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群聊
“他們到底說什麽了?”
江闕看着前方路面, 張了張嘴又閉上,張了張嘴又閉上,欲言又止幾次後, 忽然不答反問道:“豆子為什麽會在這個群裏?”
宋野城沒搞懂這一問的用意, 如實道:“他是這群的管理員啊?”
江闕目不斜視地“哦”了一聲,也不知是在想什麽,片刻後又确認般問道:“就是那個……‘宋野城十二層被子下的豌豆’?”
“對。”宋野城笑了起來。
這的确是豆子的昵稱沒錯,就因為這個中二病似的昵稱,他以前還吐槽過豆子的惡趣味,所以印象還挺深。
此時聽江闕這麽問,宋野城第一反應是豆子在群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但轉念一想豆子也不是那麽不靠譜的人,不大可能随便在粉絲群裏亂說話,不由納罕道:“他怎麽了嗎?”
江闕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 具體怪在哪裏不好說, 硬要形容的話,似乎像是揭開了某個多年懸案謎底的那種“原來如此”的神态。
宋野城滿頭霧水地靜等了片刻, 正要追問,忽聽江闕像是想起什麽趣事般輕笑了一聲:“我以前也加過這個群。”
“你還加過粉絲群?”
雖然已經知道他是自己粉絲, 但聽到這話宋野城還是倍感意外。
江闕的性格向來低調內斂, 絕對不像是會紮堆湊熱鬧的那種人,宋野城根本無法想象他參與群聊的畫風。不過也正因如此,這話也讓宋野城在難以置信之餘升起了一絲隐秘的愉悅,就好像得知一個從不吃甜食的人為你學做了翻糖蛋糕一般。
但這愉悅很快就被潑了一盆涼水,因為他忽然反應了過來:“‘以前加過’?那後來呢?”
江闕瞥了他一眼, 讪讪道:“後來……就被‘宋野城十二層被子下的豌豆’踢了。”
聽到這話, 宋野城可算明白他剛才為什麽會露出那種揭開懸案似的表情了, 敢情他當初被踢的時候壓根不知道這人是誰,直到今天才意外得知了對方身份?
“他為什麽踢你?”宋野城納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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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闕回憶着道:“我剛加進去的時候……他@我說讓我按照格式改群名片。”
如今這群裏其實已經沒有統一昵稱格式的硬性規定了,但當初很長一段時間确實是有過這個“習俗”的,豆子那個中二的昵稱就是當時遺留的産物。
宋野城猜測道:“你沒改?”
“改了,”江闕繼續道,“當時我在上課,大致掃了一眼列表,發現大家都是‘宋野城xxx’這種格式,我就也跟着随便起了一個。”
宋野城來了興趣:“你起的什麽?”
江闕赧然抿了抿唇,道:“宋野城腦殘粉。”
“噗,”宋野城沒忍住笑出了聲,實在沒想到他會起這種畫風清奇的昵稱,笑顫着追問道,“然後呢?”
江闕郁悶道:“然後下課我就發現自己被他踢了。”
“啊?”這急轉彎的劇情讓宋野城呆了呆,“不至于吧?豆子那麽嚴格的嗎?”
雖然“腦殘粉”的本意并不是褒義,但如果用來自稱的話明顯就是粉絲誇張表達喜愛的方式,豆子混跡粉圈那麽久不會不懂,怎麽還會上綱上線因為這種事就把人踢出群?
