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搬家
翌日上午。
天禦鹿鳴別苑A8。
頂級別墅一層, 下沉式客廳裏,賀景升和梁鶴鳴各自翹着二郎腿,手裏端着茶杯, 商業談判似的對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
大清早聽說江闕要搬家的時候, 賀景升還以為他是因為受不了筒子樓的簡陋,終于決定另覓良居了,結果再一聽他要搬去的地方,驚得整個人都從床上彈了起來。
天禦鹿鳴別苑?!
那個占地面積百萬平米卻一共只住了不到百戶、獨棟均價過兩億、被譽為首都第一豪宅的天禦鹿鳴別苑?!
江闕怕不是在開玩笑吧?
居然要搬去那裏?!
等到弄清楚是怎麽回事,賀景升更是無語,心說宋野城的消息會不會也太靈通了點?遠在銀嶺居然連這邊一個破筒子樓要拆遷都知道?還第一時間就把江闕安排去了他家?
然而既然事已至此,他也實在沒什麽可說, 只得認命地開車去幫江闕搬了東西,開往了地址所在的南湖區。
車到別苑大門時,兩人一眼就看見了等在那裏的梁鶴鳴。
他是少數幾個對宋野城家比較熟悉的人之一, 昨晚就已經接到了宋野城的電話, 說讓他今天上午來這邊幫江闕安排一下。
其實剛接到電話的時候,梁鶴鳴的震驚并不比賀景升少, 但除了震驚之外,他心裏還冒出了一絲“原來如此”的感覺——
自從宋野城這回進組後, 曝出的所有熱搜幾乎都跟江闕有關, 而且從那些微博內容來看,宋野城完全不像是被蹭了熱度,反而像是積極主動的那一方。
彼時梁鶴鳴就已經隐隐有所猜測,直到今天得知宋野城居然把人邀來了自己家住,心中頓時醍醐灌頂般有了确定的答案。
将兩人領進這套房後, 梁鶴鳴先是幫着把東西搬去了樓上客卧, 而後便留江闕自己在房中收拾布置, 跟賀景升回到一樓,就這麽在客廳對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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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梁鶴鳴平時面對宋野城和豆子時扮演的總是操心咆哮帝的角色,但在外人面前卻向來老成持重,此時的他就跟個家主似的,悠然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地喝着茶,對賀景升從對面投來的目光視若無睹。
賀景升從坐下後就一直在打量梁鶴鳴,那眼神看似尋常,實則包含着許多意味——
他雖然身為自家公司高層,但論圈中資歷卻遠不及梁鶴鳴。往日只要梁鶴鳴一出手,再好的資源都能攔路截下,這就導致他公司那些藝人的資源不知有多少都是梁鶴鳴挑剩下的。
正因如此,他對梁鶴鳴的看法一直相當複雜——既認可這人的能力,又因為這麽有能力的人不能為己所用、反而還時常給己方添堵而倍感心塞。
不過賀景升到底還是年輕,這會兒跟梁鶴鳴沉默對坐了許久之後,終于有些沉不住氣了,率先開口道:“馳謹安找過你了沒?”
馳謹安是近幾年風頭正勁的一位電視節目導演,最近正在牽頭籌備一檔全新大型綜藝。
由于此前由他擔任總導演或總制片人的節目無一例外都創下了收視新高,令所有參與過節目的常駐MC[1]和嘉賓的熱度都迅猛蹿升,所以如今一得知他在為新節目選人,圈內各路經紀人和公司都忍不住蠢蠢欲動,絞盡腦汁地想幫自家藝人設法擠上這麽一趟順風車。
賀景升公司昨天下午開會重點讨論的正是這件事,而他恰巧又在會上聽下屬提及了不少圈內傳言——“馳謹安對宋野城有執念”、“以前多檔節目都曾向宋野城發出邀請”、“這次節目他心中首選也是宋野城”。
賀景升其實沒法确定這些傳言的真假,但既然此時“疑似最有力的競争者”就在眼前,他自然想打探一下風聲。
對面的梁鶴鳴聽着他話裏若有似無的那股酸味兒,心下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但他倒也沒裝傻充愣,只悠悠然答道:“找了,但我還沒答複。”
“為什麽?”賀景升好奇道,“條件沒談妥?”
