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晚餐
這裏是位于主樓一層正中的大廳, 通往樓外的那扇雙開雕花木門緊緊閉合着。
實木長桌旁,左側坐着的三人正是另外三組中的“臺前”——淩安、段鏡明和唐瑤,而右側的四個座位則還空無一人。
“宋先生, 請就坐。”
金博士遙遙伸手, 朝左邊最後一個空位示意了一下。
宋野城依言走了過去,坐下後朝淩安幾人微笑點了點頭,只聽金博士宣布道:“好了,現在所有志願者都已經到齊了。”
聽到這話,宋野城不禁有些意外,疑惑地往對面四個空位看了一眼,心想這就到齊了?那江闕他們呢?
然而不等他多想, 金博士已經自顧自地将雙手往桌上一撐,開口道:“今天是2020年7月15日,很高興能在此迎接你們的到來。”
他朝四人彬彬有禮地一笑, 接着道:“你們四位去年曾經一起參加過‘記憶埋葬’實驗的第一階段, 但我想,現在你們已經不記得彼此了, 所以不妨請你們再做個自我介紹,相互重新認識一下?”
這部分自我介紹與其說是為了讓他們“重新認識”, 倒不如說是為了讓觀衆知道他們在這個劇本裏拿到的角色身份。
宋野城雖然好奇剩下四個人的下落, 但卻也沒破壞流程,目光順勢轉向了離金博士最近的淩安,等他按順序首先開始。
淩安是個實打實的綜藝老手,上過的綜藝早已不計其數,所以對這種開場套路還算熟悉, 聞言立刻十分自然地看向其他三人道:“我叫淩安, 是個經紀人, 曾經帶紅過不少娛樂圈藝人。”
他說完後,段鏡明操着一口不甚娴熟的普通話接着道:“我叫段鏡明,是個網站運營,主要工作是數據維護和網站安全管理。”
說罷,他轉頭看向唐瑤,唐瑤會意道:“我叫唐瑤,曾經做過很長時間的護士,這兩年已經升為了護士長。”
宋野城仔細聽他們介紹完,雖然沒聽出什麽太有價值的線索,卻還是牢牢記下了幾人的身份,這才開口道:“我叫宋野城,是個律師,勝訴率接近百分百。”
其他三人點了點頭,前排的淩安立刻積極問道:“你們是怎麽知道要參加第二階段的?”
這話一出,包括宋野城在內的其他三人都沒有急着回答,而是表情微妙地相互看了看,仿佛是在看到底誰會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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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看,大家心裏頓時都有了數——所有人應該都收到了那句“不能說謊但能隐瞞”的規則提示,所以在面對提問時總會下意識地想為自己留點底牌、先看別人怎麽說。
“你呢?”宋野城反應極快,立刻笑着反問淩安,“你怎麽想起來的?”
淩安的本意是想先發制人,卻沒料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禁好笑地噎了一下,這才狡猾道:“我去年給自己留了提示。”
這話答得模棱兩可,說了其實跟沒說一樣,因為所有人顯然都是差不多的情況,但宋野城卻并未拆穿,反而不假思索跟着道:“我也是。”
聽他這麽說,旁邊的唐瑤和段鏡明當即有樣學樣:
“我也是。”
“我也一樣”
眼看着他們一個比一個謹慎,前方旁觀的金博士忍不住笑道:“其實這個問題我可以幫你們解答。”
四人的目光齊齊轉向了他,只聽他有條不紊地解釋道:“第一階段開始之前,我們就已經考慮到了實驗會造成的遺忘效果,所以當時的流程中有一個預備項目,那就是讓你們給自己留下提示,以便今年能按時參加第二階段。你們當中有人使用的是定時郵件,有人使用的是日歷提醒,還有人是委托了信得過的親友來轉達信息。”
這番話看似是在解答,實際上卻還是說得非常隐晦,雖然已經列出了所有“提示方式”,卻沒有點明這些方式對應的使用者,也就是說,他們依然無法确定除自己外的其他三人分別用的是哪種方式。
金博士的角色顯然類似于游戲DM,承擔着引導節目大致方向的職責,所以他并沒有放任幾人琢磨太久,而是很快就轉回了流程:
“這次第二階段的實驗目标是鞏固第一階段達成的遺忘效果,為了讓你們的實驗過程更加順利,基地為你們分別安排了一位實驗指導員,他們将全程引導和監督你們的實驗進度。”
聽到這話,四人恍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果然下一秒,只見金博士直起身,擡手朝大廳左側、與宋野城先前出來的那扇電子門遙遙相對的另一扇門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有請四位實驗指導員——”
随着他的話音,那扇金屬門上的綠燈倏然一亮,緊接着,門板向兩側徐徐拉開,林硯、今赴寒、賀景升和江闕依次從中走出,步入了大廳。
他們此時都已經換上了統一制式的藍襯衫和白大褂,胸口處別着各自的身份銘牌,俨然已經是一副實驗員的模樣。
宋野城還從沒見過江闕作這種職業性質的裝扮,此時一見不由眼前一亮,視線從他出現時起就沒能挪開,就那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一路走到桌邊、走到了自己對面的位置。
“你好,宋先生。”
江闕嚴格按照“素不相識”的設定,一本正經地朝他伸出手:“我是你的實驗指導員,白夜聆。”
宋野城站起身,明明此時其他三組也都在相互打着招呼,他卻仿佛只能聽見江闕一個人的聲音,而那從未被江闕用來稱呼過他的“宋先生”就像是有什麽奇怪的魔力般,讓他影帝級的演技都差點沒能控制住表情。
“你好,”宋野城強忍笑意伸出手,眼中浮現出一抹促狹,趁握手的剎那調皮地勾了勾他的掌心,嘴上卻還正兒八經道,“我能叫你白老師麽?”
