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坐到我的畫了。”
怔住片刻後,姜萊輕輕推了蘇绮雯一下,下意識地不對她剛才的問題作出回應。
蘇绮雯随手把屁股底下的畫稿抽出來遞給她,嘴上仍然笑嘻嘻的,“來嘛,把卓烨的電話號碼給我一下,微信也行。”
“你要幹嘛?”姜萊接過畫稿,作随意狀。
“撩他呀,這還用問!”蘇绮雯揚起眉毛,甩了一下頭發。
姜萊眼睫微微一顫,随即轉過臉,低頭看着手裏的畫稿,沉默了幾秒鐘才小聲回蘇绮雯:“我沒有他的號碼。”
“怎麽可能啊?”蘇绮雯的聲音突然變尖了一些,“那微信,□□總有吧?”
“都沒有,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姜萊的聲音更小了,說話間把一疊畫稿翻得嘩嘩響。
“開玩笑,那你們怎麽聯系啊?”蘇绮雯立刻追問,語調稍微冷下來。
頓了一頓,她又湊近,把頭靠在姜萊肩上,“你不會是不想告訴我吧?別這麽小氣,咱倆可是室友,我要是成功撩到你老板,就讓他給你漲工資,嗯?”
“我真的沒有。”姜萊縮着肩膀躲開,拎起書包在裏面胡亂翻了幾下,翻出來一張袁元的名片,一把塞進蘇绮雯手裏。“都是他助理聯系我,喏,就是這個人。”
說完,轉身快步走向浴室,扔下一句“我去洗澡了”。
姜萊身後,蘇绮雯看一眼手裏的名片,随即擡眼緊盯着關緊的浴室門,撇了撇嘴。
“萊萊啊,你要實在幫不了我就算了,沒關系哦。”她甩手将名片扔回姜萊桌上,然後挪步到浴室門前。
“我自己想辦法聯系他,反正我姑父的公司跟他們家有合作,都是自己人來的。”她稍微放大了些音量,以确保浴室裏的姜萊能聽到。
浴室中,姜萊正盯着鏡子裏自己緋紅一片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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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蘇绮雯的最後一句話,她心裏突然一陣說不清的氣悶。
其實她這個人,從小到大都很少說謊,可剛才不知道為什麽,她連想都沒想,就鬼使神差地對蘇绮雯說了假話。
并且一點兒也不後悔。
姜萊在浴室磨蹭了好一陣,等臉色回複了正常才回到房間裏。
蘇绮雯正戴着耳機一邊追劇一邊敷面膜,她走過時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姜萊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假裝沒有感覺到她意味不明的目光。
躺好用被子蒙住頭,她一邊出神,一邊抱着手機把微信裏卓烨的頭像戳來戳去。
不知過了多久,蛋花突然發來一串消息,才終于打斷了這個漫長又無意義的行為。
蛋花:姑姑姑姑,看人家藍票送的Tiffany,美不美【害羞】姜萊點開新消息,看見對話界面被蛋花那張嘚瑟的小胖臉刷了屏,小孩一連甩了幾十張照片過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展示脖子上的一條項鏈。
姜萊有點吃驚:小娃兒家家,哪來那麽多錢!
蛋花:我倆一起炒股賺的【嘿哈】
姜萊:……服。
蛋花:但項鏈是他專門叫他媽媽帶他去買的,定制款哦,你看嘛後面還有我的名字,然後這個3Y是我們兩個三周年的意思【害羞】姜萊:……
小屁孩的狗糧突然吃得有點撐是怎麽回事。
讀完蛋花又長又啰嗦的信息,姜萊慢騰騰地打字:好好喔,姑姑都有點羨慕了呢~蛋花:幹嘛羨慕,卓帥鍋沒有送過禮物給你咩?
姜萊一下咬住嘴唇:你在說啥,他又不是我藍盆友!
蛋花:沃日,你們分手了?
姜萊:……啥子哦,我們只是普通盆友而已。
這一次,蛋花沒有回複,幾秒種後突然刷刷地扔過來幾張圖。
姜萊把圖片打開一看,臉騰地紅了。
蛋花發過來的是很長很長的一串聊天記錄查找結果,關鍵詞是“卓烨”。
很顯然,在過去的一個多月中,幾乎每一天,卓烨的名字都不止一次地出現在她和姜萊的微信對話裏,姜萊日常提起的每一件小事,其中都好似能找到他的蹤跡。
姜萊滑動屏幕飛快地翻着這些仿佛無窮無盡的聊天記錄,腦子裏短暫地空白了一下。
如果蛋花不說,她完全都意識不到原來有這麽一個人,已經占據她的注意力到了如此的程度,此時用力一回想,卻突然就有所察覺了,并且這種感覺立刻就強烈清晰起來。
好像每時每刻,他的形象都存在于她的意識中,如影随形地參與着她的生活。
包括現在。
姜萊的臉燙得要命,心裏一時間居然有點惶恐。
另一邊,蛋花用表情包悠悠地翻了個白眼。
兩秒鐘後:所以姑姑,你是在暗戀卓帥鍋嗎…
姜萊一把丢開手機,撲簌一下把臉埋進枕頭裏。
蛋花這個死小孩!
