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居
門內外的兩人四目相對, 大眼瞪小眼。
不僅宋野城意外,賀景升也是一腦門子問號,他甚至噔噔噔往後退了幾步, 充滿狐疑地擡頭重新确認了一下門牌。
是29號沒錯啊?
與此同時, 宋野城看到了他手裏拎着的一大袋東西,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你是找許意吧?她住28號。”
然而,賀景升卻是滿臉莫名其妙:“我找她幹什麽?不是,你為什麽會在這?這是29號啊,你不是住30號嗎?”
宋野城心說我還想問你為什麽在這呢,沒好氣道:“那你找誰?”
賀景升梗着脖子道:“我找——”
“他找我。”
江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宋野城微微一愣,而賀景升聽到他的聲音趕忙伸頭一看:“嗐!我還以為我走錯門了呢!”
說着, 他單手扒拉開宋野城,拎着袋子擠進了門,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吶吶吶, 看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沒好好吃飯!我不是讓他們給你冰箱裏準備菜了麽?那都是切好配好的, 随便往鍋裏一倒過個油就行,你說你怎麽就非得吃這清湯寡水的呢?這能好吃嗎?”
走到島臺邊, 他一屁股坐在了宋野城先前的位置上,不由分說地把江闕眼前的面碗推到一邊, 塑料袋往島臺上一放, 從裏頭一連串拿出了五六個餐盒:“來來來吃這個,我給你打包了飯菜,還熱着呢。”
聽到這番話,宋野城瞬間想起了先前在宴會廳看到他交待領班跑腿的那一幕,也終于明白了江闕冰箱裏那些食材都是從何而來, 可明白之後卻更加匪夷所思:“你們倆什麽關系?”
可能是他的語氣太過不善, 賀景升忍不住轉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而江闕則淡淡道:“大學同學。”
“不僅是同學,還同班同寝!”賀景升得意地補充道,說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看向宋野城道,“哎?唐瑤沒來給你探班?她這幾天不是沒通告麽?”
如果換個場合,宋野城甚至都要以為他在拿唐瑤找茬了,可這一瞬間他卻分明覺得前面那句“不僅是同學”更像找茬,噎得他愣是半天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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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賀景升似乎也不是認真想知道答案,見他不答也沒什麽追問的意思,很快便話鋒一轉道:“對了,你剛還沒說呢,你在這幹嘛?”
正在這時,沒關的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城哥!東西拿來了——!”
話音剛落,豆子已經單手抱着一堆床上用品、另一手拖着個行李箱三兩步進了門,定睛一看屋內情形,頓時就是一愣,滿頭霧水地瞅瞅這個瞅瞅那個,最後目光落在了賀景升身上:“賀總……也在哈?”
此情此景之下,宋野城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底氣——盡管他也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底氣是因何而起——只見他略微擡起了下巴,居高臨下地回答了賀景升的問題:“我住在這。”
賀景升果然瞪大了眼:“什麽?!”
緊接着他唰然轉頭看向了江闕:“我說我想在這住兩天你嫌我吵?他住這就不吵了?”
這話一出,宋野城不由微妙地挑起了眉,心說居然還有這一茬?
江闕回視着賀景升,滿臉都是“你怎麽好意思問出這種話”的表情:“從你進門開始到現在,他一共只說了十一個字。”
賀景升如遭雷擊當即哽住,甚至還負隅頑抗地在腦中奮力回憶着數了一下字數,就聽江闕繼續不緊不慢地添補道:“而且他是主演,我是編劇,他住這方便讨論劇本。”
這理由确實無懈可擊,縱使賀景升再不忿也只能讪讪閉了嘴,而旁邊的豆子也瞬間被說服,把剛才都已經到了嘴邊的“城哥你為什麽突然要搬過來”給吞了回去。
江闕大概也是被這屋裏混亂又詭異的氣氛弄得有點無奈,看向豆子道:“二樓左邊那間我在住,其他兩間都是空的。”
“哦,好嘞!”豆子十分上道地點點頭,拽着宋野城就往樓梯那邊行去,“走走走城哥,我去幫你收拾房間,你明天還得早起呢,收拾完趕緊休息。”
宋野城本還想多說些什麽,可瞥了眼牆上挂鐘發現時間确實已經不早,收拾洗漱完說不定都要下半夜了,便也只得暫時作罷,任憑豆子推拉着踏上了樓梯。
目送着兩人背影消失,江闕略微松了口氣。
賀景升也收回視線,不滿地撇了撇嘴:“得,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就是愛豆的力量哈?愛豆做什麽都是對的,愛豆哪哪都好,別人說話都是吵鬧,就你家愛豆說話是天籁之音,是吧?”
