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訪客
隔壁別墅。
電磁爐上咕嚕嚕煮着一鍋開水,江闕站在冰箱前,從打開的冷藏室裏拿出了一袋挂面,收回手時目光掃過箱門上的雞蛋,卻像是毫無興趣般直接關上了門。
下午合影結束後他便直接回到了別墅,給自己正在寫的新書碼了個章節,直到剛剛才寫完修完,晚飯壓根就沒吃。
其實如果不是饑餓導致的低血糖會令人産生虛弱感甚至焦躁的負面情緒,他根本都懶得補上這一頓,所以雖然冰箱裏被放了不少食材,他也只準備囫囵下一鍋面填飽肚子。
江闕轉身走回竈臺邊,揭開被熱氣頂得當啷響的鍋蓋,剛要拆開面條,就聽“叮咚!”一聲,門鈴響了起來。
臺面上倒扣的鍋蓋不安分地轉了轉,江闕眼明手快地攔住了它跳崖自盡的趨勢,疑惑地放下了手裏的挂面,趿拉着拖鞋往門口走去。
白毛蹲在門邊的貓爬架上,見他走來擡頭“喵”了一聲,江闕順手在它頭上摸了一把,徑直走過去拉開了門——
“晚上好啊白老師?”
門外的宋野城笑得一臉天然無害,單手插着褲兜,另一手拿着劇本,仿佛一位年輕英俊的輔導員。而他身邊的許意則像是被什麽神秘力量趕鴨子上架的學生,跟着“呵呵”幹笑了兩聲,嘴角上揚得無比勉強。
江闕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個來回,滿眼都是不加掩飾的茫然:“有事?”
“有——當然有。”
宋野城潇灑地把劇本頂在指尖轉了一圈,直接複制了許意的說辭:“我們這不是明天就要開拍了嘛,有點緊張,想提前對對臺詞。”
緊張。
這倆字要是換了別人來說可能還有幾分可信度,但從宋野城嘴裏出來就仿佛一個打漁幾十年的漁民說“明天要坐船了我好緊張哦”一樣扯淡。
但江闕卻并沒有就此發表異議,他更疑惑的是,就算這倆因為緊張要對臺詞,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哦,我們主要是覺得兩個人對沒什麽氛圍,想請白老師當個觀衆。”宋野城準确地get了他的疑惑,不等他問就已經開口解答,笑容依舊無懈可擊,“怎麽樣,白老師不介意我們借個客廳用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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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江闕的表情來看,他可能活生生吞下了“你倆怕不是有什麽大病”的吐槽,定定盯了兩人好半晌,才終于松開了握着門把的手:“你們随意。”
宋野城從善如流地進了門,随手掏了兩下旁邊貓爬架上白毛的下巴,轉頭看見電磁爐上的鍋和旁邊的面條,道:“你還沒吃呢?要不我讓豆子——”
“不用,”江闕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但還是果斷打斷了他,“我就随便墊墊肚子,你們忙。”
跟着進屋的許意至今也沒明白宋野城這是什麽騷操作,不情不願地環顧了周圍一圈,就見宋野城怡然自得地往沙發上一坐,跟屋主似的朝她招呼道:“随便坐?”
回到電磁爐前的江闕把面拆開,捏了一小把下進鍋裏,一邊用筷子随意攪動一邊聽着身後的動靜,聽着兩人在沙發上坐下,聽着他們翻開了劇本,聽着他們就在電磁爐輕微的嗡鳴和開水咕嚕聲中對起了臺詞。
這劇本是他親手寫的,每一場戲乃至每一句臺詞他都爛熟于心——明天要拍的是方至大學畢業結婚生子後的幾場家庭戲,算是故事主線前的鋪墊,除了最後一場稍微有點言語上的沖突外,其他幾場都沒什麽難度。
換言之,在他看來這種戲根本沒有提前對臺詞的必要,尤其是對莊宴挑出的這批專業水準極高的演員來說,更是入門級別,他也不懂這倆人大晚上玩兒的是哪一出。
鍋裏的水再次沸騰了起來,江闕随手接了碗涼水加進去,又等了幾分鐘後,他直接關了電源,從消毒櫃裏拿出碗來把面盛出了鍋。
就這短短十多分鐘,身後兩人的臺詞已經對完了兩輪,他剛想着是不是還會有第三輪,就聽許意略顯浮誇地“哎呀”了一聲:“宋老師,我頭好像有點暈。”
宋野城好似完全沒聽出來她的刻意:“喲,那趕緊回去早點休息,可別耽誤了明天拍攝。”
許意“嗯嗯嗯”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一邊連連致歉一邊忙不疊地告辭離去。
江闕莫名其妙地目送她出了門,轉頭就見宋野城扔開劇本,靠在沙發上舒展地伸了個懶腰,絲毫沒有要挪窩的意思。
江闕把碗端上島臺,順勢在臺邊坐下,本沒想多說,但餘光卻瞥見宋野城一直盯着他,說不得也只能轉頭看了過去:“……你不走?”
