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紙張
梁鶴鳴來銀嶺本就只是為了跟宋野城商量這檔綜藝的事, 如今既然已經定下,他便也沒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飛回了首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 劇組的拍攝工作都相當順利, 既沒再遇上連日的惡劣天氣,也沒再遇上其他突發狀況。
臨近五月下旬時,氣溫開始逐漸升高,即便是地處北方的銀嶺,天氣也明顯悶熱了起來。
這天中午,某座老舊居民樓下。
宋野城飾演的方至頂着正午驕陽,将一張A4紙貼上了布滿小廣告的紅磚牆面, 擡手抹了把額頭沁出的汗水,在烈日裏疲憊地嘆了口氣。
他垂下的另一只手中還拎着兩個深藍色的環保袋,袋子裏裝着幾百份剛打印完的A4紙, 所有紙上都印着同樣的內容:尋人啓事。
就在不久前, 《尋燈》劇情迎來了繼方喬墜樓後的又一大轉折——
在親自接送了喬敏上下班一段時間、并沒有發現異樣後,方至心中隐隐存在的擔憂終于逐漸淡去, 終于覺得一切都已經平息、生活即将恢複如常。
然而就在這時,算命先生那詛咒般的預言卻再度應驗——喬敏突然因為連日高燒住進了醫院, 檢查結果顯示她的某處器官正在急劇衰竭, 病情極為兇險。
這一噩耗猶如當空劈下的利刃,将方至緊繃的那根神經猛然割斷,令他心中原本就已經在信與不信間搖擺的天平徹底傾斜。
他跑去了當初遇見算命先生的天橋,想買下那盞救命稻草般的“神燈”,可天橋上卻不見了算命先生的影子, 他硬生生蹲守了好幾天, 都沒能再等到對方出現。
于是, 他開始瘋狂地尋找那老頭的下落。
他印刷了無數尋人啓事,走街串巷地張貼、向路人詢問,甚至還發布了懸賞,希望有人能提供相關線索。
宋野城這幾天在拍攝的就是這部分劇情。
這組“瘋狂尋找”的鏡頭既多且零散,在正片中會以分格和快速切換的方式來拼接,用于表現方至的急切和忙碌。
雖然最終成品可能只有十幾秒、最多幾十秒,但這種組鏡的拍攝過程卻十分繁瑣,因為每個場景的動作、臺詞都很少,而場景數量卻又非常多,運鏡方式還各不相同,以至于真實拍攝過程也像是游擊戰一般,打一槍換個地方,在全城犄角旮旯裏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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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居民樓下張貼尋人啓事的這一幕後,宋野城轉身回到場邊,準備上車前往下一個場景。
剛坐進後座,旁邊就遞來了一張濕紙巾:“擦汗麽?”
宋野城接過紙巾,笑着朝旁打趣道:“你今天是幫豆子代班?”
豆子今天因為有別的事要忙,留在山莊并沒有跟出來,而此時坐在一旁的正是江闕,整個上午幫着遞水遞毛巾,仿佛化身成了宋野城的新一任助理。
江闕聽他提起豆子,這才想起還有事忘了,忙從兜裏掏出宋野城讓他保管的手機遞了過去:“豆子給你發消息了。”
“發了什麽?”宋野城一邊擦汗一邊随意接了過來。
江闕不知怎的忽然噎了一下:“……圖片。”
聽到這兩個字,宋野城瞬間心有靈犀地明白了江闕停頓的那下是想到了什麽——豆子前不久發來的那張粉絲群聊拉郎配的截圖。
該不會又是什麽截圖吧?
宋野城想着,心中居然還有那麽點小期待,然而等他将手機解鎖、打開微信一看,卻半天沒能看懂那張圖片的意思——
那是一張照片,看上去是用手機拍的,裏面是個平放着的小型旅行箱,箱子上還放着一張濕漉漉、皺巴巴的紙。
宋野城有點莫名其妙,當即給豆子回了條消息:這什麽玩意兒?