江闕差點被他這陰陽怪氣的嘚吧嘚氣笑,輕輕一哂道:“你哪來這麽多怨氣?”
“我能沒怨氣嗎!”賀景升提起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
江闕的性子一直非常冷淡,通常來說形容這種性格都會用“高嶺之花”,但江闕卻不是,非要形容的話,他的冷淡大概應該叫做“洞窟之冰”——既藏得隐秘又冷得深沉,連遠觀仰望的機會都不給別人。
想當年他們倆既是同班又是同寝,賀景升自認為關系已算親近,可卻愣是整整四年都不知道他是白夜聆的事。
賀景升甚至還在寝室裏當着他的面和其他倆人聊過他寫的書,可即便如此江闕都沒有透露過哪怕一個字,還是直到快畢業時《雙生》确定翻拍、江闕想通過他家娛樂公司打聽宋野城的具體檔期,他才知道原來大名鼎鼎的白夜聆居然一直就在他身邊。
也是直到那時他才知道,他們這位對任何事都表現得興味索然、從不參與任何娛樂活動的“洞窟之冰”居然還有愛豆。
想起過往,賀景升就忍不住“啧啧”搖頭牢騷滿腹:“每回叫你出個門比登天還難,結果只要一聽跟他有關,好嘛,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社恐也治好了!讓你抽兩三天幫我錄個曲子吧,你說要寫新書沒時間,結果這邊跟組一跟就要幾個月你倒是有時間了?你說你是不是很過分?”
江闕語塞半晌。
賀景升說的曲子是他大學時自己寫的一首歌,今年突然想做出來,編曲主旋律是鋼琴,跟江闕提過幾次想讓他來彈,卻都被他拒絕了。
“為什麽非得讓我彈?”江闕簡直想不通他這執着從何而來,“我又不是專業的,你在圈裏随便找個會彈的誰不比我彈得好?”
“那能一樣嗎?”賀景升理直氣壯道,“你可是當初見證我把它寫出來的,這意義就完全不一樣好嗎?別人來彈能理解我當初的心境嗎?——不能!”
江闕漠然地心想其實我也不能,你當初不就是被女生拒絕太多次以至于開始懷疑自己是gay麽?這有什麽心境不心境的?
然而沉默半晌後,他終于還是放棄抵抗般松了口:“算了,過段時間幫你錄吧。”
賀景升立刻喜上眉梢:“什麽時候?”
江闕想了想:“四月底吧,到時候我抽空回去一趟。”
賀景升忽又不樂意了,肩膀往下一垮:“大哥,現在才三月底哎!為什麽要等到四月底?就四月初不行嗎?——對了,過幾天不就清明節了嗎?清明節劇組不放假?”
江闕沒有答話,只默不作聲地盯着他,直盯得賀景升生生咽了口唾沫:“行……吧,四月底就四月底吧。”
說着,他手腳麻利地低頭把桌上的幾個餐盒依次掀開:“來來來你快吃吧,再不吃都要涼了。”
江闕接過他遞來的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菜小口小口吃了起來,而賀景升則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了近來的瑣事,從首都富豪狗血恩怨說到圈內金主包養傳聞,仿佛一臺人形自走八卦機。
其間幫宋野城收拾好房間的豆子下樓告辭也沒能打斷他的播報,直到時過午夜,連白毛都嫌聒噪般開始“喵喵”抗議,他才終于不情不願地起身、拎着一大袋廚餘垃圾翩然離去。
将賀景升送出門後,江闕給白毛添了些食水,将沙發邊的落地燈打開,這才關上了客廳的大燈上了樓。
下午連着晚上坐了太久,他的腰背微微有些酸疼,上樓時忍不住擡手捶了兩下,揉按着進了二樓走廊。
走廊裏燈光柔和,江闕刻意放輕了腳步,不料剛走到卧室門口,忽聽身後的房門傳來了咔噠一聲輕響。
江闕回過頭,只見宋野城已經換上了一套家居服,毫無睡意地站在門邊:“他走了?”