江闕稍一愣怔,随即心領神會地垂眸莞爾:“……可以。”
“各位請就坐。”
金博士朝長桌兩側示意了一下。
江闕四人拉開座椅,分別坐在了自己那組臺前的正對面,而淩安四人也重新坐了回去。
坐下時,宋野城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了江闕胸前的銘牌,發現上面除了他的名字“白夜聆”和職位“實驗指導員”外還有一串編號:80500202。
宋野城往旁一瞥,只見賀景升的銘牌上同樣有串編號:60500202,而今赴寒和林硯因為坐在斜前方比較遠,銘牌上的編號暫時還看不太清。
眼見所有人坐下後,金博士開口道:“本次實驗将從明天正式開始,今晚基地為你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希望你們可以盡情享用。”
他話音剛落,大廳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內便有幾名廚師裝扮的工作人員推着餐車往這邊走來,将各式各樣的餐點飲料擺上了桌。
這頓飯雖在劇情之中,卻等于是将劇情外的現實問題也一并解決了——此時正值晚餐時間,在座的所有嘉賓都是剛剛抵達、确實都還餓着肚子,就算劇情裏沒有這段,他們總也是要吃飯的。
在場的個個都是被攝像機追慣了的人,所以即便周圍機器林立,對他們也沒什麽影響,只不過吃飯畢竟不是主線內容,這一點每個人都清楚得很,所以大家也都沒太磨蹭耽誤時間,只務實且麻利地迅速填飽了肚子。
席間他們也相互閑聊了幾句,但因為目前每個人掌握的信息實在太少,即便像淩安這種企圖“套話”的老手也套不出什麽名堂來,到最後活像是在插科打诨。
半小時後。
眼看衆人差不多都已經吃完,金博士很快拍了拍手:“走吧,我帶你們去宿舍。”
說着,他招呼衆人離席,領着他們穿過大廳、往後方行去。
行上一層樓梯,抵達二樓走廊,金博士伸出雙手,分別朝左右示意了一下——
“這一層是住宿區,左邊是指導員宿舍,右邊是志願者宿舍,門上有你們各自的名字。整棟樓會在晚上10點熄燈、進入夜間模式。明天實驗就将正式開始,今晚希望各位可以好好休息,祝你們好夢。”
說罷,他禮貌地微笑颔首,而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二層。
雖然他的話說得仿佛結束語,但幾人卻都很快意識到今天的錄制并沒有到此結束,因為所有跟拍導演和攝像都還在旁邊一絲不茍地各司其職,完全沒有要收工的意思。
“那我們……先回房?”唐瑤不甚确定地詢問幾人的意思。
宋野城和江闕隔空交換了個眼色,其他幾組也都各自眼神交流了一番,随即附和地點了點頭:“行,那就都先去宿舍看看吧。”
說着,他們按照金博士的指示,兵分兩路朝着走廊左右兩個區域行去。
整條走廊裏不多不少正好八間房,每間房門上果然都标有姓名,房門之間相隔的距離非常遠,而門鎖則和樓下一樣,都是使用通訊器開啓的電子感應鎖。
分別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間後,幾人各自拿出通訊器,貼上了感應區。
随着“滴”的幾聲輕響,房門紛紛開啓,就在這時,忽聽走廊盡頭傳來一聲:“哎喲!”
