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譚管家又一次揮退了衆人。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微垂着頭的譚子舟身邊,遲疑着開口,“将,将軍,剛剛發生的事情,您,您還記得嗎?”
他其實想問的是您還記不記得剛才失去最近十年的記憶,變成了‘明睿少爺’,并且把十年後的自己當做‘大哥’的事,不過看着自家将軍這張冷臉,他這話就說不出口了,只猶豫着含糊提了一句。
若将軍記得,那自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若将軍不記得了,那還是先不要說,就等過些日子周太醫回來再商量對策,避免刺激到将軍。
譚子舟面無表情。
他仿佛沒有聽到譚管家的話,目光定定地看着袖口與衣擺處的暗紋,以及那光潔的,耀眼的白色衣袖。然後他又擡起頭迅速地在屋內掃了一圈,略過所有移動過的地方,最後落在了略顯狼藉的桌面上。
眼睛微眯,目光幽深。
譚管家在一旁安靜又緊張地等待着,然後就看到自家将軍站了起來,腳步快速地往內室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扔下了一句略顯平淡的話。
“收拾幹淨。”
譚管家擔憂地看着他消失在門後,然後連忙打開門讓守候在門外的幾個小厮進來,指揮着他們輕手輕腳地将屋內的狼藉整理幹淨,接着再帶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從外面關好門之後,他隐約聽到屋內又響起了嘔吐聲,但當他貼近了門縫凝神細聽的時候,卻又沒有聽到了。
……
海草村,唐遲遲做了兩天米粉,把家裏的陳米都用得差不多了之後,算算時間差不多要給鎮海大将軍府和寶豐樓送蚝油了,于是就準備了起來。
一回生二回熟,上回四個人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挖到了三百多斤,這次唐遲遲的準備就充分了許多。她提前把餘大嬸家的木車借了過來,然後帶着鄒二妹以及雙胞胎,陸陸續續往家裏搬了大概五百斤的生蚝。
這麽多的生蚝不但把家裏的籮筐堆滿了,還在地面上堆出了兩座小山。
有路過的嬸娘們好奇地問:“遲遲,你挖這麽多的石頭魚做什麽啊?這玩意雖然味道還行,但開起來麻煩,肉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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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如去抓大蝦呢。”
“上回你抓的那只大神蝦不是賣銀子了嗎?就算是不抓大蝦,像大妹和她娘那樣去抓鮑魚也不錯啊,曬幹了能賣錢。”
唐遲遲當然不會說自己挖這麽多,是要做了蚝油拿去賣,于是擦了把頭上的汗,笑着回道:“嬸子,我這是想做幹貨呢,趁着現在天氣好,可以将生,将石頭魚裏面的貝肉挖出來曬幹,再收起來。”
“這樣等到了冬天不方便出海打漁,沒有魚吃的時候,就拿一把出來泡開,不管是煮粥還是做菜,味道都不錯。”
“而且總是吃鹹魚,也有些膩。”
在原身的記憶裏,這裏的冬天很冷,而且也沒什麽菜吃,所以很多時候這裏的人都是煮一大鍋粥,然後就着鹹魚和鹹菜吃下肚。
那滋味,真是誰吃誰知道。
每年秋天的時候,的确是有人家會晾曬除了鹹魚之外的海貨過冬,于是那位嬸娘沒有懷疑,贊了句‘是個會過日子的’,就提着裝滿了海貨的籃子走了。
而唐遲遲則繼續用木車往家裏搬運挖來的生蚝,等把所有挖到的生蚝都搬回了家,不管是她和鄒二妹這兩個大人,還是一直勤奮地蹲在海灘上用貝殼刀挖生蚝的雙胞胎,都累得手都擡不起來了。
不過收獲是豐盛的。
等按部就班全部做完之後,唐遲遲買來的那些小壇子都被蚝油裝滿了,整整有五個半,一共做出來差不多八斤的蚝油。
其中一壇給了鄒二妹,這既是她的辛苦費,也是因為再過十天左右就是她大姐鄒大妹成親辦喜事的日子了。
辦喜事就免不了要請親朋好友們喝喜酒,雖然漁民家裏沒有什麽好酒,但各種海味卻是少不了的,放一點蚝油進去,也能給菜添添鮮味。陳嬸子因為這門婚事,還在唐遲遲這裏定了兩簸箕豆腐,這壇蚝油也算是唐遲遲的一點心意了。
反正她自己還剩下四壇半,不管是自家吃還是拿去賣給鎮海大将軍府、亦或者是寶豐樓都是足夠的。
做完了這些的唐遲遲打算去江州城。
之前她每次去的時候都是靠着自己走路,但現在她不想再走了,不單單是因為她這次打算把唐書和唐絲這兩個小的帶上,還因為她這次帶的東西也比之前多。所以去餘大嬸家裏還木車的時候,她就順便問了一下。
“你問我們村有沒有車到城裏?”
