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收工
晚九點。
銀嶺市區某大廈一層。
電梯“叮”一聲抵達, 緩緩向兩側打開的門中露出了喬敏略顯疲憊的身姿。
加班到這個時間的她已經有些困倦了,但手裏卻扔握着手機,還在和客戶發消息溝通。
邁出電梯時, 她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哈欠, 而後剛一擡頭,她就呆呆愣在了原地。
“你怎麽在這?”
電梯間角落裏,方至正雙手插兜靠在牆邊,看上去竟像是已經等了許久。
見喬敏走出,他直起身迎上前來,面容同樣疲倦,卻擠出了淡淡一笑:“來接你回家。”
方喬去世以後, 夫妻二人的關系曾一度落到冰點,直至上次偶然在墓園相遇,兩人相互依偎着将壓抑已久的情緒爆發了出來, 那層堅冰才終于被打破。
生活似乎逐漸回到了正軌。
然而, 方至心中卻還有一絲陰霾揮之不去——當初算命先生說他将經歷兩次與至親有關的劫難,後來沒過多久, 女兒便墜樓身亡。
雖然他從小就厭惡這些鬼神之說,雖然他理智上不願相信這種鬼話, 但當這鬼話已經“應驗”了一次之後, 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還是産生了動搖。
如果……哪怕僅僅只是如果,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算命先生的話是真的,“兩次劫難”中的第一次就是指方喬墜樓,那麽……另一次會是什麽?
這個疑問看似荒謬, 卻如同一塊頑石, 頻頻在方至心緒平穩時陡然砸下, 令他心中驀地一沉,繼而久久心悸。
喬敏已經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他幾乎不敢想象,如果喬敏也出了什麽意外,他該如何面對往後餘生。
正因這份擔憂,今晚的他才出現在了這裏,出現在了喬敏公司的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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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想起來接我?”
喬敏并不知道算命先生的存在,自然也不會知道方至這麽做的原因,但她卻覺得很意外也很驚喜,就連疲憊的雙眼都亮了幾分。
方至并沒有多解釋,只是自然而然地從她手中接過了她的拎包,與她并肩往大門口走去:“以後每天都接送你上下班,好麽?”
這一下,喬敏幾乎都有些不敢置信了,因為在她的印象裏,來回接送這種待遇只在當初熱戀時才有過,自從兩人在一起久了,再加上後來又有了孩子……
想到孩子,她心裏“咯噔”了一下,趕忙收了思緒,擡手挽上了方至的胳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來:“好啊。”
大廈樓外。
遠景鏡頭中,兩人一起走出了公司大門,順着臺階往下走去。
莊宴剛剛喊出那聲“cut”,片場周圍便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這座大廈位于市區,地理位置不算太偏,所以劇組哪怕只占用了短短半小時,周圍卻也聚集起了不少路人。
因為這處片場只會用這麽一次,以後都不會再來,所以劇組并沒有在保密工作上花太多功夫,只提醒圍觀群衆在拍攝過程中盡量不要喧嘩,而大家也都相當配合,直到聽見導演叫停才終于出聲。
莊宴沒去理會周圍的吵鬧,兀自将剛拍完的畫面回看了一遍,确認所有細節都沒問題,也沒出現任何穿幫鏡頭後,便起身招呼大家收工。
圍觀群衆裏大部分都是臨時趕上湊熱鬧的,但也有些當真是粉絲,此時見拍攝已經結束,便紛紛喊着要簽名要合影。
劇組收拾器械設備本身也需要時間,宋野城索性趁着這工夫順應民意地去了場邊,在豆子的陪同下隔着隔離帶給他們簽了名合了影,等劇組全部收拾好後才上車離開了片場。
車隊回到山莊時已經是十點多。
下車後,莊宴簡單跟他們交待了一下明天的拍攝安排,而後才放他們各自回去休息。
今天又是拍了一整天的戲,別說宋野城,就連豆子都覺得有點累。
但豆子這人比較奇特,他偏偏就是那種越累越愛叨叨的體質,仿佛說話能緩解疲勞似的,從停車場往後山走的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
宋野城早就習慣了他這特質,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反正豆子也壓根不需要他回應,他只要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
然而走着走着,快到後山下時,豆子某句話說到一半突然沒了聲兒。
這寂靜來得實在突兀,宋野城不禁扭頭看向身旁,只見豆子正疑惑地盯着前方:“欸?白老師回來了?”