江闕點了點頭:“你怎麽還沒睡?”
“準備睡了,”宋野城擡手随意抹了下洗臉時沾濕的額發,“你明天去片場麽?”
江闕濃密的眼睫在柔和光線中投下淡淡扇影:“去,但可能會晚點,沒你們那麽早。”
宋野城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點了點頭,忽然瞥見他按在腰上的手,疑道:“怎麽了,腰疼?”
江闕放下手:“沒事,坐久了而已,明天就好了。”
宋野城本想教育他別總久坐,但轉念一想這恐怕是文字工作者的通病,不是一時半刻随便說兩句就能扭轉的,于是索性暫時按下不提,只道:“行,那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江闕輕聲道:“晚安。”
宋野城随即關上了房門,江闕獨自在走廊中站了片刻,轉身擰開門進了自己的卧室。
他住的這間其實并不是主卧,對面宋野城那間才是,原因無他,只是他不喜歡也不習慣太過寬敞明亮的環境——這也是這間房中厚重的窗簾從沒拉開過的原因。
江闕走到床邊将壁燈擰亮,拉開衣櫃、打開行李箱,從箱蓋內的夾層裏拿出了一張被對折了兩道的紙,坐回床邊将它展開,從床頭櫃上摸過了馬克筆。
那是一張日歷,是那張已經被打上了許多紅叉的今年的日歷。
江闕拔下筆帽,給已經過去的3月31號畫上了紅叉。
三月底了。
距離日歷末尾被紅圈标記的11月14日還有七個半月。
時間越來越少了。
江闕悄無聲息地在心裏默念了一聲。
半晌後,他起身将日歷重新疊起放回原處,去卧室自帶的盥洗間簡單洗漱了一番,回到床邊鑽進了被褥。
翌日,別墅區1號樓。
清早天還沒完全亮,樓外就已經有一堆人開始了奔走忙碌,不僅僅是工作人員,還有前來觀摩學習的很多配角。
“小李!去把窗戶遮光膜再檢查一遍!”
“來來來,樓道模型頂燈打開!”
這幢別墅已經經過了相當大的改造,從外部看最明顯的變化就是門前放置着一個集裝箱似的模型,與屋檐緊密貼合——那是一個仿公寓樓的樓道段落模型,從內部看完全與公寓式的走廊沒有區別。
《尋燈》劇本中,方至畢業成家後,一家三口所住的房子只是一間工薪階層買得起的普通公寓,而之所以能放在別墅區拍,主要是因為涉及家庭的幾場戲都是內景,所以只需要将別墅內部布置稍作調整,後期再将內景片段和在真正的公寓樓外拍攝的小區空鏡進行銜接,就完全可以移花接木。
別墅一層裏的所有家具都已經變了樣,廚房和客廳被隔開,通往二層的樓梯被移動牆紙遮住,已經完全看不出上下層的構造。
二樓的主卧也修改了部分布置,客卧打造成了粉嫩的兒童房,三樓則不作為拍攝場景,被安排成了臨時化妝間、更衣室和休息室。
此時,三樓化妝間內。
許意和宋野城都被圍在鏡子前按部就班地做着妝發。
許意的栗色卷發被臨時染成了黑色,松松在腦後绾成了髻,鬓間随意垂下兩縷,是一個十分居家的造型。
宋野城沒有太多要打理的地方,只把頭發随便吹了一下,黑色高領毛衣外套了一件咖啡色麂皮大翻領的夾克,下身則是深色牛仔褲,是個比較常規的上班族打扮。
“野城哥哥,你怎麽不塗口紅呀?”
宋野城身邊,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抓着椅子扶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她叫徐妙,也是這部戲的演員,飾演的是方至剛上小學的女兒方喬。小姑娘不僅長得格外靈動,天分也極高,小小年紀就已經參演過不少電影電視劇,還拍了幾個家喻戶曉的廣告。
這會兒化妝師正在給宋野城修眉毛,宋野城腦袋動不了,只能用眼珠往她那邊瞥,笑着逗她道:“叫什麽哥哥?不是該叫爸爸麽?”