“有啊。”
餘大嬸爽快地回答:“江婆婆家有一輛騾車,每天早上她家大兒子都會拉着進城,誰家若是要去賣魚就可以搭他們家的車,到了之後給兩條魚就行。若是沒有魚,那就一個大人給兩個銅板,小孩給一個。”
“不過你真的要把書書和絲絲也帶去?”
餘大嬸道:“你若是不方便,就把他們兩個帶到我這裏來,你大壯嫂有了身子,天天待在家裏養胎,讓她順帶給你看一看就行了。”
“不了,我還是帶去吧。”
唐遲遲婉拒了餘大嬸的好意,“我爹最近也不在家,我打算帶着書書和絲絲去城裏買些衣裳鞋襪,還有被褥什麽的,順帶再帶他們逛逛。”
“沒準要在城裏多待兩天才回來。”
唐遲遲來到這裏這麽久,還沒有好好地逛過這古代的城池呢,現在既然有閑有錢,那幹脆就在城裏多住兩天,好好地逛一逛。
餘大嬸想起唐遲遲家最近賣了神蝦,發財了的事,于是原本想要勸阻的話也收了回去,轉而跟她說起了江州城內哪些鋪子比較靠譜,尤其還跟她推薦了一家小客棧,說別看它小,但那是海崖村的人開的,安全。
他們附近幾個村的人進城,都是在那裏落腳。
雖然偏了些,但既幹淨又實惠。
唐遲遲高興地謝過,然後把特地帶來的一碗蚝油送給了她。回到家後天色已黑,唐遲遲把曬幹的米粉拿出來煮了一鍋,雖然沒有剛做好那時的美味,但在各種材料的搭配下也不遜色多少,三人美美地吃完了晚飯。
第二天一早,唐遲遲同樣煮了一鍋米粉,然後和特地趕過來幫忙的鄒二妹把晾曬了蚝肉的簸箕搬出去,順帶請她接下來的幾天幫忙照看。
至于唐遲遲則背上裝了蚝油的背簍,帶着興高采烈的唐書和唐絲來到路口,給了江婆婆的大兒子江大叔四個銅板,進城去了。
這還是雙胞胎第一次出門。
一路上他們稀奇地到處看個不停,尤其是唐絲,看到什麽都要指着問一下‘姐姐那是什麽’,也不管唐遲遲認不認識。好在這條路唐遲遲已經走過好幾次了,路上的大部分東西都認識,偶爾不認識的也有同車的人幫忙解答。
“遲遲,這就是你弟弟妹妹吧?”
有位大嫂聽小孩說話有趣,也開口了,“上回你們家分家的時候,他們還有些怕生,現在瞧着好多了,人也精神。”
“可能是因為最近動得多,吃得也多。”
唐遲遲随口回答,然後朝雙胞胎示意,“書書、絲絲,這位是江大嫂,之前家裏的蝦米就是江大嫂拿過來的,還記不記得?”
唐絲最先點頭,“記得,蝦米好吃。”
她還看到姐姐用蝦米和紫菜做出了好吃的粉末,不過姐姐說了不能說出去,不然以後就吃不到了,于是她捂着嘴巴朝着江大嫂唔唔唔說了幾個字。其他的聽不出來,只隐約聽到了‘好吃’二字,那小模樣把江大嫂和其他兩位嬸子都逗笑了。
唐遲遲失笑,拿下了她的手,“來,你們兩個跟江大嫂還有嬸子們問個好,我們家最近多虧了她們照顧,才越來越好的。”
唐書和唐絲聽話地向騾車上的人問好,一個一本正經,一個則眼睛溜溜轉透着幾分小機靈,讓幾位上了年紀的嬸娘們好一陣愛憐。
然後某位住在唐家附近的就道:“遲遲啊,你們家分出來真是分對了。你是不知道,你奶她最近都不給桂花她們吃飽。”
“昨天還鬧起來了。”
唐遲遲雖然不想和肖老太太那一家子再扯上關系,但如果有他們家的熱鬧看,那還是很感興趣的,畢竟這裏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有時候會覺得無聊。
那位嬸娘見唐遲遲他們感興趣,果然說了出來。
“好像是因為你三叔前些天不知道怎麽的,弄沒了家裏的大半袋豆子,然後你奶就罰他們一家三天不準吃飯。”
“然後桂花餓得很了,就偷家裏的米吃。”
“哎呦,也是可憐。”
那位嬸娘搖搖頭,“你奶發現了,就追着她滿院子的打,說要打斷她的腿。桂花就不幹了她就逃啊,然後你奶就追,你奶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追着追着就把自己的腳給崴了,腫起來老大一塊呢。”
唐遲遲聽着在心底搖頭。
