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琴房
傍晚, 首都。
盛景娛樂二十二層。
輕靈悅耳的琴聲從走廊盡頭隐隐傳出,時不時引得路過的員工和藝人駐足側耳,卻又因厚重隔音門的阻隔而聽不真切。
走廊盡頭的半圓形琴房裏, 江闕坐在正中的三角鋼琴前, 面對着半圈弧形落地窗,背後不遠處則是隔音牆和隔音門。
中午吃完飯後,他便跟賀景升來了公司。
賀景升那首歌的曲譜他并不熟悉,雖然如果只是視奏的話,直接去錄音室照着譜子彈奏問題也不大,但他既然答應了來幫忙,就沒打算得過且過, 正巧賀景升下午有個會要開,江闕便讓他把自己領來了公司琴房,利用下午時間熟悉了一下曲譜。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 室外的天光逐漸暗了下去, 加之落地窗上本就貼着深色的防窺隔熱膜,使得琴房內顯得愈發昏暗。
江闕起身去門邊打開了大燈, 而後重新坐回了鋼琴前。
曲譜他其實已經熟悉得差不多了,但因為賀景升還沒來找他, 也不知是不是會還沒開完, 他便索性打算再多練幾遍,錄音時也好更順手。
琴聲再度響起。
這回江闕刻意沒去看譜子,想試着憑借記憶彈奏一遍,而他的記憶力也的确不俗,長達五分半的曲子第一次脫譜就已經完成得幾乎分毫不差。
彈完一遍後, 他很快又開始了第二遍, 這一次不再以彈奏準确為主, 而是試着沉浸其中,調動感情融入了旋律。
琴聲如水,在空曠的琴房中輕緩流淌。
兩遍結束時,江闕終于滿意了些,自認為以現在的程度去錄音應該就差不多了。
他微微松下一口氣,将手從琴鍵上挪開,輕輕揉捏放松了一下手腕和指節,揉着揉着,他無意間一擡眼,忽然愣了一下。
前方落地窗的倒影中,他身後不遠處的門邊居然站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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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明顯不是賀景升,看身形像是個女人,手裏似乎還舉着個手機。
就在他看向落地窗的下一秒,那人眼疾手快地放下了手機,甚至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将手背到了身後。
江闕倏然轉身,看清那人樣貌後,他驚訝地發現這個不知何時悄無聲息走進來的人他居然認得——
唐瑤。
雖然沒有過接觸,但就在不久前,他還曾在《天将雪》主題曲的MV裏看見過她。
此時的唐瑤背手站在原地,見他發現自己倒也不拘謹,反而還朝他露齒一笑,主動招呼道:“白老師,幸會幸會。”
她的臉型和五官單獨去看都不是驚豔的那種,但組合在一起卻格外和諧,讓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此時的她穿着一件黑色短夾克,腦後紮着高馬尾,看上去利落又清爽,而笑起來時露出的兩顆小虎牙又給她添了幾分俏皮,巧妙地沖淡了造型帶來的冷硬感。
江闕其實沒太明白她的來意,但也順着應聲道:“你好。”
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蜻蜓點水般掃過了她依然背在身後的胳膊,而唐瑤卻也不顯尴尬,泰然自若地将雙手從背後拿了出來,握着手機揣進了衣兜。
而後,她就那麽保持着雙手插兜的姿勢自然而然地朝江闕走去:“白老師鋼琴彈得真好,我剛才感覺就像在聽音樂會一樣。”
這話無論是随口一說還是出自真心,到底都算是一種稱贊,江闕便也客氣道:“過獎了。”
“沒有沒有,白老師不用謙虛。”
唐瑤走到鋼琴一側,半轉過身,手肘随意搭在了頂蓋支撐棒旁,視線在江闕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似是有些探尋的意味。
江闕感覺她像是有什麽話想說,索性直接問道:“你找我有事?”
唐瑤愣了一下,随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沒有,就是沒想到你會來我們公司。”
江闕向來對別人的态度和情緒很敏感,此時唐瑤的表現總讓他感覺還藏了什麽別的沒說,不過既然人家不願意說,他也沒多大興趣深究,只順着她的話淡淡應道:“哦,我也是第一次來。”
“第一次?”唐瑤似乎有些意外,“你以前沒來過?”
