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家
一小時後。
行駛的車廂內。
宋大影帝卓絕的演技讓他先前在賀景升面前絲毫不落下風, 然而等到此時回去的路上,車裏只有他和江闕兩人時,他卻毫不猶豫打了自己的臉——
“那什麽, ”宋野城一本正經地手搭方向盤, 狀似漫不經心地目視前方道,“你設計的密碼……該不會特別難吧?”
副駕上的江闕稍稍一愣,沒想到他居然還惦記着這茬,忍不住瞥向他,忍俊不禁道:“你怕解不出來?”
宋野城既心虛又理直氣壯:“……昂。”
江闕忍笑盯了他側臉片刻,終于轉回頭看向前方:“不會,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解出來, 那個人也一定是你。”
聞言,宋野城不禁有些飄飄然,好似連尾巴都翹了起來, 狡黠挑眉道:“喲, 對我這麽有信心?”
江闕沒有直接肯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極了在吊人胃口:“因為出題的其實不是我, 是你自己。”
這話聽上去仿佛是在暗示什麽,但偏偏又說得模棱兩可且意味不明, 以至于宋野城原本還不算太強烈的好奇心瞬間就被結結實實勾了起來。
他很想追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但那樣就必然會涉及題目本身,思及江闕在包間說的那句“作弊”,話到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問,他便只能自己琢磨。
宋野城忍不住舔了舔唇,眯着眼苦思冥想:出題的是我自己?
正在這時,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宋野城偏頭掃了眼屏幕, 随即将藍牙耳機塞進了耳中:“喂?”
“喂?城哥, ”豆子的聲音在耳機中響起,“馳導剛給我發了個電子備案流程,說這次錄制場地比較大,有些環節可能需要自駕轉場,所以得在交管系統登記一下你們的駕駛信息,提前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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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登記?”宋野城道。
“我看看啊,”豆子似乎還在研究表格,片刻後道,“哦,就是填下個人信息和駕照號什麽的。”
“駕照號不就是身份證號?”宋野城道,“合同不都在你那兒麽?”
聽他這麽一說,豆子這才驀地反應過來:“哦——對哈?”
現在的駕照都跟身份證號碼一致,個人信息在簽合同時就填過,而宋野城和江闕的節目合同都在豆子那保管着。
“嗐,那我直接幫你倆填了啊?”豆子道。
宋野城“嗯”了一聲,剛準備挂電話,忽聽豆子“哎哎哎”了幾聲:“等會兒等會兒!”
“怎麽了?”
“咱不是明天下午就出發了嗎?用不用我去幫你們收拾行李?”
《無限N+N》的錄制時間定的其實是後天,但馳謹安說後天淩晨就要開錄,所以要求所有人明晚就得到齊,也不必住酒店,直接住在錄制場地裏就行。
“大哥,總共也就兩天一夜吧?”宋野城好笑道,“那有什麽好收拾的?我都沒準備帶行李箱。”
“不是,”豆子解釋道,“你不是說白老師老家在蘇城嗎?這回離蘇城那麽近,你不準備陪他回去看看?”
這期節目的錄制地點在滬海郊區,距離蘇城只有幾十公裏,要想過去确實非常方便。
而這一點宋野城也并非沒有想到。
其實他早在得知錄制地點那天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他畢竟和豆子不同,他知道江闕的父母已經出國,而他們在蘇城的住處對江闕而言與其說是“家”,倒不如說只剩下一間空房,冷清不說,指不定還會勾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再說吧,”宋野城含糊道,“都不一定。”
聽他這麽說,豆子也沒再多勸:“好吧,那我明天吃過午飯過去接你們?”
“行,明天見。”
宋野城挂斷電話,将耳機丢到了一旁。
“豆子?”江闕道。
“嗯,”宋野城道,“他明天下午過來接我們去機場。”
江闕點了點頭。
兩人回到家時才剛過九點。
雖說綜藝拍攝确實只有兩天一夜,用不着收拾太多行李,但江闕也沒放任宋野城真就兩手空空去拍攝,在樓下喂完白毛後,便拉着宋野城去了三樓衣帽間。
“這套行麽?”江闕拎着剛挑出來的一套夏裝,回身望向宋野城。
宋野城盤腿坐在倭瓜似的懶人沙發裏,半點意見沒有地笑着點頭:“行。”
江闕繼續挑挑揀揀,又拿出一套來:“這套呢?”