動不動就打人,還有罰不準吃飯,記憶裏這也是肖老太太的的常規操作了。以前原身就被她罰過,不過原主的娘海葉子負責給家裏做飯,每次都會悄悄地留一些出來給女兒吃,而且唐二魚每次出海回來也會有貼補,所以他們一家才沒受多少苦。
也因此,當初唐遲遲就下定了決心要分家。
這樣的一個長輩,早擺脫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然多吃一口都要經過她的同意。而且還不準晚輩去趕海,明明就住在漁村,但日子卻過得跟山裏的一樣,一家人很明顯地跟大部隊脫節了。
這不,這輛車裏坐着的大部分人都和肖老太太合不來。
那位嬸娘說完之後,又有人閑話般說起了肖老太太年輕時候不合群的事,還說當初唐遲遲她爺爺出海遇到了意外的時候,她非鬧着說是其他人把他推下去的,或見死不救,總之就是要同去的幾家給她賠償。
由此和村裏的大部分人處惡了關系。
要不是後來唐二魚長大後緩解了一些,恐怕大家都不理會她了,不過即使是這樣,在村子裏也只有寥寥幾家差不多情況的還和她來往。
幾位大嫂和嬸娘們說着說着,又說起了村子裏的其他人家,她們說鄒二妹的大姐也就是鄒大妹嫁的是上村的村長家,家裏有一艘大船。他們家有好幾個兄弟,每次出海都能網回來大魚,大妹有好日子過了。
然後又說村裏的幾個小夥子該娶媳婦了。
比如村長家的二兒子鄒海、也比如餘大嬸家的二壯、三壯等等,也不知道他們将來會娶回來什麽樣的姑娘。
唐遲遲默默地聽着。
一邊聽一邊和原主記憶裏的,以及自己這些天的見聞相對應,然後知道了海草村整體上來說還是比較和睦的。
過日子難免磕磕碰碰,但歷任的村長和村老們都拎得清,像肖老太太和唐遲遲這樣的該分家的分家,實在太過分的,說趕走也是真的趕走的。
并不會和稀泥。
這也許是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反複無常的大海吧,所以深切地明白一條船上的人就應該擰成一股繩的道理,如果朝兩個方向使力,船可能就要翻。
感嘆着,騾車在城門口停下了。
江大叔是不進城的,因為騾車進城得交五個銅板的城門稅,所以一到城門口,原本說得正高興的幾位嬸娘們紛紛住了口。她們将自家的東西從騾車上搬了下來,或是挑着籮筐進城賣魚,或是提着籃子去買東西。
唐遲遲也背上了自己的背簍,一手牽着一個朝城門口走去。
“姐姐,我們要去哪兒?”
一進了城,看到那喧嚣的人群,唐絲目不暇接之餘也下意識地抓緊了唐遲遲的手,表情緊張地問道。
唐書也不例外。
他也抓緊了唐遲遲的手,然後警惕地看着周圍。
江州城唐遲遲已經來過幾次了,更何況更宏偉、更壯觀的城池她都在電視上看過,所以現在就顯得很淡定。
她扯動着雙手,帶着兩個小的往長街的盡頭走去,“我們先去鎮海大将軍府,上回說好了今天要去給他們送蚝油的。”
“然後送完了再打聽一下寶豐樓在哪裏。”
唐遲遲說着自己的計劃,“等到了寶豐樓,我們把蚝油給金掌櫃之後,順便在寶豐樓吃個飯,接着就是到餘大嬸說的那個客棧休息。”
“晚上再出來逛逛。”
“我們要在城裏住兩三天呢,”唐遲遲柔聲說道:“等明天就去看看城裏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廟會啊,燈會啊什麽的,如果有唱大戲的那去看看也不錯,總而言之我們這幾天的目的就是玩。”
“等玩得差不多了,就再去鎮海大将軍府問問爹他們回來了沒有,如果回來了我們就一起回去,如果還沒回來,我們就看看要不要再玩幾天。”
因為沒有人在家裏等着,家裏也沒有什麽必須要做的工作,所以唐遲遲做的這個計劃就很寬泛很自由,一切以高興為目的。畢竟比起家裏四處透風的茅屋,還是江州城的溫暖與繁華對她的吸引力比較大。
要不是錢不夠,她都打算在城裏買一座房子了。
此時計劃得很好的唐遲遲,并不知道前方有一場變故正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