江闕搖了搖頭。
“哦……”唐瑤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但很快便自嘲地笑了笑,“也對,你這麽高的顏值,要是來過我應該印象很深才對。”
這話江闕可就沒法接了,只得移開目光讪讪幹笑了一下。
就在這時,門外走廊裏忽地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喊聲:“阿闕——”
江闕險些沒反應過來這是在喊他,待意識到後不由一陣惡寒,轉頭滿臉無語地看向了門口,便見賀景升手指套着車鑰匙環,一邊轉悠着一邊邁進了琴房。
撣眼看見唐瑤時,賀景升的腳步不由一頓,當即納罕道:“喲,你怎麽也在這?”
唐瑤沒答這話,而是一臉難以置信又不确定地皺眉問道:“……賀總,你剛才是打了個噴嚏嗎?”
江闕沒忍住“噗”地笑出了聲。
賀景升:“……”
他滿頭黑線地沉默了兩秒,緊接着惡趣味地瞥向了江闕:“阿闕阿闕阿闕阿闕,阿闕!”
唐瑤龇了龇牙,以一種圍觀智障的表情嫌棄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即腳尖點地向後挪了一步,扭頭朝江闕擠出一個笑道:“白老師那我先走了啊,拜拜!”
說罷她飛快地揮了揮手,一溜煙小跑着離開了琴房。
賀景升斜觑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撇了撇嘴轉回頭,信步走到琴凳邊挨着江闕坐下:“她怎麽來了?找你的?”
江闕臉上還殘留着方才的笑意:“嗯。”
“找你幹什麽?”
江闕道:“不知道,可能只是打個招呼吧。”
賀景升狐疑地眯了眯眼:“你跟她認識?”
江闕搖了搖頭。
賀景升“唔”了一聲,複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欸?她之前拍《天将雪》的時候你沒見過她?”
江闕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天将雪》拍攝過程中官方公布的那些宣傳照,不由好笑道:“那能算‘見過’麽?那不只是我單方面看過她?”
賀景升一想也是,但他顯然對這個話題沒太大興趣,無所謂地挑了挑眉:“嗐,見沒見過的,反正現在也見過了不是?”
說完,他略顯頹喪地嘆了一聲,不乏幽怨道:“唉——你瞅瞅?她跟你都不熟,還對你這麽熱情。可一見到我呢?就跟見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聽到這話,江闕似乎有點同情,但同情中還透着一股無奈:“……如果有人像你對她那樣,整天狗皮膏藥似的黏着我,我恐怕也會唯恐避之不及。”
“嘿?”賀景升不滿道,“你意思這都是我的問題呗?”
江闕沒答這話,但卻另起話頭問道:“你之前不是說沒想清楚到底喜不喜歡她,只是先追着試試?現在想清楚了?”
賀景升噘了噘嘴,似乎不太想承認,但最後還是悶悶道:“講真,本來我還真沒覺得有多在乎,就覺得對她挺有好感,能追到就處,追不到就拉倒呗。結果上回看到她跟宋野城那個熱搜,我才突然感覺被悶棍敲醒了似的,發現我其實……好像還真挺在乎。”
賀景升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也不知道是不是纨绔子弟游戲人間的通病,從學生時代起就這個也沒所謂那個也不在乎。
他總抱怨自己情路坎坷追不到人,但事實上根本就是他自己不走心,有時候甚至連到底喜不喜歡都還沒弄清楚就潦草追人,這才導致通常都以失敗告終。
如今聽到他這番話,江闕心裏居然有種“這小子終于開竅了”的感覺,甚至覺得熱搜那盆冷水潑得恰到好處,省得他總渾渾噩噩拎不清。
賀景升再次長嘆一聲,認命道:“唉——但現在想清楚又有什麽用呢?人家都已經名花有主了?”
江闕靜了片刻,道:“其實你還有機會。”
賀景升愣了愣,兩秒後,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麽般不可思議道:“我靠,你居然舍得讓我挖你愛豆牆角?!”
江闕簡直為他詭異的腦回路所折服,面無表情道:“他們沒在一起。”
賀景升狐疑地皺了皺眉:“怎麽可能?我當時還特意問了童茜,她說那熱搜不是他們合作的炒作。”
江闕也懶得解釋太多,只道:“反正你只要知道沒在一起就行。”
說完,他又補充道:“但這也只是說你還有機會,并不代表你就能追到。如果你還像從前那樣只會死纏爛打瞎胡鬧,就算再給你無數次機會也沒用。”
這回賀景升沒再繼續辯駁,而是變得既困惑又苦惱:“那我該怎麽辦?”