徐妙的媽媽也在化妝間,聽到這話在一旁笑得不行,而小姑娘倒是思路無比清晰,有模有樣地教育道:“還沒開始拍呢!戲裏才能叫爸爸。”
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可愛極了,惹得一衆化妝師造型師和助理都忍俊不禁。
正在這時,化妝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宋野城敏銳地從鏡子裏捕捉到了那個身影,頓時眸光一亮:“白老師?”
所有人立刻回頭看去,随即紛紛熱情地叫着“白老師”打起了招呼。
江闕剛才在樓下就經歷過了這麽一輪,現下已經适應了不少,點頭回應着反手關上門,自然而然地走到宋野城身後,看向了化妝鏡。
宋野城在戲中的形象和他平時的差別還是挺大的,鏡中的他少了許多一看就讓人很有距離感的高端公子氣,取而代之的是屬于普通人的随意柔和。
但還是很帥。
江闕心想,這種骨子裏的英俊氣質與穿着打扮關系不大,哪怕是披着破麻袋恐怕都一樣好看。
“媽媽,”徐妙湊到了媽媽旁邊,自以為很小聲實則音量頗高地問,“為什麽每次拍電影都有這麽多老師?宋老師、莊老師、許老師、白老師……怎麽全都是老師啊?”
圈裏一貫都是這麽客套稱呼,稍微有點地位的統統都會被稱為老師,但這對認為“學校裏講課的才是老師”的孩子來說不太好解釋,以至于她媽媽也語塞了片刻,而後才得體地答道:“因為他們都很厲害啊,厲害的人才能給別人當老師。”
小姑娘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忽然轉頭看向江闕:“那白老師應該最厲害啦?”
所有人都是一愣,站在一旁的豆子饒有興趣地問:“為什麽?”
小姑娘理所當然道:“因為其他老師都叫他老師,他是老師的老師啊!”
衆人頓時失笑,她媽媽剛準備給她解釋“各位老師之間互相也可以這麽叫”,就聽宋野城肯定道:“真聰明,白老師就是最厲害的,我們演的故事都是他寫出來的。”
小姑娘果然露出了“哇!”的表情,眼中仿佛閃出了小星星,眨巴着看向江闕道:“原來你是語文老師!”
江闕:“……”
“噗!”許意實在撐不住笑出了聲,按着眼角道,“不行了不行了,妙妙你快別說了,我魚尾紋都要笑出來了。”
正巧這時,莊宴上樓來催妝發,得知很快就能完成便點了點頭,招呼徐妙跟他下去先走一遍位,順便給她提前講講戲。
小機靈鬼一走,化妝間頓時安靜了不少,宋野城從鏡中看向江闕,随意問道:“怎麽來這麽早?不是說要晚點麽?”
江闕走到一旁空位坐下:“正好醒了,也沒什麽事,就提前過來了。”
“你這覺也太少了吧?”宋野城順口接道,“昨晚搞到那麽晚才睡,這才幾點就醒了?不會是我起床把你吵醒了吧?”
此話一出,整個化妝間仿佛電影卡頓般定格了一秒,緊接着所有人都若無其事地繼續起了手中的工作,但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許意心想:什麽玩意兒?他們倆各住一幢樓怎麽吵醒?難道昨晚我走了之後宋野城沒走?
其他工作人員心想:卧槽這什麽虎狼之詞?什麽叫“昨晚搞到那麽晚”?什麽叫“起床把你吵醒”?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豆子心想:我的媽呀城哥你可真會說話!為什麽好好的一個合住被你說得那麽不對勁兒?!
空氣中彌漫着古怪的氣息,而江闕壓根沒察覺到那話有什麽問題,淡淡答道:“沒有,自然醒的。”
周遭數個按捺不住的腐女之魂已經原地燃燒出了熊熊烈火,而宋野城仍在渾不自知地往裏添柴:“腰還疼嗎?”
轟——!