“也行。”宋野城繼續點頭。
江闕似是還不滿意,把兩套衣服并去左手,右手則又翻找着拎出一套:“那這套呢?”
“行——都行,”宋野城拖着長音,“反正你挑什麽我就穿什麽,你說了算。”
江闕笑瞥他一眼,但還是收回目光認真看向了手裏的三套衣服,一邊比對着一邊摸了摸各自的材質:“但是這套的褲子有點厚,也不知道錄制場地空調效果怎麽樣,萬一不好肯定會有點悶吧……”
他嘀咕着,然後撇撇嘴,像是排除錯誤選項般把那套給挂了回去,拎着剩下兩套又看了看:“這套衣服沒有口袋,錄節目萬一有道具什麽的都沒法裝……”
說着,他又把那套也給挂了回去,最後審視着手裏剩下的一套,半晌後,終于滿意地點點頭:“這套應該可以,你覺得呢?”
宋野城依然坐在那兒,笑看了他片刻後,忽然沖他勾了勾手。
江闕不明所以地走到近前,就被宋野城攔腰一圈,仰頭笑望他道:“給我挑了半天,你自己呢?”
江闕愣了一下,他還真就沒考慮過自己要穿什麽,然而轉念一想,不由輕笑道:“幕後的鏡頭肯定也不會很多,我穿什麽都一樣。”
宋野城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那也讓我挑挑呗?”
江闕好笑道:“我一共也就那麽幾件,你不也都見過,還有什麽可挑的?”
“挑一下嘛——”宋野城卻是不依,晃着他的腰道,“讓我過過瘾也行啊?”
江闕也是無奈,只得哂笑點頭道:“……行吧,那就下樓?”
宋野城應了一聲,低頭趿拉上拖鞋,起身從他手裏接過那套衣服往肩後一搭,順手關上衣帽間的燈,出來攬着他下到了二樓。
行至客卧門前,江闕正要擰身進去,卻不料宋野城攬在他肩頭的手半點沒松勁兒,硬是帶着他繼續往前走去。
“欸,”江闕擡手指着已然路過的客卧,“我衣服在那邊……”
宋野城卻不理會,就那麽徑直将他帶進了主卧,走到床邊把肩上的那套衣服往旁一丢,自己也在床沿坐下,朝衣櫃努了努嘴。
江闕不明就裏地走到衣櫃前,納悶地擡手一拉,然後随着門扇開啓、櫃中模樣映入眼簾,他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因為有專門的衣帽間,主卧的衣櫃裏原本只放了宋野城的幾件睡衣、運動服一類的簡單日常裝,然而此時此刻,原本空蕩的衣櫃裏卻滿滿當當地挂着兩排嶄新的夏秋裝,下方收納架上整齊疊放着各種款式的襯衣、褲裝,甚至還有幾盒未拆封的內褲和襪子。
宋野城起身上前,從後環上了江闕的腰身,貼在他的耳側道:“都是按你的尺碼買的,樣式參考了你平時愛穿的那幾件,不過暫時只買了夏天和秋天的,冬天的還沒來得及置辦,到時候咱們一起挑呗?”
溫熱氣流拂過耳畔,伴着心間湧起的絲絲暖意彌漫開來,江闕盯着眼前滿滿當當的衣物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轉過頭,迎上了鬓邊人含笑的雙眼。
然而宋野城卻并沒有給他煽情的機會,立刻擡了擡下巴,朝那些衣服笑問道:“有你喜歡的沒?”
江闕轉回頭去,目光認真從那些衣服上依次掃過,而後微微彎起眼:“都喜歡。”
這話并不是随聲附和,因為宋野城備置的這些衣物正如他自己所說,都是按照江闕慣常愛穿的款式來的,哪怕是江闕自己進店挑選,選出的也就是這些了。
“那你知道我最想看你穿哪件嗎?”
