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截圖
嗡——嗡——
床頭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江闕從被子裏伸出手, 摸過手機按停了臨睡前定的鬧鈴。
昨晚睡得本來就晚,再加上紛亂的夢境和低血糖造成的晨起暈眩,令他不得不重新閉上眼緩了好半天, 才勉強撐着疲憊的身子坐了起來。
淩晨05:00。
窗外還是一片漆黑。
江闕下床去浴室簡單洗漱了一番, 出來關掉了房中所有電源,這才拖着昨晚就整理好的行李箱擰開了房門。
走廊裏的夜燈還亮着,看上去跟半夜沒什麽區別,對面宋野城的房門關得嚴絲合縫,顯然房間的主人還在睡夢之中。
雖然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但江闕還是輕手輕腳地将行李箱拎了起來,放慢腳步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地穿過了走廊。
下到一樓後, 他給白毛的餐盒裏添了些食水,摸着它還沒睡醒的腦袋跟它道了個別,而後便拖着箱子出了別墅。
淩晨五點多的山莊冷清非常。
路燈已經熄滅, 而天色還将亮未亮, 晦暗光線令所有景物都顯得蒙蒙灰黑,空曠寂靜的道路上唯有行李箱滑輪滾動的聲響回蕩耳畔, 仿佛整個世界都還尚未蘇醒。
江闕倒是很習慣這種冷清,這讓他覺得放松且安全, 但當他走下後山, 走過樹影婆娑的林間小道,穿過湖上廊橋時,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了這些日子以來每晚收工後,他和宋野城并肩閑話着走過園林區、伴着月色走回別墅的畫面。
那些時刻他雖然不是獨自一人,卻也似乎同樣放松惬意、不覺拘謹, 兩相對比之下, 眼前這孤寂的清冷反倒顯得遜色了幾分。
意識到自己在對比什麽時, 江闕稍稍愣怔了一下,緊接着便忍不住哂笑了起來,略有些自嘲地想:這還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就這麽邊走邊胡思亂想着,他很快便已穿過園林區,抵達了接待大廳前的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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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的停車場同樣空無一人,各式各樣的車輛安靜整齊地停放着,看上去沒有哪輛像是在等人。
江闕拿出手機打開消息,剛看了一眼昨晚莊宴發來的車牌號,就聽前方不遠處傳來了一聲短促的鳴笛。
他擡頭看去,只見有輛車尾對着他的銀灰色的轎車亮着紅光打了下雙閃。
鳴笛加雙閃,很顯然像是提示,江闕估摸着司機應該是從後視鏡看見了他,于是從善如流地拖着箱子往那車走去。
接近車尾時,車子咔噠一聲彈開了後備箱,江闕撣眼掃了下車牌,确認無誤後便将行李箱擱了進去。
順手關上後備箱,他繞到右側拉開了後座的車門,剛探進半個身子,忽見前排駕駛座上的司機回過了頭——
“早上好啊白老師?”
江闕身形一頓,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怎麽是你?”
駕駛座上坐着的赫然是他以為還在睡覺的宋野城。
此時初現的晨曦透過擋風玻璃映在宋野城半邊側臉上,将他活力四射的笑容襯托得更為清爽。他就那麽含笑迎着江闕詫異的目光,不無得意地問道:“怎麽樣,驚喜嗎?”
這何止是驚喜,江闕簡直都驚得忘了說話,半晌才慢半拍似的點了點頭:“你什麽時候起來的?”
“也就比你早半小時吧。”宋野城道。
昨晚回別墅後他就已經跟莊宴打過了招呼,說準備自己送江闕去機場,而莊宴也沒異議,給他安排了一輛劇組用車,然後把車牌號分別發給了兩人。
此時宋野城看着江闕半彎着腰還未坐下的姿勢,忍不住打趣似的挑了挑眉:“你确定要坐後排?放我一個人在前排空虛寂寞冷地開車?”
不管于情還是于理,這種情況下江闕自然都是該坐前排的,這本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但那一剎那他心中卻倏而咯噔了一下。
他已經很久沒有坐過前排了。
那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塊不可踏足的禁地,是遍布染血荊棘和鐵蒺藜的陷阱,是夢魇伸出的詭異觸手搭建出的囚籠。
然而他的掙紮和猶豫卻只在短短兩秒間。
在宋野城發現異樣之前,他已經閃電般回過了神,狀若無事地淺笑了一下,抽身退出後座,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白雲悠然飄過天際,曦光隔着晨霧灑在抽芽的枝頭,草尖露珠晃悠着滑下,無聲浸潤着北方初春的泥土。
銀灰色轎車在公路上勻速行駛,兩側車窗開着細縫,微風吹進絲絲縷縷青草的芬芳,将車內空氣滌蕩得清新又提神。
宋野城開車的機會雖然不多,但作為一個駕齡超過十年的老司機,自認為技術還算過關。
然而車才剛開上城郊公路,他就發現身側的江闕一直手握安全帶,身子端坐筆直,那眼觀六路正襟危坐的模樣,不知道的恐怕要以為他才是開車的那一個。
宋野城手搭方向盤,用餘光瞄了他好幾次,終于忍不住好笑道:“用得着這麽緊張嗎?我開車有那麽可怕?”