“不是,”江闕解釋道,“不是他的問題。”
“?”宋野城沒明白。
江闕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是我當時……不小心少打了一個字。”
宋野城愣了半秒,緊接着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手掌按上了方向盤正中的喇叭,發出了土撥鼠尖叫般的“滴滴——”長鳴。
江闕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是他從小到大為數不多的幾件糗事之一,以前還從沒跟人提起過,更沒想到有一天會說給正主聽。
這感覺其實是很奇妙的,就像遙遠星球上的那朵玫瑰告訴小王子:“你知道嗎?在我還是一粒種子的時候,曾被當成砂礫從你家米缸裏被丢出去過呢。”
十分鐘後,二人終于抵達了機場。
工作日的機場業務并不繁忙,車子開進停車場的時候,放眼望去滿是虛位以待的空地。
宋野城原本還想展現一下自己高超的倒車技術,卻不料停車場如此空曠,以至于難度只有入門級,壓根沒什麽發揮的餘地,便也只得悻悻作罷,中規中矩地把車倒進了車位。
車子停下熄火後,江闕轉頭剛要說話,便見宋野城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手機:“我來看看到底什麽圖。”
經過剛才的插科打诨,江闕都已經把這事兒給忘了,沒想到宋野城還惦記着這茬,半點也沒被馬虎眼糊弄過去。
此時再去阻撓可就太刻意了,于是江闕只得坐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宋野城給手機解了鎖,看着他點開圖片,看着他……表情一點點變得古怪了起來。
屏幕裏的截圖中,群聊對話框裏赫然顯示着一個群組投票:
【大家覺得目前跟哥哥合過影的人裏,誰和哥哥最有CP感?】
備選答案多達幾十個,幾乎把和宋野城合過影的人列了個遍,而最終投票結果顯示“白夜聆”的票數一騎絕塵,占比高達96%。
投票結果之下,還有投票發起人和幾個粉絲的總結陳詞:
【良城美景三月天: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姐妹們選人的眼光都是一樣的!】
【城野笙歌:非也非也,如果你們把所有合影放到一起看就會發現其實是哥哥自己選的——除了白老師還有誰的合影是哥哥手動自拍?還有誰被哥哥主動摟過肩?還有誰讓哥哥笑得如此春風得意過?還!有!誰!】
【耳垂上的小米粒:哈哈哈哈哈哈姐妹你真相了!我現在看那張照片都覺得哥哥和白老師臉上寫着兩個字——般配!】
所謂好奇心殺死貓,整張截圖看完,宋野城可算是明白了江闕先前到底在臉紅什麽。
其實這種拉郎配他這些年經歷過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已習以為常到近乎麻木,通常都是一笑置之,連眉毛都懶得擡一下。
然而這回的主角換成了江闕,他心裏的滋味莫名就變得有些微妙了,那些原本絕不會被他放在心上的“看圖說話”突然像是有了說服力,甚至連那明顯是調侃的“般配”二字都仿佛被無形的鼠标選中放大,字體刷刷刷從迷你小五號變成了特大加粗的初號。
更何況……當事人此時就坐在他身邊,還和他一樣看完了整張圖,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形令車廂內的氣氛在悄無聲息間就變了味道。
尴尬麽?
有點。
但一個人尴尬只是尴尬,兩個人一起尴尬,卻頓時仿佛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般,催生出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氣息。
宋野城盯着手機屏心念電轉,好半天後,直至屏幕自動暗下、視野裏再無焦點,他才終于轉頭看向了身旁。
兩人目光在前排狹小空間內寂然相撞,如同檸檬酸遇上小蘇打,将空氣無聲地激蕩出了層層漣漪。
江闕還以為他要說些什麽,于是默不作聲地等着他開口,而宋野城卻只一言不發地望着他,沉默延續着這場近在咫尺的對視。
他原本大可以輕描淡寫地說“這是粉圈常有的事,都是玩笑不必在意”,可不知怎的,這一刻他偏就什麽也不想解釋,只想不作為地放任這誤會自由生長。
空氣中的漣漪緩緩蕩開,波及車廂四壁,再暗湧着往複徘徊,将所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愫裹挾其中,絲絲縷縷蔓延至每一個角落。
其實不過只有短短半分鐘,卻如同經歷了半個世紀那麽長久。
終于,在氣氛達到了某個臨界點時,沉默對視的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這一笑并非是出于尴尬的回避,也不是想要蒙混過關的遮掩,它更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默契地将某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藏進了心底。
宋野城看了一眼中控臺顯示屏,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便道:“走吧,該去辦登機了。”
說着,他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江闕趕緊阻止道:“欸,你幹嘛去?”
“送你進去啊。”
江闕詫異道:“你進去還出得來麽?光路人就能把機場給圍了吧?”
宋野城一愣,随即不由心道失策——在那破山莊待太久都習慣安逸了,今早匆忙出門前居然忘了稍微僞裝一下,要是就這麽堂而皇之進機場恐怕真得被堵得回不來。
想了想後,他也只得不确定道:“那你自己能行麽?”
江闕莫名從他語氣裏聽出了點不放心的意味,不由有些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野城轉了一圈手機,猶豫片刻後,這才悻悻道:“……行吧,那等你落地告訴我一聲?”