好像被她猜中了,怎麽辦……
被丢在一旁的手機還在嗡嗡地不停震動,不用想都知道又是小屁孩的表情包大賞了。
姜萊裝了一會兒死才又把手機摸起來,點開新信息。
蛋花:xswl,有毛搞錯,現在我們小學生都不流行暗戀了,喜歡就要大聲說出來,去吧皮卡丘,姑姑你可以的~~~姜萊頂着一張快冒煙的臉飛快地打字:你個小娃兒啥都不懂,不準亂說【冷漠】蛋花:喔,那你慫嘛,到時候卓帥鍋被別人抱走了你不要哭喲~姜萊一怔,不自覺地抻頭瞟了一眼還在下面書桌前戴耳機追劇的蘇绮雯。
媽蛋喔,死小孩開天眼了嗎……
她翻身從床上坐起來,給蛋花丢過去一句“懶得理你”,然後又不受控制地戳開了某人的頭像,鼓着嘴噼裏啪啦地開始打字。
哪個慫,她才不慫,說就說,有啥了不起的嘛……
一邊打字,她心裏一邊碎碎念。
光看她的神情,莫名有種氣勢洶洶的感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微信上跟人吵架。
然而等她終于打完了長長一段話,卻只回頭看了一眼就删掉了。
如此反複了幾回,時間都過了半個小時,她卻連一條信息都沒有發出去過。
半山老宅,書房裏的卓烨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拿着手機,靜靜地盯着屏幕頂端的“對方正在輸入……”,直到那幾個字消失,變回姜萊的名字。
這一邊,姜萊最終放棄了掙紮,扔下手機無力地倒回床上。
剛才那股氣勢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現在的她突然就有點悲哀地想起了山中那個已經不複存在的家。
她一向都很清楚那是一個不算富裕,也沒什麽文化的小家庭,但是從來不曾因為它感到過任何的羞怯,因為她覺得它很可愛,也很體面。
然而這一刻,這種堅定的印象卻不知為何有一點點動搖了。
只是一個淺淺的念頭閃過,立刻又被愧疚取代,讓她難以抑制地難過起來,覺得實在是很對不起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的老爸老媽。
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突然又震了震,打斷了姜萊有點混亂的情緒。
她撈過來一看,眼睛刷地亮了。
卓烨:睡了麽?
姜萊一顆剛剛還沉沉墜墜的心立刻又開始砰砰地躍動了,蹭地坐起來,急忙打字:沒呀,怎麽啦?【疑問】【疑問】對話界面安靜了大約半分鐘,才又跳出來新信息。
卓烨發過來一張圖,仔細看下來,原來是半山老宅的供暖系統圖紙,标注着一些檢修方面的要求。
姜萊突然很無語,也說不好是意外還是不意外,不過有點發熱的頭腦倒是立刻就冷卻了。
本來都不想回信息了,想想又手癢似地,一下一下戳着屏幕打字:現在有些老板挺沒人性的,大晚上還布置工作。
點完發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機,很快就見到了跳出來的新信息。
卓烨:抱歉,晚安。
今晚第三次,姜萊丢開手機,用被子蒙住了頭,腦子裏什麽都不想了,只剩下心情大起大落之後的疲憊。
簡直累得要死。
第二天是周日,姜萊回到半山老宅去處理了供暖系統檢修的事,盡了她“小管家”的職責。
她來時,卓烨已經離開了,接她上山的是一個面目和善的中年女司機。
檢修人員離開後,她坐在門口臺階上,一邊逗着小狗,一邊時不時地擡頭看看通往山外的彎彎的車道。
不過這一天,她沒有等到卓烨回來。
他發來一條信息,說是工作上臨時有事,被困在了隔壁城市的分公司。
許明明倒是來了,和她一起在工作室待着,說是來指導她創作,但聊的都是一些題外話。
“萊萊,我考慮過你昨天的建議了。”
姜萊一邊小心翼翼地将裹滿彩色碎料的通紅胚體送進玻璃窯,一邊聽着許明明喪喪的聲音。
她關注着手中的作品有些無暇分心,半晌才随口接話,“我啥建議?”
“顧晨啊!”許明明立刻回答,“你不是叫我去找他聊聊麽,我想過了,我不能去。”
“為啥呀?”姜萊心累地看了許明明一眼,“你這麽想跟他和好,又不肯告訴他……”
是不是有毛病,她把最後幾個字在心裏說了。
“可萬一他根本就沒那個意思呢?”許明明倒顯得很有理一樣,說着把頭一擺,“那我的臉往哪兒擱,到時候多尴尬呀!”