整個化妝間無聲爆炸。
許意瞪圓了雙眼,化妝師手裏的眉筆差點折斷,豆子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滿場氣氛詭異到了極點,而江闕雖然隐約感受到了這份詭異,卻全然不明緣由,帶着些莫名道:“……不疼了,昨晚只是坐太久了而已。”
對于正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的資深腐女而言,這話簡直就是幾顆加粗放大的巨型文字炸彈,瞬間在空中“砰砰砰砰”爆出了幾朵絢爛的蘑菇雲——
什、麽、太、久、了?!
好在這屋裏還有僅剩的一個清醒的人。
豆子雙目驚瞪,趕緊十萬火急地竄上雲梯救火,以無比扭曲的笑容揚聲挽尊:“——白老師啊!您可不能總這麽熬夜碼字啊!每天在電腦前一‘坐’就‘坐’那麽久,對腰多不好啊!”
江闕被他吓了一跳,宋野城也被那倆刻意加重的“坐”字搞得一頭霧水,從鏡子裏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被豆子回以“大哥我求求你可千萬別再說話了”的表情。
化妝間內就這麽洋溢着詭異而又和諧的奇妙氣息,所有人憋笑憋到內傷,終于在口輪匝肌和口角提肌雙雙瀕臨抽搐前,完成了宋野城和許意的妝發。
今天要拍的幾場戲都是方至成年後與妻女相處的家庭戲,是主線“尋燈”開啓前的鋪墊,在正片中處于片頭五分鐘的位置,會是電影真正的開端,而江北在山區拍完的那段“少年過往”則會以回憶的形式用閃回鏡頭進行插敘。
此時外面天光已經大亮,而準備拍的幾場卻其實都是“夜戲”,因此別墅一二兩層的窗戶都被貼上了可拆卸的強效遮光膜,營造出了夜幕降臨的氛圍。
內景拍攝場地有限,根本不便圍觀,莊宴大手一揮将前來“觀摩”的無關人員都清了場,這才開始了正式拍攝——
夜色四起,華燈初上。
萬家燈火和車水馬龍裝點出了漆黑天幕下的城市夜景。
城市角落某間再尋常不過的普通公寓內,暖黃燈光伴着廚房傳出的呲啦炒菜聲,将一方小天地烘托得忙碌又溫馨。
“咔噠”一聲家門開啓,一個小小的身影率先擠進了屋內:“媽媽——!”
放學回來的方喬興奮不已,懷裏抱着個大盒子飛奔向廚房,緊随其後進門的方至拎着女兒的書包站在玄關“嘶”了一聲:“哎,換鞋!”
然而小姑娘根本無心理會,火箭似的一溜煙沖進了廚房,方至只得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将女兒的書包放上鞋櫃,低頭換起了拖鞋。
廚房中——
“媽媽你看!”小姑娘興高采烈地捧着個保險箱似的金屬盒子,盒上印着卡通簡筆畫,從外觀看不出內容。
正在炒菜的喬敏偏過頭,疑惑道:“這是什麽?”
小姑娘神秘地咧嘴一笑,在喬敏眼前将盒子打開,只見裏面呈階梯狀拉開了三層,滿滿擺放着各色彩筆、蠟筆、彩色鉛筆、油畫棒和不少繪畫工具,看上去竟是個精裝繪畫禮盒。
“爸爸給我買的!我們學校要辦畫畫比賽,我報名了!”方喬驕傲道。
喬敏有些意外,轉而笑到:“那你可要好好畫啊。”
“嗯!”小姑娘堅定一點頭,合上禮盒又一陣風似的竄了出去。
客廳傳來方至勒令她“快去換鞋”的催促和小姑娘銀鈴般的笑鬧聲,不消片刻,脫了外套換好拖鞋的方至走進了廚房:“不是說等我回來再弄嗎?怎麽都炒上了?”
他走到水池邊洗了洗手,随便甩了兩下,轉身湊到了竈臺前:“我來吧?”
“得得得,閃一邊去,”喬敏嗔笑着用手肘把他擠開,“你看看這都幾點了,等你回來再洗再切再下鍋,我們三個不得餓傻了?”
方至笑着不反駁,随意靠在竈臺邊道:“這不是順路去了趟超市嘛,周末人多,你都沒看到那隊排得有多長,我倆擠了快一個小時才出來。”
提到超市,喬敏立刻想起了剛才方喬手裏的繪畫禮盒,轉頭往外瞥了一眼,稍稍壓低了音量道:“哎,就她們學校那小打小鬧的比賽,你給她買那麽專業的工具幹什麽?花了多少錢?”