“嗯?”江闕示意他答。
宋野城伸出手,從那些懸挂的衣服上依次撥過,江闕的目光不由随着他的指尖移動,誰知他撥過一件又一件、一件又一件,從頭到尾也沒在哪件上停留,直至都已經撥到最後一件,他忽地手指一轉,朝下指向了一盒……未拆封的內褲。
江闕:“……”
他這才反應過來宋野城根本就是在調戲,臉頰倏地一紅,又好氣又好笑地一拍那只手,卻愣是半天沒罵出聲兒來。
宋野城貼在他背後笑顫得不行,偏偏嘴上還不饒人:“雖然我覺得你穿什麽都好看,但肯定是不穿最好看。”
江闕滿臉羞得通紅,作勢擰身就要逃走,宋野城趕忙手腳并用地牢牢把人圈住,一邊笑一邊哄道:“好了好了好了不鬧不鬧了。”
說了不鬧,可他還是笑個不停,好半天才勉強止住,終于伸出手去,從懸挂的衣服裏拎出了一件來:“要不明天穿這個吧?正好跟你給我挑的那件配色一樣,咱們穿情侶裝?”
江闕面上紅暈未消,但聞言還是細細看了看那件的配色,又伸頭看了看床上挑出的那件,好似終于确認了它們真的很像似的,輕輕點點頭:“好。”
宋野城松開他,轉身去拿來了一只小型行李箱,兩人就那麽蹲身把挑好的衣服疊起放了進去,又起身來來回回、往裏頭添了些可能用得上的日常用品,直到把箱子填滿了大半,這才蓋上拉好拉鏈,将它靠在了牆邊。
起身時,宋野城拍了拍手,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麽:“對了,你家蘇城的房子賣了沒?”
這話題來得有些突兀,江闕一時沒太明白:“沒有,怎麽了?”
宋野城道:“這次錄節目離蘇城還挺近,你要是想回去看看,我就陪你一起?”
江闕有些意外,輕輕眨了眨眼,但很快便輕聲道:“不用了吧。”
他頓了頓,又道:“沒必要。”
宋野城本也只是打算提醒一下,去不去看他的意思,此時聽他這麽說,心道果然還是不出所料,于是點了點頭:“行,那就不去了,咱們錄完就直接回來,還能少折騰點兒。”
江闕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宋野城擡腕看了眼表,發現這會兒才九點四十,道:“困了沒?”
江闕搖搖頭,思忖片刻後,指了指書房的方向:“我想去寫會兒東西。”
宋野城家的書房原是個擺設般的存在,就因為江闕的到來才意外得到寵幸,榮升為了他用來碼字的寶地。
宋野城樂得見他在家裏“圈自己的地盤”,也知道寫作需要安靜的氛圍,于是聞言欣然點頭道:“行,正好我晚上吃多了,我去跑會兒步消消食。”
江闕點點頭,二人并肩出了卧室,一個轉彎去了書房,另一個則直奔了樓上健身室。
半小時後。
宋野城周身汗漬地從樓梯上走下,堪稱酣暢淋漓地擡手抹了把腮邊的汗珠。
轉進走廊,他伸頭看了眼書房的方向,發現門縫下的燈還亮着,便也沒急着催他睡覺,獨自回到主卧拿上睡衣,轉身先進了浴室。
與此同時,書房中。
江闕從坐在電腦前起就已經打開了新書的文檔,然而剛寫了沒一會兒,他敲擊鍵盤的手就已經停下,繼而任憑光标在頁面上閃爍,再也沒多出一個字來。
他在走神。
在想宋野城那個有關“蘇城房子”問題,還有晚餐時江北在席間話趕話說出的那句“我哥父母那關他可還沒過”。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都刻意不去思考父母出國的事,說是逃避也好、不願面對也罷,他不得不承認,這件事令他心底産生了一種深切的、被遺棄的感受。
這種感受不同于在懵懂無知的幼年被送去福利院、連父母是誰都沒印象的那種“被遺棄”,而是一種你明知他們身在何處,卻又好像已經徹底與他們的世界脫離關系的感受。
江闕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和他們聯系是什麽時候,或許是在他們剛剛抵達地球另一端時,或許是在某個适合團圓的年節,也或許是在他經歷過卻已經淡忘的第一、第二個2020年裏。