江闕心說我又沒談過戀愛我哪知道,最後想了半天,千言萬語化成了無奈的一句:“……用點心吧。”
這答案可着實寬泛,對賀景升這麽個剛開竅的人來說跟天書也沒什麽區別,他兀自琢磨半晌,最後只得點點頭:“……行吧,那我回頭好好想想。”
反正這種問題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想明白的,他索性先擱在心裏,轉而扭過頭,朝譜架擡了擡下巴:“怎麽樣啊下午?練熟了沒?”
江闕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道:“差不多了,現在去錄麽?”
賀景升擡腕看了眼表,猶豫了片刻,道:“明天吧,我剛路過錄音室的時候他們說今晚有幾個小孩兒要錄新歌,估摸着得弄到半夜。”
賀景升明明也沒多大年紀,卻不知是不是因為當老板的原因,總愛倚老賣老地把他公司簽的新人統稱為“小孩兒”,每回聽到這稱呼江闕都有些哭笑不得。
“咱倆一會兒先去吃飯,完了送你回去早點休息。”賀景升接着道,“反正也不趕時間,就明天再錄呗。”
江闕其實并不想往後拖,他心裏還惦記着自己答應過宋野城早點回去來着,但這畢竟只是拖一天而已,來都來了,這也要計較那可就太矯情了,于是便點了點頭:“行吧。”
賀景升單手搭上琴鍵蓋,似是想把它合上後離開,江闕見狀問道:“你不打算先聽一遍?”
賀景升都已經把蓋子放下一半了,聽到這話才驀地反應了過來:“哦對哈!你不說我都忘了。”
江闕給了他一個“你還能記住啥”的眼神,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牆邊的長凳:“坐那邊去。”
“為什麽?”賀景升不情願道。
江闕手肘往旁邊拐了拐:“你擋着我了。”
賀景升被戳中了肋骨,不由“啧”了一聲,但卻也沒再争辯,捂着肋骨乖乖起身去了一旁。
坐上牆邊長凳後,他“啪啪啪”鼓了一串掌,單手朝前一攤:“江神!請開始你的表演!”
江闕好笑一哂,沒再理他,擡手搭上琴鍵,稍稍平複了一下氣息後,按下了第一個音符。
傍晚離開公司後,兩人去附近吃了個晚飯,飯後約莫七八點,賀景升便開車送江闕回了家。
開往郊區的一路上,賀景升就筒子樓偏僻的地理位置和惡劣的居住環境發表了一籮筐的吐槽,而江闕卻置若罔聞,待到巷口停車後囫囵沖他揮了揮手,便下車拖着箱子回了家。
這間房已經閑置了将近兩個月,江闕剛推開門就感受到了一股沉寂老舊的氣息。
不過他也沒太在意,進屋後反手關上了門,将行李箱随手靠在牆邊,而後便徑直回了卧室。
擰開昏暗的床頭燈,他把兩個月沒換的床單被套扯下扔到一旁,從櫃子裏翻出一套幹淨的換上,又彎腰撿起舊的出了房門,把它們塞進了洗衣機。
回來路過客廳時,他把行李箱拉上帶進了房間,将上次帶去的幾件厚重的冬裝翻了出來,換進了比較薄的春裝和夏裝,然後拉上行李箱的拉鏈,将它立在了床頭櫃旁。
再直起身時,他環視了房間一圈,像是不知道接下來還能做什麽似的,就那麽在原地站着發起了呆。
良久後,他終于緩步走到床邊坐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順勢靠在了床頭。
以往他并沒有刷手機的習慣,手機對他來說大多時候都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即便出門不帶也不會産生任何焦慮情緒,更是很少會想到要用它來充當打發時間的消遣。
但就在剛剛,經歷過兩個月劇組生活的他再度回到自己本該最擅長的獨處境地、獨自站在燈光昏暗的寂靜房中時,莫名就冒出了一絲要與外界保持聯系的念頭。
這念頭對江闕而言着實罕見,令他不由在心中無聲地苦笑了一下,生出了與白天的宋野城如出一轍的感慨——
習慣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此時的他靠在床頭,随意将手機屏幕左右劃動了幾下,走馬觀花似的浏覽了一遍為數不多的軟件圖标,最後輕輕點開了微博。
他的關注列表裏只有宋野城一個人,所以主頁顯示的最新微博還是前段時間在山莊別墅拍的那張合影。