那精裝禮盒一看就價值不菲,而喬敏和許多工薪階層妻子一樣,也是個精打細算的主。
“啧,沒多少錢——”方至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超市正好打折呢,不到三百。”
喬敏滿臉“喲呵你可真敢說”的表情:“這給你厲害的?還‘沒多少錢’,三百都夠買好幾天菜了好嗎?”
“哎喲——”方至連忙攬着她的肩晃悠着哄勸,“這不是女兒難得這麽感興趣嘛?你別說,我覺得她還挺有天分,說不定以後培養培養還能當個畫家呢。”
喬敏含蓄地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人家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我看你是爸爸眼裏出神童。”
“喲?”方至連忙順杆往上爬,掰過喬敏的臉笑嘻嘻道,“那快讓我好好看看我們家西施。”
“嘁,”喬敏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拍開他的手,朝旁邊燒好的板栗雞丁和基圍蝦努了努嘴,“別貧了,趕緊把菜端出去,然後過來拿碗筷。”
“得嘞!”方至從善如流領命,轉身端着兩盤菜出了廚房。
客廳內——
餐桌上擺放着已經準備好的三菜一湯,暖融融的燈光從頭頂灑下,一家三口圍坐在桌邊吃起了晚餐。
“媽媽,我是7月22號生的對嗎?”
方喬原本叽叽喳喳地說着學校裏發生的事,不知怎的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這其實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問題,可喬敏聞言卻是一愣,甚至還匆匆看了方至一眼,只見方至連忙替她應聲道:“嗯,對,怎麽了?”
小姑娘噘了噘嘴:“我說我是巨蟹座,姚姚非要說我是獅子座,22號明明就是巨蟹嘛!23號才是獅子座呢!”
方至從小就對命理這些東西敬謝不敏,哪裏會關注什麽星座,但面對女兒他的态度還是柔和依舊,只一邊剝蝦淡淡笑道:“你管那些幹嘛,那都是胡編亂造的。”
“不會啊,星座可準了呢!”
小姑娘似乎對此很感興趣:“你知道汪小毅為什麽天天哭鼻子嗎?——就因為他是雙魚座!星座說雙魚座最多愁善感了!”
“得了吧,還多愁善感呢,”方至頗覺好笑,“他那明明是貪玩趕不完作業才急哭的。”
說着,他随手将剛剛剝好的滿滿一碗蝦仁遞到了女兒手邊,又把蘸料也往她那邊推了推:“趕緊吃飯,這小嘴叨叨叨的沒完了還。”
這一剎那,眼前場景與十幾年前山村小屋中的情景發生了奇異的重合,仿佛眼前盤中盛放的并不是蝦而是雞湯,而方至遞去女兒面前的蝦仁也變成了湯勺中那顆黃澄澄的雞蛋。
仿佛是預感到了什麽,方至倏然轉眼看去,果然見喬敏的目光剛從那碗蝦仁上收回,面色稍有變化,但卻什麽也沒說。
莫名的一絲歉疚在心底滋生,方至不動聲色地伸手将那盤已經不剩多少的蝦拉到了面前,拿起一只佯作無事地對喬敏笑道:“來,我給你剝。”
晚飯後——
電視裏播放着熱鬧的少兒節目,方喬跪坐在沙發前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新買的畫筆、趴上茶幾,在禮盒附贈的簡筆畫半成品畫冊上塗塗畫畫了起來。
方至幫着喬敏收拾洗刷好了碗筷,回到客廳坐到女兒身邊陪她畫畫,時不時出聲提點兩句,在女兒似懂非懂的目光中握着她抓筆的手給她示範:
“你看,眼珠可以畫大一點嘛。”
“睫毛拖長——哎對,拖長。”
“笑容可以再彎一點啊,來,往上彎——”
“好的,再加兩顆小門牙——完美!”
方喬看着紙上印刷的白雪公主的面部輪廓裏逐漸出現的那張酷似海綿寶寶的臉,終于忍無可忍:“這什麽啊?這也太醜了吧?!”