先前在劇組的那幾個月,他曾屢次因為各種原因成為網絡關注的焦點。
那時他曾暗自想過,江抵和葉莺會不會已經得知那些新聞,會不會好奇那些熱搜背後的詳情——就像秋明月同樣在大洋彼岸,卻對兒子的動态了如指掌一樣。
可事實卻是,他們毫無反應,從始至終都未曾發來過哪怕一個字的問詢。
但這其實也不算出乎意料。
畢竟那些熱搜樁樁件件都與宋野城有關,而葉莺……并不喜歡宋野城。
是的,不喜歡。
甚至說是厭惡也不為過。
就像這世上有那麽多人會愛屋及烏,便也終究有人會厭屋及烏一樣。
葉莺厭惡江闕,所以連帶着被他喜歡的宋野城也一并厭惡,甚至一度發展到了眼中釘、肉中刺,連看見他的周邊或代言産品都恨不能親手摧折的程度。
至于江抵……
他從十餘年前起就被夾在了一種左右為難的境地,縱使再想手心手背都兼顧、再想一碗水端平,也不得不在日複一日的磋磨拉扯中逐漸被耗幹心力,最終做出了二選一的抉擇。
而眼下的境地,就是他抉擇的結果——
跨山隔海,不見為安。
江闕靜坐在電腦前,思慮良多地眨了眨眼,許久後,他低下頭去摸出手機,打開了微信。
微信裏的大多消息都早已随着他閱後即焚般的删除習慣而不複存在,唯有和宋野城的對話框他至今都還沒舍得删。
他盯着那個對話框看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切進通訊錄裏,往下翻到了江抵那一行。
他心中其實清醒地知道,既然江抵已經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他就不該再去不懂事地糾纏叨擾。
但是,只要一想到秋明月幾天前問及他養父母的那句話,他就不得不動搖了起來。
——秋明月希望宋野城和他一樣,能夠被對方的父母接受和認可。
這是作為一個母親對兒子最簡單也最純粹的願望,江闕不僅能理解,也打從心底裏與她有着同樣的期盼。
所以,縱使他再為難、再不願面對,也還是想盡己所能,讓宋野城聽到那聲他理應得到的祝福。
哪怕那祝福只來自江抵一人。
總也好過一字沒有。
江闕看着那熟悉的頭像,拇指稍稍懸停了一會兒,還是輕輕點了進去,繼而點開對話框中的鍵盤,認真敲下了一串早已在心中編輯過無數次的消息。
點擊,發送。
與此同時,主卧裏。
宋野城洗完澡,一邊用毛巾搓着頭發一邊走出浴室,剛準備喝點水,就見扔在床上的手機屏亮了一下。
他走到床邊拿起一看,見是豆子發來了兩條語音,便順勢坐在床沿,解鎖點開了語音條——
“城哥,原來白老師沒駕照啊?”
“你也不早說,害我填了好幾次,每次都提示‘該證件號無對應駕駛信息’,我還以為我填錯了呢。”
宋野城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怎麽可能?
然而他飛速回憶了片刻,很快便驚訝地意識到,江闕好像确實既沒有在他面前開過車,也從沒說過自己有駕照。
可是……那為什麽自己會這麽理所當然地默認他會開車?
宋野城幾乎有些懵,匪夷所思地眨了眨眼,甚至快要懷疑是不是慣性思維作祟。
然而幾秒後,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腳下的地毯時,忽然,某個畫面像是被抽絲剝繭般從他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那是不久前那個停電的雷雨夜。
就在眼前這片地毯上。
江闕跪坐在黑暗中,眸底倒映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電光,口中講述着重生的經歷——
“……兩次都是意外事故,”他說,“第一次是我開車上高速的時候,遇到了一場連環追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