姜萊聽完也不知道怎麽反駁,心想不如找個機會偷偷勸顧老師來找許明明算了,但再一想,又覺得顧晨那方面雖然也很關注許明明,但似乎也是沒有明确表達過想見面談談的意思。
哎呀這兩個人真的是,都不知道到是有底多深的恩怨,怎麽可以這麽糾結。
“話說,你們兩個當初到底為啥分開的呀?”姜萊忍不住問出了這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許明明聞言,神情閃爍了一下,躊躇片刻才作答。
“嗨,也沒啥,”她揮揮手,像很随意地說,“就是我倆的家庭背景差距有點大,好多事情想法不一樣,那時候家裏人也不太支持。”
姜萊正在小心翼翼地給燒紅的玻璃做造型,聞言手上頓了一頓。
“那現在呢?”她暫時停下手裏的工作,擡眼看着許明明。
“現在?不知道哇。”許明明也像有些無助似地看着她,聳聳肩,“就是擔心有些話說出來又收不回,搞不好以後連普通朋友都當不成咯。”
姜萊眨眨眼睛,低頭重新拿起造型刀。
沉默一陣後,她才小聲對許明明說:“不會的。”
許明明憂傷地癟了癟嘴,沒再說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注意到了姜萊手中的作品,被小學妹的創作熱情感染,難得地也手癢起來。
所以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她和姜萊兩個人就沉浸在天馬行空的藝術才思中,暫時忘記了那些深深淺淺的憂愁。
之後的幾天,姜萊因為要準備思想政治和藝術史的期末考試而變得格外繁忙。
文化課考試一向讓她頭疼,她這幾天都紮在圖書館裏臨時抱佛腳,每天背書背得昏天黑地,晚上回宿舍爬上床還得接着背一會兒,直到背不動睡着為止。
其實第一學期的考點并不算多,但她一方面是擔心挂科,一方面也是有意無意地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不去想有些想不清楚的事情。
考試在星期五,這天早上姜萊五點就從床上爬起來了,點着小燈抱着課本做最後的努力,一直學到八點左右才叫醒三個熟睡的舍友,提醒大家今天考試,千萬別遲到。
舍友們一個接一個起床,哈欠連天地去洗漱,宿舍裏很快熱鬧起來。
姜萊對床的兩個女生都是豪放女藝術家那一挂的,因為是複讀生,年紀略大,就被同學們叫成“老孟”和“老喬”,她倆也不介意。
女生宿舍通常是集體行動,姜萊跟老孟和老喬互相商量着先去食堂吃早餐,再去考場,結果三人收拾妥當準備出門了,卻發現蘇绮雯還在那裏不緊不慢地化妝。
“绮雯,趕緊的呀,”老孟開口催道,“考個試還化妝,這麽臭美呢。”
“幹嘛,想色|誘洪老頭啊?”一旁的老喬沒心沒肺地開了個玩笑。
洪老頭是今天兩場考試的監考老師,學校出了名的四大名捕之一。
“滾,好惡心啊你!”蘇绮雯一邊對着鏡子戴美瞳,一邊笑罵,“誰要色|誘老頭,人家色|誘小哥哥不行麽?”
戴好了美瞳,她起身來到準備出門的三人面前,一手拎着裙擺扭了兩下,聳着肩膀問:“怎麽樣,今天走純欲風,有那味兒了沒?”
老孟和老喬呼呼哈哈地一陣爆笑,笑完,這個說“上衣布料太多”,那個又說“褲襪太厚了,換成那種半透明的”。
蘇绮雯聽了就真的轉頭換了幾身衣服讓她兩人參考,最終選了一條淺色絲絨吊帶裙,配玻璃絲襪和寬大的羊絨外套。
“我覺得他應該會喜歡素一點兒的。”一邊踩上高跟鞋照鏡子,她一邊這麽說。
“我艹,哪個系的小哥哥,這麽有口福?”圍觀的老喬痞裏痞氣地問。
“不是咱們學校的。”蘇绮雯回話,擡頭用下巴指指姜萊,“萊萊認識啊,是她勤工儉學的老板。”
另一邊,正靠在門框上,抓緊最後一點時間背課本姜萊猛地一怔。
她下意識擡起頭,恰好看到蘇绮雯甜笑着湊上前來,将手機舉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條簡潔的信息:雲霄國際度假酒店,下午五點。
屏幕頂端的發信人姓名像燒紅的玻璃一樣瞬間烙進姜萊的眼睛裏。
卓烨。
“祝福我呗,萊萊。”蘇绮雯收起手機,笑着攬住姜萊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