衆人齊刷刷扭頭看去,只見淩安十分誇張地後跳了一步,雙手擺出個詠春起手式,無比警惕地對着房門。
“怎麽了?”宋野城納悶道。
淩安一轉頭:“你們就不怕門上有什麽機關啊?”
衆人:“……”
淩安作為綜藝老手,估計已經被不少節目整蠱過,而這種手段在綜藝裏确實屢見不鮮,所以此時聽他這麽說,幾人雖是不太确信,卻還是不由跟着警惕了幾分。
于是,他們齊齊選擇了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着房門将它頂了開去。
事實證明機關是沒有的。
只不過随着房門敞開,房裏的大燈自動點亮了起來。
衆人松了口氣之餘又不免有些好笑,隔着走廊相互對視了一眼後,紛紛邁步跨進了房門。
宋野城宿舍中。
剛一踏進房門、看清房中環境的剎那,他就忍不住“咦?”了一聲:“這房間……怎麽有點眼熟?”
這種眼熟非常古怪,說不出具體來自那裏,但就是那整體的視覺效果,讓他恍惚間甚至産生了一種“我是不是來過”的詭異錯覺。
但這錯覺也只存在了短短一瞬,等他集中精力定睛再看第二眼時,反倒已經無法捕捉了。
宋野城疑惑地眨了眨眼,不過此時既然拍攝還沒有結束、跟拍導演和攝像都跟着他進了房,想必房間裏肯定還會發生點什麽,于是他也沒傻愣着,反手關上門,先以一種審視的态度将房間仔細環視了一圈——
這間房約莫也就四五十平米,面積跟賓館的單人間差不多,左邊牆角有面穿衣鏡,正中是一張一米八的大床,床邊靠牆擺放着床頭櫃和衣櫃,地上還鋪着一張花紋簡單的地毯。
除此之外,這間房裏還配有一間獨立衛浴,位置就在床尾的正對面。
将所有擺設依次掃過一遍後,宋野城很快注意到了床頭櫃上立着的一張卡片。
他走到床邊把它拿起,發現那是一張基地通訊器的使用說明書,于是一邊看一邊複述道:“語音通話、短信……實時對講……”
在跟拍攝像的鏡頭跟随下,宋野城摸出通訊器,照着說明書的指示稍微研究調試了一番,掌握了各種功能的操作方式後,他便将卡片放回了原處,彎腰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
第一層抽屜裏有一支筆、一本便簽,便簽上印着SOS記憶研究基地的title。
第二層抽屜裏有個手電筒。
第三層則是一張彩色地圖。
那是一張基地主樓的平面示意圖:
圖上分為四個部分,分別畫着四個樓層,樓層中标注着各種通道和區域——除了他們已經去過的一層大廳和二層住宿區外,三層是實驗區和辦公區,而四層則是檔案室和中-央控制室。
“這些東西後面應該能用上吧?”
宋野城互動般看了眼鏡頭,然後果斷把那些東西從抽屜取出、集中擱在了床頭櫃上,接着合上抽屜直起身,轉頭拉開了衣櫃——
衣櫃裏擺着一套備用的嶄新床品,上方衣架上挂着一套類似醫院刷手服的衣服,下方左右各有一個抽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宋野城先将那床品翻了翻,又掏了掏刷手服的兩個口袋,發現裏面并沒有任何東西,繼而蹲身拉開了底下的抽屜——
左邊抽屜裏有一捆深藍色的繩子,首尾連着兩個葫蘆型金屬安全扣,看上去像是登山繩。
右邊抽屜裏是一張半新不舊的IC卡,正面印着基地LOGO和“研究員通行卡”的字樣,背面還标注着這張卡準入的區域,仿佛是某個基地內部員工遺落在這裏的私人物品。
宋野城暫時不知它們的用處,便把它們和先前找到的那些東西放在了一起,随即關上衣櫃門,又轉身檢查了一下床鋪、床底和腳下的地毯。
檢查完這些,他拍拍手站起身,再次将房間環視了一圈,确定再沒有什麽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不由得看向了房間自帶的獨立衛生間。
事實上,他覺得節目組會把道具或線索藏在衛生間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出于嚴謹,他還是邁步走了進去,将裏面各個角落都仔細翻找檢查了一番,連馬桶後的蓄水池都沒有放過。
結果确實是一無所獲。
然而,就在他打開最後剩下的盥洗池上方儲物櫃、發現裏面只是一些常規洗漱用品、随手關上櫃門的剎那,外間突然傳來了一串清脆的電子提示音——
“叮咚叮鈴珰——”
宋野城第一反應還以為是門鈴,立刻快步走出了衛生間,可等那提示音再度響起時,他卻驚訝地發現,那居然是從角落裏那面穿衣鏡的方向傳來的。
此時,那面鏡子正在發生奇異的變化——