宋野城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便發現不遠處的半山腰上,29號別墅的一層和二層此時竟都亮着燈。
江闕回來了?
宋野城有些意外,因為他并沒有收到江闕今天要回來的消息,但既然屋裏亮着燈,顯然是有人在,這讓他不禁生出了一絲期待和欣喜,連腳步都不知不覺加快了幾分。
不消片刻,他和豆子就已經爬上斜坡,到了半山腰的小路上。
穿過別墅門前草坪的短短幾步間,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是,他居然下意識地理了理壓根沒亂的衣領和頭發。
然而當他帶着笑意推開門,下一秒,即将脫口而出的話卻驀地卡了殼:“……怎麽是你?”
客廳沙發上,正翹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翻看雜志的人居然是……梁鶴鳴?
宋野城的語氣簡直自帶嫌棄音效,聽得梁鶴鳴差點都被氣笑了:“怎麽着?要不你以為是誰?”
聽到這熟悉的嗓音,被宋野城堵在身後的豆子立馬從旁伸出了腦袋:“哎喲,鳴哥?你怎麽來了?”
他這語氣可比宋野城好多了,起碼聽上去還帶了點驚喜,梁鶴鳴正稍感欣慰,不料豆子下一句便是:“白老師呢?”
梁鶴鳴:“……”
很好,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默默翻了個白眼,擡手往天花板一指,示意人在樓上,緊接着冷飕飕瞥向宋野城:“你不是怕他回來又在機場被堵,讓我給他安排要客通道麽?我就順便給我自己也安排來了,全程護送、專職司機,夠靠譜了吧?——記得報銷。”
報銷這種小事宋野城當然渾不在意,他比較在意的是江闕居然真的這麽快就回來了,沒等梁鶴鳴說完,他便已經匆匆朝樓梯方向走去。
“哎哎哎!站住站住,”梁鶴鳴沒好氣道,“你還真當我來找你是沒事閑的?我這有正事兒呢!你倆都給我過來。”
宋野城腳步一頓,雖然心裏壓根就不好奇,但遲疑片刻後還是給面子地走了過去,往他旁邊沙發上一坐:“什麽事?”
豆子也苦着臉挪進了門,他原本只是準備過來跟江闕打個招呼就回隔壁睡覺,不料居然會被截在這兒,心中叫苦不疊,奈何又不敢造次,只得認命地挨着宋野城坐了下來。
梁鶴鳴合上雜志,拉開身旁放着的公文包,從裏面拿出份文件遞給了宋野城:“自己看吧。”
宋野城接過翻開,豆子也伸着脖子湊過去一起看了起來。
還沒看兩行,豆子就已經納悶道:“綜藝?”
這是一份名叫《無限N+N》的綜藝節目策劃案。
不怪他覺得納悶,因為宋野城這些年從來不接綜藝,這是連他都知道的事,梁鶴鳴自然不會不知,又怎麽會突然動了這心思?
梁鶴鳴沒多解釋,只道:“看完再說。”
宋野城倒也沒急着問,順着他的意思繼續看了下去,一邊看還一邊提煉着關鍵詞:“大型,互動,沉浸,推理……”
這份策劃案并沒有把具體節目內容寫出來,只概括了類型和拍攝形式,還舉例簡單說明了一下大概的流程,以及主題、立意等等。
全部看完之後,宋野城反倒比沒看之前更奇怪了:“這有什麽特別的?這種類型的綜藝這兩年不是到處都是麽?”
原本看梁鶴鳴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宋野城還以為這綜藝有多新奇,結果看完發現無非就是沉浸式懸疑推理類,這類型其實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經嶄露頭角,近兩年更是層出不窮,早就已經沒什麽新鮮了。
然而梁鶴鳴卻依然淡定得很,指尖轉着一支鋼筆,不答反問道:“你沒興趣?”
宋野城攤了攤手,他确實找不出什麽感興趣的理由,反而對梁鶴鳴會千裏迢迢跑來給他看這玩意而感到匪夷所思:“你到底看中它什麽了?難不成就因為導演是馳謹安?”