江闕點了點頭,随手解開安全帶,拉動門把“咔噠”彈開了車鎖。
然而他才剛把門推開一條縫,腳都還沒來得及跨出去,忽然另一只手腕被宋野城攥住了:“等會兒。”
江闕身形一頓,疑惑地回過頭,只見宋野城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居然有幾分嚴肅:“那個……我不太會養貓。”
這沒頭沒尾冒出來的一句簡直莫名其妙,江闕一時半刻沒弄懂他想表達什麽。
而且單就這話本身也蹊跷得很,因為但凡是粉過宋野城的都不可能不知道,他曾經養過一只名叫“灰毛”的英短,從小家夥滿月起一直養到它壽終正寝,前前後後足有十幾年,他說自己不會養貓,那簡直就跟個廚子說自己不會燒菜似的。
宋野城可能也發現自己這話聽着有點扯淡,連忙找補了一句:“我以前養的那只脾氣很好的。”
江闕似懂非懂地緩緩點了下頭,但其實滿臉都寫着:so?
宋野城道:“但白毛看着就不太好惹,它如果鬧脾氣不吃東西怎麽辦?”
這話一出,江闕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帶着寵物來回托運實在麻煩,所以這回他把白毛留在了山莊,想着有宋野城照看應該出不了什麽岔子。
不過如今看來,宋野城似乎對這事兒不太有把握。
江闕不由失笑:“不會的,它是只野貓,就算脾氣再不好也不會讓自己餓着。”
宋野城噎了一下,似乎是被堵得沒了說辭,片刻後忽然又皺眉道:“可萬一呢?萬一它一生氣就鬧絕食怎麽辦?”
這話聽着幾乎都有些胡攪蠻纏了,江闕只覺自己腦門上都roll出了一團無語的黑線:“……它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平時都是你喂它的啊,”宋野城理直氣壯道,“突然換人了它當然會生氣。”
江闕:“……”
宋野城也不管他是什麽反應,老幹部總結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所以說,你回去可別待太久,錄完了就馬上回來,知道吧?”
江闕遲到的反射弧終于“咔擦”上線,總算是明白了他的重點到底是什麽,但他萬萬沒想到就這麽點小事居然也值得鋪墊這麽久,反應過來後簡直哭笑不得。
然而宋野城絲毫沒有找了拙劣借口的自覺,見江闕愣怔不答還催促似的擡了擡眉:“嗯?聽到沒?”
江闕終于甘拜下風,好笑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宋野城這才滿意了似的勾起嘴角:“行,那你去吧。”
江闕轉身無奈又好笑地推開了門,跨出車廂時手腕從宋野城掌心脫開,衣袖無意間被手指蹭上去了幾分。
就在這一剎那,宋野城忽然被他手腕上的一物吸引了視線。
那是一只腕表。
不同于最常見的圓盤機械表或石英表,那是一只黑色軟膠質地的、類似于運動手環的狹長電子表。
當然,如果光是電子表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真正奇怪的是表盤上的那串數字:
197:16:36:24
這串明顯不同于尋常計時的數字立刻引起了宋野城的注意,而就在他盯着表盤的短短兩秒間,那串數字末尾的24連跳兩下,從24變成23,又變成了22。
這居然是個……倒計時?
此時江闕已經下了車,順手關上車門,去後備箱拿了行李。
待他繞到另一邊路過車窗時,宋野城降下窗子跟他告了個別,而後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才終于收回目光,思緒再一次回到了那只表上。
此前因為天冷,大家穿的都是長袖,也沒誰露出過手腕,這還是宋野城第一次發現他衣袖裏還戴着這麽一塊表。
戴表并不稀奇,可為什麽會是倒計時?
宋野城再次回憶起了那串數字:
197:16:36:24
如果最後的24是秒數,前一位36是分數,再前一位的16是小時數,那麽最開頭的197是什麽?天數嗎?
像是某種靈感降臨般,宋野城拿起手機,下載了一個推算紀念日的APP,點進去選擇了當前時間作為起始時間,然後把那串數字當做“197天16小時36分24秒”輸入進去,按下了推算鍵。
下一秒,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目标日期:
2020年11月14日。
宋野城盯着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又不年不節的日期,疑惑地皺了皺眉。
11月14日?
江闕為什麽要記着這一天,而且還是用倒計時這樣的方式?
要知道,倒計時通常都代表着提醒或期待,意味着目标時間的重要性,而将它設置在貼身的手表上就更顯得不同尋常了,就好像他并不在乎今夕何夕,只在乎那一天還有多久到來一般。
為什麽?
難道這一天對江闕來說,有什麽極其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