其實并不可怕,相反他的車技還相當娴熟,車速不慢卻又很穩,連先前經過的幾處山路急轉都沒讓人感受到多少離心力帶來的失重感。
江闕眼下的狀态純粹是出于本能,在宋野城開口之前,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居然緊繃得那麽明顯。
直到聽見宋野城的話,他才像是醒神般倉促松開了緊握安全帶的手,收回緊盯着前方的視線朝旁看了一眼,正巧撞上了宋野城揶揄的目光。
江闕抱歉地笑了笑,剛準備解釋點什麽,兜裏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
震動持續不斷,顯然是來電而不是消息,江闕把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随即滑動解鎖接起了電話:“喂?”
“起床了沒?幾點的飛機?”
安靜的車廂裏,電話對面活潑的話音連宋野城都聽了個分明。
“在路上了。”江闕答道。
“幾點到?”對面繼續問道,“我現在出門嗎?還是晚點再去?”
江闕道:“不用你接,我自己——”
“你可得了吧你,”對面立刻打斷道,“噢,我請你回來幫忙,完了讓你自己跑來跑去,我好意思麽我?快別扯了,趕緊的,幾點落地?”
江闕噎了一下,心說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但卻也沒再堅持,松口道:“十點多。”
“行,那我到時候提前點過去等你,你落地了就給我打電話。”
“好。”江闕應了一聲,應完便挂斷電話,把手機放回了衣兜。
旁邊的宋野城目視前方,狀似随意地問道:“賀景升?”
“嗯,”江闕道,“他問我幾點到。”
宋野城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心裏卻不知怎的冒出了兩滴小酸水,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無意識地擡起食指輕敲了幾下,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他為什麽非得讓你給他錄伴奏?我記得他公司不是簽了不少音樂人麽,就沒一個鋼琴彈得好的?”
這問題其實江闕自己也無奈得很,只得套用賀景升的原話解釋道:“他那首歌是在學校寫的,當時跟我說過點思路,所以他覺得我比較理解他的……心路歷程。”
好家夥,還理解心路歷程?
宋野城心裏的酸水更酸了,酸得簡直要冒泡,心想:這是找着了知音的意思?賀景升是把你倆當作伯牙子期了怎麽着?
腹诽畢,他好容易才壓下陰陽怪氣的沖動,生硬道:“他什麽心路歷程?”
江闕想了一會兒,不太确定地概括道:“大概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宋野城瞬間豎起了翎羽,心說知音也就罷了,這怎麽還扯上男女之情了呢?當即追問道:“他想求誰?”
江闕明顯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警惕,但卻沒弄懂這警惕從何而來。
而且這問題也不大好回答,江闕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解釋道:“他大學的時候……情路比較坎坷,心儀的學姐學妹不是已經有了對象就是給他發了好人卡,所以他可能有點……受挫?”
聽到“學姐學妹”這倆關鍵詞,宋野城心裏的小酸泡終于噗噗兩下碎了個歡快,心安理得又愉悅地想:哦——原來是個直男。
想着,他悠然點了點頭:“挺好。”
江闕:?
不怪他莫名其妙,他這剛說完賀景升情路坎坷,宋野城立刻接了句挺好,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他在幸災樂禍。
然而宋野城卻并沒多解釋,語氣輕快地換了個話題:“對了,你鋼琴是你媽教你的?”
上回齊聽雨來的時候說過江闕的養母是位鋼琴老師,現在又得知他也會彈琴,宋野城自然而然就得出了這麽個結論。
然而江闕卻沒有立刻肯定,他像是稍稍猶豫了一下,模棱兩可地答道:“算是吧。”
“算是?”宋野城沒太理解這話的意思,心想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算是?
江闕有些無奈,但還是斟酌着措辭解釋道:“我确實是跟她學的,但她……并沒有教過我。”
這話的信息量略有點大,宋野城稍微琢磨了一會兒,心中驀地冒出了“偷師”這個詞,不太确定地猜測道:“所以你其實是自己學的,她不知道?”
江闕點了點頭,頓了片刻才道:“她以前在客廳給學生上課,我在房間偶爾能聽見。後來高中住校,學校裏有琴房,我就照着聽過的那些技巧自己試着練了練,久而久之也就會了。”
這話其實是很古怪的,家裏明明有現成的老師現成的琴,可他卻是隔着房門聽的課,在學校琴房自己練的琴。
“她為什麽不教你?”宋野城問道。
江闕目視前方,手指無意識地揉捏着安全帶,略帶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可能我沒什麽天分吧。”
一個僅憑聽過些理論技巧就能自己實踐着練出來的人,卻在這裏說自己沒天分,這話怎麽聽都不大可信。
而且宋野城明顯能感覺到,江闕談及養母時的語氣和态度與先前提及養父時截然不同,那些斟酌措辭和欲言又止的猶豫,幾乎都在無聲地訴說着某種複雜的情緒。
宋野城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試探着問道:“你和她……關系好麽?”