這倒也不是沒可能,畢竟圈內誰都知道宋野城是個既不差錢又不差資源的主,梁鶴鳴作為他的經紀人那自然也是眼高于頂,條件不夠頂尖的話恐怕還真沒法打動他。
梁鶴鳴呷了口茶,随意道:“那倒不是,主要我還沒跟城子提,他一向對綜藝沒興趣,我估計答應的可能性不大。”
這話聽在賀景升耳中那簡直就是凡爾賽大師級發言,惹得他隐蔽地翻了個白眼,可心中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大實話——
宋野城這麽多年來不是在拍戲就是在拍戲的路上,除此之外最多也就出席些發布會、代言活動、大型典禮和慈善晚會,還真就從來沒上過任何綜藝。
這麽一想,賀景升又有些沒脾氣了,畢竟圈內僅憑作品就能保持超高熱度和口碑、連續多年穩居一線的明星實在是鳳毛麟角,馳謹安會對宋野城格外執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還打算跟他提嗎?”賀景升追問道。
梁鶴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哂笑:“賀總對我家城子的事很關心啊?怎麽,盛景那麽多藝人還不夠你操心的?”
賀景升:“……”
我關心個鬼哦!我巴不得你別跟他提,讓出個蘿蔔坑讓我塞自己人進去才好呢!
梁鶴鳴調侃完那句,看他一臉吃癟的樣兒,也沒再繼續逗他:“提還是要提的,去不去是他的事兒,但說不說那可就是我分內的事兒了不是?”
與此同時,二樓客卧。
江闕的東西實在是少,随便往空着的衣櫃裏一堆,關上櫃門後,從外頭幾乎都看不出整個房間和從前有任何區別。
宋野城這套房子的整體外觀并不是規則的長方體,而是像錯落堆積的幾塊積木,呈現出類似于“己”字的造型。
它的牆體采用的是半封閉式設計,樓頂是露天花園泳池,其下每層都是一半牆面一半玻璃,單數層左半邊是牆、右半邊是玻璃,而雙數層則正好相反,從遠處看就仿佛按照正、反、正橫向疊放的幾塊磁鐵。
江闕所在的這間客卧和宋野城所住的主卧一樣,都位于二樓透明的左半邊,因此房中正對着門的方向一整面都是玻璃牆,透過玻璃便能将樓外的景色一覽無餘。
事實上,江闕并不喜歡“一覽無餘”。
這從他在良吉山莊的卧室裏從未拉開過的厚重窗簾和那筒子樓裏被報紙貼得密不透風的窗子便可以看出,他對一切能被自然光穿透的東西都敬謝不敏,透視感對他來說并不是一種令人愉快的存在。
他喜歡燈光多于日光,喜歡陰雨多于晴天,喜歡夜晚多于白晝,暴露在明亮的天光下總會令他感到不舒服,令他心悸、焦慮、無法放松。所以按理說,這種便于采光和觀景的全透明設計簡直就是在他的神經末梢瘋狂起舞。
然而此時此刻,站在眼前這間卧房中,面對着整面的玻璃牆,他卻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受。
因為落地窗外是一整片高大茂密的竹林。
修長茂竹将半懸空的卧房緊密環繞,層疊的竹葉令透過縫隙的天光都被染成了濃郁的綠色,參差竹枝随微風傾斜,相互依偎摩挲,令人情不自禁便會想起那句“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2],又或是那句“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3]
這讓江闕忍不住有了剎那恍惚之感,仿佛身後的門外尚且是喧嚣凡塵,而踏入門中便已入深山,從此俗世遠、車馬遠,獨留空靈靜谧和一份令人沉醉的心安。
這大約該歸功于鹿鳴別苑高達百分之八十的綠化覆蓋面積和對業主隐私保護的重視,總而言之,眼前這樣的設計不僅絲毫沒有令江闕覺得反感,反而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到了放松和踏實。
原地靜站了片刻後,江闕終于收回目光,轉身去客卧自帶的衛生間裏洗了個手,而後便拐出了房門。
這間客卧與宋野城所住的主卧離得極近,相互就在斜對門,房門間的距離只有兩三米。
此時主卧的房門是關着的,江闕也并不打算私自進去,只站在客卧門前随意往左右看了看,正準備直接下樓,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被走廊盡頭的那間屋子吸引了過去。
那似乎是一間書房,推拉式的房門此時大敞着,除了通往走廊的這面之外,其餘三面都被透明玻璃牆環繞。
那邊玻璃窗外同樣是大片竹林,濃郁翠色與客卧相比更勝一籌,但真正吸引江闕視線的卻并不是這個,而是屋裏正對着門的那座書櫃上擺放的獎杯。
江闕跟着好奇心穿過了走廊,到門口後才發現這書房裏的書櫃極多,除了他剛才遠遠看到的那座之外,左側還擺着整整一排,而房間最右側還有個延伸出去的小露臺,被透明推拉門隔絕在外,外面擺着一套藤制桌椅,看上去似乎是個邊讀書邊賞景的好去處。
不過他的視線并沒有在那裏停留太久,很快便轉回來,徑直走向了正前方那座書櫃。
這座書櫃和左側的那一排完全不同,不是那種整行整行的常規格局,而是分割成了許多小格,每格長寬不盡相等,上下兩格也不對齊,像是仿磚牆式的那種錯位設計。
原本在走廊裏看見獎杯時,江闕還以為這座櫃子是宋野城用來專門放置獎項的收藏櫃,可直至到了近前,他才發現這上面的擺設和他預想的并不完全一樣——
書櫃上的每一格裏,左側都擺放着宋野城獲得的獎杯、獎章、證書等榮譽證明,中間放着他出演的作品的原版光盤或劇組合影,而右側卻跟他的作品沒什麽關系,因為那裏無一例外都放着一本或幾本書。
這種混搭的擺法雖然算不上奇怪,但到底還是有點突兀的,江闕不禁心想:可能是因為其他書架都擺滿了,多餘的書才被散放到了這邊吧。
然而,當他自上而下簡略掃視完所有格子後,卻又忽然愣了一下——
這些格子裏的書……好像全都是他的?