與此同時,良吉山莊。
別墅區29號二樓,江闕房中。
豆子站在齊腰高的飄窗邊,看着面前的旅行箱和那張紙欲哭無淚。
原本因為氣溫上升,劇組安排了家政人員來給演員們更換家居用品,準備把冬天用的厚重羊毛地毯、羽絨被等都換成春夏所用的輕薄款。
然而豆子是個相當操心的助理,他不太放心家政統一購買的床品質量,再加上也不放心讓外人随意進出宋野城的私人領域,便索性跟劇組打了個招呼,自己攬下29號這幢的活兒。
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上午開車去市裏把東西買回來、洗好烘幹後,他便開始動手給兩個房間換床品。
誰知順利換完宋野城那邊,過來換江闕這邊的床單時,他一不小心打翻了床頭的水杯,淋濕了江闕放在床頭櫃旁的行李箱。
好巧不巧,箱子還不是防水材質。
眼看着水漬迅速洇進表層,豆子簡直如臨大敵,生怕裏頭有什麽貴重物品不能沾水,趕緊手忙腳亂地将它搬到了飄窗上,一邊借着陽光加快蒸發,一邊擔心有沒有弄濕裏面的東西。
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把箱子打開檢查一下的時候,突然瞥見沒拉緊的拉鏈縫隙裏露出了小半張紙,看顏色便知道已經濕了,趕忙把它抽了出來,小心地展開鋪平在了箱子上。
等發現那只是一張日歷時,豆子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
但這畢竟不是他的東西,他也沒法擅自判斷重不重要,只得立刻拍照給宋野城發了過去,想讓他跟江闕轉達一下歉意,順便問問現在該怎麽處理為好。
市區,行駛的車廂內。
宋野城那條詢問“這什麽玩意兒”的消息很快得到了回複——豆子發來了一條長達60秒的語音。
宋野城點開語音貼在耳邊,耐心聽完之後,這才終于明白了來龍去脈。
他将手機放回眼前,順手點開那圖片,正準備轉頭跟江闕轉達豆子的意思,卻沒料圖片剛一放大,他立刻注意到了那張日歷上的細節——
那是今年的年歷,從元旦到昨天為止的所有日子都被打上了叉,而在靠近日歷尾部的地方,畫着一個十分顯眼的紅圈。
11月14日。
又是這個日子。
或者應該說,果然是這個日子。
上次在機場看見江闕腕表上的那串倒計時時,他只是憑借猜測推出了這個日期,而現在這張日歷卻等于是在告訴他:你猜得并沒有錯。
所以,這到底是什麽日子?
江闕為什麽如此在意這一天?
思忖片刻後,宋野城轉過了頭:“豆子說要跟你道個歉。”
江闕納悶道:“為什麽?”
宋野城道:“他說給你換被子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把你行李箱弄濕了。”
“哦,”江闕一聽只是這個,毫不在意道,“沒關系。”
但宋野城的話卻并沒有說完,他直接将手機遞了過去:“他還說裏面有張紙也濕了,讓你看看要不要緊。”
江闕接過了手機,而宋野城則留心觀察着他的反應。
果然,在看到圖中那張日歷的剎那,江闕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異樣。
但那異樣卻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宋野城甚至都沒來得及分辨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它便已經消失無蹤。
下一秒,江闕狀若無事地挪開了視線,将手機遞還給了宋野城:“沒事,這東西沒什麽用。”
宋野城拿回手機,盯着他的側臉遲疑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真的?”
江闕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追問有些古怪,聽上去像是在暗示什麽似的,不禁略感疑惑地扭頭迎上了他的目光:“怎麽了?”
宋野城本也沒打算隐瞞,他輕輕舔了下嘴唇,坦言道:“上次在機場……你下車的時候,我看到你的腕表了。”
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根本不消多解釋,僅僅這麽一句,江闕便瞬間明白了始末。
但他卻還是倍感意外。
因為他沒想到宋野城居然僅憑腕表上那串意味不明的數字就推斷出了日期,進而确定了那日期與這日歷的指向相同。
這得是何等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江闕着實有些詫異。
然而現在顯然不是感慨這些的時候。
宋野城既然提起了這件事,顯然就是已經對這日期産生了好奇,而這日期……偏偏正是他隐瞞最深的秘密。
最初在筒子樓裏不歡而散時,他曾想過要将這秘密隐瞞到最後。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心底原本堅如城牆的防線其實早已動搖,無數磚瓦被細致輕巧地敲鑿成粉末,簌簌落了滿地。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也許他是可以坦白的,也許……宋野城并不如他最初所以為的那般固執。
可他卻依然不敢輕易嘗試。
畢竟隐藏在日期背後的真相是那樣的離奇,聽上去甚至像是天方夜譚。
如果宋野城聽完後還是像當初聽見“穿書”那樣毫不猶豫地選擇不信,那麽他甚至都不再有第二次迂回轉圜的餘地。
這一刻,他心中經歷着前所未有的矛盾與糾結,而這紛亂的心緒也沒能如往常那般不露痕跡地掩藏,就連坐在一旁的宋野城都感受到了他呼之欲出的掙紮。
居然那麽難回答麽?
宋野城心想。
他幾乎都有些不忍心追問了,畢竟他之所以會對那日期産生好奇,說到底也只是想了解江闕更多,而不是為了讓他為難。
這麽一想,他當即開口道:“其實你要是不想說就——”
“不是。”江闕下意識地打斷了他。
然而打斷之後,他卻再次陷入了一陣沉默,就好像連他自己都沒想清楚為什麽要打斷。
幾番遲疑後,他終于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轉頭重新迎上了宋野城的目光:“這件事……還有那本網文,等電影拍完我一起跟你解釋,可以麽?”
宋野城全沒想到這日期居然還跟那本網文有關,不禁訝異地愣了愣。
自從和江闕相熟之後,他就沒打算再去深究關于那本網文的事,畢竟當初那本書并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麽愉悅的開端,如果江闕選擇從此避而不談,他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去重翻舊事。
然而如今看來,江闕竟像是打算親自揭開那段真相了,這令宋野城在驚訝之餘又不免産生了一絲守得雲開般的欣然。
思及此,他不禁溫和一笑:“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