除了不斷地發出提示音外,它的外框還泛起了微弱的亮光,缥缈地圍繞鏡面順時針流轉,仿佛在蠱惑着人接近一般。
宋野城納罕地走到了鏡子前,提示音當即停了下來,下一秒,鏡中居然浮現起了幾行淡金色的文字:
【今天,你終于抵達了基地,見到了基地負責人金博士,還有幾位曾經一起參加過第一階段的志願者。】
宋野城很快反應了過來,這種第二人稱的敘述方式和樓下那間小屋LED屏上的一樣,是一種沉浸式角色共情:
【你對那幾個志願者毫無印象,但基地分配給你的指導員卻讓你感覺無比親切,就好像一位老朋友一般,而你所分配到的宿舍也令你感到了似曾相識——如果你猜得沒錯,這間房應該就是你去年來時住過的房間,而那位指導員就是你當初的實驗指導員。】
讀到這裏,宋野城不禁都有點佩服這劇本的設計了,因為這段心理活動雖然只是劇情內容,卻完美吻合了他此刻真實的感受——
淩安幾人全新的身份使他們成為了需要被重新了解的“陌生人”,而江闕和這間宿舍則完美呈現了“似曾相識”的部分。
鏡面上的文字淡化消失,緊接着浮現出了下一段:
【雖然你在晚餐時表現得自然得體,但事實上你的內心并不平靜——正如你在郵件中所說的那樣,你對自己非常了解,記憶的缺失讓你既好奇又不安,你難以抑制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麽。】
宋野城不由失笑。
确實,從旁觀者角度來看,那段被遺忘的記憶只是一個懸念,但如果作為記憶的主人,那就是他腦海中缺失的部分,可想而知找回它的欲望會有多麽強烈。
這段文字消失後,下一段浮現了出來:
【晚餐結束後,你回到房間,在私密獨處的環境中,你的好奇心愈發旺盛,求知欲産生的焦慮促使你翻找了房中所有能開啓的櫥櫃、抽屜——驚喜的是,你發現了一張基地平面圖,還有一張準入部分區域的研究員通行卡。】
看到這裏,宋野城頓時恍然——
難怪角色共情這個環節會突然被觸發,原來是因為他完成了“搜索房中所有抽屜櫥櫃并找到正确道具”的隐藏任務?
鏡面中的文字仍在繼續:
【這兩樣東西的出現給了你一個意料之外的靈感,讓你情不自禁産生了某種念頭,并為此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宋野城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要發布任務的意思了,不由得打起精神、盯準了鏡面,果然下一秒,眼前出現了一行标紅加粗的文字:
【你決定在熄燈後獨自前往檔案室,尋找你去年的實驗記錄。】
好家夥。
宋野城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這不僅是個任務,還是個要在大半夜做賊的任務?
此時,鏡面上的文字和鏡框周圍的光暈都已經全部淡化消失,恢複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
宋野城拿出通訊器看了一眼時間。
21:40
他将屏幕對着鏡頭亮了一下:“現在是九點四十,金博士說每晚十點熄燈,也就是還有二十分鐘,那可以先準備一下。”
說罷,他轉身走到床邊坐下,把床頭櫃上的基地地圖和通行卡拿了過來,利用這二十分鐘确認了一下檔案室的具體位置和線路,順便也把目前發生的一切做了個簡單回顧:
先前晚餐時他們雖沒有交流出什麽名堂,但是從金博士介紹人物的短短幾句臺詞裏,宋野城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了一個問題——
實驗指導員的立場其實非常微妙。
原本按照節目策劃案來看,他們八人應該兩兩分為四組,每組之間是競争關系,而組內臺前+幕後的兩人則是合作關系。
但按照目前他們的身份來看,宋野城四人同為“外來”志願者,而江闕四人同為“內部”指導員、隸屬于基地方,這倒像是将他們天然劃分成了兩個陣營。
除此之外,這個節目的玩法也很奇怪,它既不像劇本殺需要“推兇手”,又不像密室逃脫需要“找出路”,到目前為止,甚至連最終目标、或者說獲勝方式都還沒有定論。
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法?
就在他思緒輾轉的過程中,時間已經一分一秒地流逝。
21:45
……
21:50
……
21:55
……
時針跳到22:00的剎那,頭頂燈光忽然“啪!”地熄滅,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