如果此時站在這裏的換成另外一個人,可能壓根就注意不到這些,可江闕畢竟是這些書的作者,所以當他發現這一點後,忍不住回過頭把那些格子又細看了一遍。
這麽細看之下,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其中一格吸引了過去。
那是位于正中偏上的一格,格子左邊放着宋野城在2014年獲得的獎杯和證書,中間是他2014年在臺海拍的那部電影的影碟和劇組合影,而右邊擺放的書正好是出版于2014年的繁體版《既然流浪》。
2014,全都是2014年。
如果這不是巧合的話……
江闕帶着這隐約的直覺看向其他格,就如同帶着謎底驗證謎面,不消片刻便心有靈犀般領悟了宋野城擺放的規律——
這裏的每一格都代表着一個年份。
左邊是宋野城在那一年獲得的獎項,中間是他當年參與拍攝的作品,而右邊則無一例外都是江闕在那一年出版的書。
這一發現讓江闕一時間沒敢相信,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穿鑿附會,給這些擺設強加了不存在的寓意,于是又謹慎地從頭開始、将所有物品的年份核對了一遍,這才終于敢徹底确認,這真的不是自己的誤會。
剎那間,江闕不禁有些愣神。
宋野城進組已久,這些東西必然不是他近來放置的,而是在他進組之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形成的習慣。
那時的宋野城還未與他相識。
那時的他還僅僅只是一個遠觀着、遙望着宋野城的小粉絲。
如果說他電腦裏那些按年份保存的文件是将宋野城刻進了他生命的每一個節點的話,那麽宋野城的這些格子就仿佛回應一般,也将他融入了自己的每一段時光之中。
那些相隔千山萬水的年歲,那些未曾有過交彙的軌跡,都被宋野城用這樣隐晦的方式巧妙編織到了一起,就好像他們雖未相見,卻已在不知不覺間陪伴彼此走過了一年又一年。
江闕看着那一座座獎杯,看着那一張張合影中宋野城從青澀逐漸走向成熟的面容,心底悄然間湧出了絲絲縷縷暖意,緩緩随着血液蔓延周身,輕輕地、一點點地,溫柔撫平了無數曾因彼此錯過而滋生的遺憾與惋惜。
“阿闕——!”
就在這時,突兀的一嗓子打破了這難得的溫情。
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隔了老遠并不清晰,但這打噴嚏似的喊人方式不消多問,必是賀景升無疑。
江闕挂着滿頭黑線無奈地嘆了口氣,正要應聲,只聽賀景升繼續喊道:“你收拾好了沒?好了就快點下來啊——”
“來了。”
江闕只得回應道,随即也不再多停留,轉身離開書房,順着走廊往樓下行去。
賀景升大概是實在受不了跟梁鶴鳴這個老狐貍過招了,見江闕下樓,立刻如蒙大赦般站起了身:“都弄好了?能走了?”
江闕點了點頭,轉向梁鶴鳴道:“久等了。”
梁鶴鳴禮貌一笑,放下手中杯子,也跟着站起了身:“走吧。”
他領着兩人從後門下到了地庫。
賀景升是準備帶江闕去公司錄音的,拉開車門時忽然想起梁鶴鳴今天沒開車,于是扭頭問道:“你去哪?稍你一程?”
梁鶴鳴道:“你們是去你公司?”
賀景升一點頭。
梁鶴鳴忽而露出了一個十分官方的笑容:“介意我也過去坐坐麽?”
賀景升還以為是自己理解有誤,眯眼道:“你……去我公司?”
梁鶴鳴挑了挑眉:“不歡迎?”
賀景升簡直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梁鶴鳴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似乎又沒什麽拒絕的理由,便也只得道:“……随便啊,去就去呗。”
梁鶴鳴一笑,泰然自若地上前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