不出所料地,江闕聽到這個問題後,陷入了一種仿佛不知該如何妥當回答般的沉默,半晌才淡淡道:“還好吧。”
那就是不好了。
宋野城心想。
其實按照這個結論往前回顧,江闕高中住校時不願回家,在齊聽雨提及葉莺時那客氣中略顯疏離的态度,甚至包括在《尋燈》裏塑造了喬敏那樣一個養母形象,似乎都有了解釋。
他正想着,忽聽江闕又補了一句:“畢竟我也不是她親生的。”
宋野城陡然一懵,萬沒料到他會冷不丁吐露出這麽個實情,愣是卡殼了似的忘了在第一時間做出正确反應。
頓了足有十幾秒,他才終于醒神般回應道:“啊……是、是嗎?”
江闕聽着他這略顯慌亂的話音,轉頭若有所思地盯了他的側臉片刻,忽而忍俊不禁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
宋野城手一抖,險些沒把車拐出個S型,唰然扭頭瞪向他,滿臉都是“你怎麽知道”的錯愕。
江闕既無奈又好笑,似乎是不明白宋野城怎麽會想不到:“小北說他第一天就告訴你了。”
宋野城的表情霎時一片空白,仿佛是被自己的愚蠢驚呆了。
然而,就算再驚他也還得開車,于是只得帶着一臉空白強行轉頭看向了前方:“他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江闕看着他這反應,幾乎都覺得實話有點殘忍了:“……跟你聊完當天。”
宋野城:“……”
好家夥,自己居然把這“假裝不知道但對方其實早就知道你知道”的游戲玩了将近倆月?這得是何等的弱智才能幹出來的事兒?
宋野城簡直無語凝噎,原本悠閑靠在座椅上的脊背都僵直了幾分,盯着前方路面和過往車輛,語塞了好半天才舔了舔嘴唇,憋出來一句:“我其實……我就是……”
“我明白,”江闕忽然輕聲打斷了他,“你不說是怕我尴尬。”
他這麽善解人意,反倒讓宋野城有點不好意思了,他目視前方清了清嗓子,不大自然地“嗯”了一聲,随即又像是覺得這樣還不夠般,悄沒聲兒地轉着眼珠往旁瞥了一下。
這一下剛好迎上了江闕還未收回的視線。
當他撞進那雙水波流轉的澄澈眼眸時,曾經數次在心中浮現出的那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再度如電流般閃過,令他剎那間有些恍惚。
這雙眼睛……我到底是不是在哪見過?
叮咚!
正在這時,他擱在前排座椅間扶手箱上的手機響起了一聲微信提示音。
江闕立刻低頭看去,而宋野城則如夢初醒般重新看向了前方路面,随口問道:“誰?”
江闕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推送:“豆子。”
“他說什麽?”
江闕道:“看不見,他發的是圖片。”
“圖片?”宋野城有些好奇,但他開着車顯然沒法細看,于是單手拿起手機解了鎖,随手遞給了江闕,“幫我看一下。”
他這舉動實在太過自然,以至于江闕直到把手機接到手裏才覺得哪裏有點不對,但接都已經接了,再遲疑反而顯得矯情,他便也沒再扭捏,依言打開微信,點進了豆子的對話框。
豆子發來的是一張□□群聊截圖,江闕點開圖片放大,先是看了一眼頂部的群聊名稱,道:“是你官方後援會主群的聊天截圖。”
“哦。”宋野城的興趣頓時弱了下去。
豆子經常給他發這種截圖,每回不是為了借粉絲之口吐槽他發微博不勤快就是為了讓他見證粉絲中的新晉段子手,基本沒什麽正經事。
此時車已接近機場,宋野城一邊打燈轉向一邊漫不經心道:“群裏又說什麽了?”
這話問完後,江闕遲遲沒有回應。
宋野城起初還以為他沒看完,結果直到轉向燈的嘀嗒聲停下,車子在直路上又開出一段距離,左等右等半天還是沒聽見聲兒。
終于,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有些納悶地轉頭“嗯?”了一聲。
這一轉頭,他驚訝地發現江闕居然盯着屏幕面色赧然,如果仔細看的話,好像耳根還有點紅。
宋野城頓時更納悶了:“什麽情況?”
難不成他粉絲群裏有人開車說葷段子?不至于吧?
江闕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擡眸往宋野城那邊看了一眼,結果剛和他撞上視線又唰一下收回了目光。
宋野城:?
江闕默默把手機鎖了屏,重新放回了扶手箱上,臉色微紅道:“你還是等有空自己看吧。”
這胃口可吊得太足了,弄得宋野城心裏跟貓爪撓似的,同時又不免有些好笑:“他們到底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