馳謹安近幾年聲名鵲起,宋野城自然也是清楚的,且他對馳謹安的能力也相當認可,知道即便節目類型不那麽特別,到了馳謹安手裏說不定也能做出新花樣來,只不過因為他對綜藝确實不感興趣,這才完全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梁鶴鳴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意味深長地一笑,從他手上抽回文件,翻到倒數第二頁,拔出鋼筆在那裏畫了個圈,遞回給宋野城:“你再看看?”
宋野城狐疑地接了過來,低頭看向他圈出的部分,只見那裏寫着的是這檔節目預備邀請的嘉賓類型——
臺前+幕後組合。
每期預計邀請3~5組嘉賓,每組都是一位臺前加一位幕後的雙人組合,比如“歌手+編曲”、“演員+配音演員”等,其中“幕後”的幾位将會參與當期關卡設計,并且在正式錄制時以暗示的方式提供線索,與本組“臺前”的那位合作,争取優先通關。
注:受邀嘉賓可自行選擇共同參加節目的搭檔,如無備選則由節目組負責安排。
宋野城把這規則看了兩遍,忽然醍醐灌頂般明白了梁鶴鳴的用意:“你的意思是……”
梁鶴鳴看着他恍然大悟的神色,得意地挑了挑眉:“怎麽樣,現在有興趣了麽?”
豆子的反應雖是慢了半拍,但聽完兩人這一來一回,他也立刻茅塞頓開,心下直呼“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五體投地地沖梁鶴鳴豎起了拇指。
這時,樓梯方向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三人扭頭看去,很快便見江闕端着水杯出現在了樓梯口。
“你們回來了?”他是下樓來倒水的,見宋野城和豆子已經回來便順口招呼道。
然而問完之後,他忽然發現三人的表情都有些精彩,仿佛剛才在密謀什麽大事似的,眼裏不約而同地泛着若有似無的精光。
江闕不明所以,直覺告訴他這氛圍好像不太對勁,但還沒等他多想,宋野城便已經開口問道:“白老師,有興趣參加個綜藝嗎?”
江闕懵了一下,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綜藝?”
“對,就是一檔新節目,還在籌備階段,正在找嘉賓。”
江闕莫名其妙:“可我……又不是藝人?”
“來來來,你來看。”宋野城擡手招呼道。
江闕似懂非懂地走到沙發旁,豆子機敏地往旁挪了些給他讓出了位置。
待他坐下後,宋野城把文件遞來,直接指着梁鶴鳴圈出的那一塊:“你看,他們要的是臺前加幕後的組合,咱倆一組不是正好?”
江闕将那幾段規則仔細看了一遍,發現确實如宋野城所說。然而明白規則是一回事,能不能理解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宋野城從來沒上過綜藝,這一點江闕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甚至還記得宋野城曾在某次訪談中提到過自己“沒什麽綜藝感”、“還是希望專注于作品本身”,所以此時他居然會主動為一個綜藝張羅搭檔,這舉動本身就已經足夠離奇了。
想着,江闕擡頭看向宋野城,不甚确定地猜測道:“……你對這個節目很感興趣?”
宋野城不假思索地篤定道:“當然,大型、互動、沉浸、推理哎!多有意思啊?”
梁鶴鳴:“……”
豆子:“……”
他倆耳畔齊齊回響起宋野城先前充滿不屑的評價,雙雙無語地對視了一眼——論影帝如何演繹大型雙标現場。
江闕雖然不怎麽關心流行趨勢,但到底也不是山頂洞人,在他的印象裏,近幾年沉浸推理類的綜藝早已屢見不鮮,如果宋野城真是因為對這類型感興趣,應該早就有無數選擇了才對。
但宋野城既然都這麽說了,他便也沒去質疑,只又問道:“這個節目什麽時候錄制?”
“七月中旬,”宋野城道,“那會兒電影差不多也拍完了,正好相互都沒影響。怎麽樣?一起去呗?”
江闕原本還有些猶豫,奈何宋野城就那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期待如有實質,隔着咫尺默默傳達,小爪子似的寸寸瓦解着他的遲疑。
半晌後,他終于節節敗退,認輸般笑嘆着應承了下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