上,将他眉眼間的笑意揉得模糊又不真實。
“不說話,是不是還沒睡醒?”見姜萊不出聲,卓烨擡手輕輕揉了一下她的發頂。
那是他偶爾下意識會對她做的動作,因為她擁有柔軟蓬松的卷發和小孩子一樣亮亮的圓眼睛,總是呈現出一種溫暖無害的狀态,吸引着人想去觸碰。
“唔。”姜萊回過神來,偏頭躲開了,眉毛不自覺地擰起來,喉嚨裏發出一個抗拒的音節。
“抱歉。”卓烨立刻放下手,更湊近些看她,“心情不好?是昨天的考試不理想麽?”
提到考試,姜萊原本就沉沉落落的心更是一下子墜下去。
反正,挂科是挂定了。
她也不想問卓烨是怎麽知道她昨天有考試的,只是把目光避着他,看向路旁的随風搖擺的枯草。
“你找我幹什麽?”沉默片刻,她才悶悶地出聲。
“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應該會喜歡。”
聽見卓烨的聲音裏含着笑,她的目光微微一動,但仍然沒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