方至控制不住地仰倒在沙發上放聲大笑了起來,而方喬也終于明白自己是上了老爸的當,張牙舞爪地撲上去跟他笑鬧成了一團。
這時,喬敏擦着手從廚房裏走出,方喬趕忙喊道:“媽媽你快來看!爸爸畫得可醜了!他盡給我添亂!”
喬敏的目光在父女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某種稍縱即逝的情緒,而後扯了扯嘴角淡淡笑道:“不了,我今天有點累,先去洗澡了。你們也別玩太晚,早點睡覺。”
說完,她低頭将擦手的紙巾扔進了紙簍,邁步往客廳旁的走廊行去。
方喬完全沒意識到有哪裏不對,乖乖應着“好的”翻身下地,繼續拿起了畫筆。
而坐起身的方至則扭頭目送着喬敏步入了走廊,在電視喧雜的背景音中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安排在一樓的幾場戲到這裏就已經全部結束,因為整體難度不大,所以中間NG的次數并不多,不過即便如此,全拍完時也已經時過正午,莊宴索性招呼大家先去吃飯,吃完再接着拍剩下的兩場。
別墅外前來“觀摩”的小新人們其實壓根看不到片場內的情況,但還是硬守在外等到現在,仿佛隔着牆也能吸收點腦電波似的,眼見衆人終于從別墅中出來,便也一窩蜂地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劇組在山莊拍攝期間,所有餐飲都集中安排在宴會廳四樓的自助餐廳,離別墅區也并不遠,衆人就這麽有說有笑地往那邊行去。
宋野城接過豆子遞來的水喝了幾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完幾個湊上來跟前輩請安的小演員,而後目光一轉,精準地瞄上了不遠處的江闕。
片刻後,他自然而然地挪到了江闕身邊與他并肩而行,貌似随意地戳了戳他的手肘:“哎,你小時候你爸是不是也那麽教你畫畫的?”
其實從昨晚再次聽到江闕聊到父親開始,他就隐隐覺察到了劇本中的某些情節可能暗藏着江闕過去的影子,只是并不确定究竟是自己聯想太多還是确有其事。
江闕被他問得一愣,旋即失笑道:“我爸可畫不出那麽醜的畫。”
這話其實有點答非所問,宋野城道:“啧,我說的是那種氛圍,氛圍懂嗎?不是技術。”
江闕抿唇想了想,道:“那差不多吧。”
宋野城點了點頭,片刻後又朝前方被莊宴牽着蹦蹦跳跳的徐妙擡了擡下巴:“你那時候也跟她一樣大?”
他這話其實是想打探江闕被收養的年紀,因為目前為止他只知道是在高中之前,具體時間卻并不清楚。而且江闕至今都還不知道他曾和江北有過那段關于“孤兒”的對話,他總不好直接問“你是多大被收養的”,所以也只得這麽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一下。
江闕并沒有意識到他的言外之意,只如實點了點頭:“也差不多。”
那就是六七歲之前就被收養了。
宋野城了然地暗自挑了挑眉,正在這時,走在他身後的豆子把他的手機遞了過來:“城哥,有微信。”
上午拍攝時他的手機一直是豆子在保管,直到這時才回到了他自己手中。
宋野城把手機解鎖看了一眼,看完後立刻轉頭道:“你晚上有時間嗎?”
江闕疑惑道:“怎麽了?”
宋野城道:“我有個朋友來劇組探班,一起吃個飯?”
江闕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似乎不太明白他和朋友吃飯為什麽會叫上自己。
宋野城面不改色地瞎編道:“他是你書粉來着,就是因為聽說你也在劇組才非得來探我的班,還硬讓我幫忙引見,也是大老遠來的,你就給個面子呗?”
從江闕的表情來看,他似乎相當不情願,但宋大影帝的演技真不是蓋的,當江闕迎上他那期待中又帶着點堪稱讨好意味的眼神後,愣是沒能把到了嘴邊的拒絕說出口,猶豫好半晌後,終于敗下陣似的道:“……行吧。”
宋野城潇灑一笑,低頭利落地給左鑒清回複了消息:
【宋野城:路上買兩本白老師的書帶來,你現在是他書粉。】
【左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