江闕把那合影點開又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唇角便不由自主地跟着照片中的宋野城微微上揚了起來。
縮小圖片後,他随手點進了搜索界面,又從界面上端點進了熱搜榜。
經過一下午的刷新,熱搜榜早已更疊了不知多少次,與他有關的那幾條已經下降了些許,而此時高挂榜首的赫然是一個與宋野城有關的詞條:
【宋野城快住腦】
短短六個字,堪稱不知所雲。
江闕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點了進去。
詞條詳情解釋得并不清晰,他看了半天也沒太明白,只得往下翻了翻熱評,這才從幾位“課代表”的總結裏拼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中午他在機場被圍堵的消息曝出後,有網友在評論區就他和賀景升的關系發散了思維:
【別逼我放大招:俊美作家慘遭圍堵,神秘闊少趕赴營救,大批保镖強勢開道,霸道摟肩搶人離開,豪車護送飙出機場,然後……嘿嘿,我已經腦補出十萬字小作文了!】
原本這條評論和宋野城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然而偏偏就是這麽一條與他無關的評論,宋野城居然在底下發了條回複:
【宋野城:快住腦】
頓時,評論的網友驚了,吃瓜路人也驚了。
幾分鐘後,微博沸騰了:
【城野wink: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看見人家要拿白老師和別人産糧他急了!】
【親親左耳垂:博主名字起得妙啊!這大招可太牛逼了,連宋野城都被暴擊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閃電是我在飛升:哈哈哈哈哈哥哥你的出息呢!不要随便一詐就詐出來了啊喂!敢不敢淡定一點!】
【若有人兮:學會了學會了!以後想騙哥哥回複就用白老師腦補小作文!(頂鍋蓋)】
【松柏大旗迎風舞:快馬加鞭去改了ID!我宣布從今天起我磕的CP是官配!正宮!名正言順!】
就在路人和粉絲紛紛狂歡之時,原評論主也給宋野城回複了一條:
【別逼我放大招:哈哈哈救命!懂了城哥!我這就連夜給神秘闊少發盒飯!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男主,十萬字馬上到位!】
這回圍觀群衆更熱鬧了,立馬開始了新一輪的起哄:
【朔風如解意:哈哈哈哈快寫快寫!發哪個網站我馬上去充錢打賞GKD!】
【小布丁不聽:哈哈哈博主你要紅了!你就是傳說中的天降紫微星!出版改編一條龍我席位都給你預定好了趕緊的!】
……
看完整個來龍去脈,江闕簡直哭笑不得,都不知是該佩服網友的想象力還是該感慨宋野城的影響力。
“咚咚咚。”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江闕思緒一頓,下意識地擡眼看向了客廳,一時沒想出這大晚上的誰會來找他。
“咚咚咚。”
敲門聲還在繼續,江闕遲疑了片刻,把手機鎖屏放回了口袋,起身朝客廳走去。
行至門邊,他擡手按亮了客廳吊燈,卻沒有直接開門,而是隔着門板問道:“哪位?”
敲門聲停頓了一下,緊接着門外傳來了回應:“小江嗎?是我啊。”
聽到這稱呼和嗓音,江闕沒兩秒就反應了過來,立刻拉開了屋門:“劉姐?”
門外站着的正是劉姐——這間房子的房東,一個和藹淳樸的中年女人。
“哎喲,正好你今天在家,”劉姐笑呵呵道,“我還想着明後天給你打電話呢。”
劉姐雖然是房東,但沒什麽要緊事一般不會找他,也不會給他打電話,所以聽到這話,江闕不免有些意外:“您找我有事?”
劉姐點了點頭,伸着脖子往書桌電腦那邊看了看:“你這會兒忙嗎?我現在找你不打擾你工作吧?”
聽見這話,江闕頓時心知她要說的事恐怕還不是站在門口一兩句話就能講清楚的。
于是,他索性往旁一步讓出了門:
“不忙,您進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