宋野城眯眼一笑,緊接着就在他的注視中掏出手機,按着語音開口道:“豆子,等會兒把我東西送29號來,我不回去了。”
江闕:“?”
宋野城放下手機,滿臉無辜地一攤手:“別這麽看着我嘛白老師,我這還不是因為害怕?”
江闕只覺匪夷所思:“……怕什麽?”
宋野城誠懇又不失做作地沖他抛了個媚眼:“你說你都暗示我有人要搞事了,我還能坐以待斃嗎?住這邊就比較有安全感了,萬一再有誰大晚上找我幹點啥,有白老師在場也好幫我證明清白是不是?”
聽到這話,江闕總算是明白了今晚這一出到底是從何而來,頓時有種自己給自己挖個了坑的感覺。
“怎麽樣白老師?不如你就可憐可憐我,分我個客卧呗?”
宋野城明明都已經跟豆子傳達了指令,卻還在假模假樣地征求同意,聽得江闕簡直倍感荒謬,無言以對地盯了他好半天。
然而最終,他卻也只是無奈一哂,用筷子拌了拌碗裏的底料:“你高興就好。”
宋野城滿意起身,信步走到島臺邊坐在了他對面,看見他碗裏的寡淡面條時不由一愣:“怎麽吃這麽素?我昨天看你冰箱裏不是有肉菜雞蛋嗎?”
——因為我吃飯只是為了活着。
江闕在心裏默默接道,但嘴上卻說:“太晚吃東西不好消化,随便墊墊就行。”
宋野城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又問:“那怎麽現在才吃?晚飯幹什麽去了?”
“在寫東西。”江闕道。
宋野城敏銳地發覺他說的是“寫東西”而不是“寫劇本”,猜測道:“新書?”
江闕點了點頭,夾起一筷子面條吹了吹,送進了嘴裏。
宋野城其實挺好奇新書的內容,但又出于一種讀者不想被劇透的心理沒有追問,轉而忽地想到了另一件事:“對了,說起來你開始寫書的時候才十六歲,那應該也才中學吧?怎麽走上這條路的?”
這話宋野城其實挺早就想問了,雖然如今他和江闕還是不算太熟,但畢竟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陌生感,所以此時問來倒也不顯突兀。
但宋野城沒想到的是,這問題竟然仿佛碰到了某種機關,就像在山區那天提到他學畫的事一樣,江闕含着筷子的嘴唇微微抿起了一絲弧度,眼神也以極快的速度柔和了起來——那是一種回憶起往昔美好時光才會有的狀态。
宋野城沒有做聲,不知怎的,當他的目光落在江闕唇縫與筷尖的連接處時忽然就忘了挪開,盯着盯着,居然他也跟着抿了抿唇。
“我小時候追星。”江闕忽然道。
他唇瓣的翕動終于讓宋野城回過了神:“嗯?”
“你不是問我怎麽走上這條路的麽?”
江闕已經把筷子從嘴裏拿了出來,舔了舔嘴唇,慢條斯理道:“我小時候追星,被我爸發現了,剛好那時候我總愛寫點東西,他就跟我說‘你多寫點故事,說不定以後寫好了,有機會讓你偶像來演你寫的書’——就是這麽走上的。”
宋野城不由意外地挑起了眉:“他居然不反對你追星?”
他好歹也在圈內混了這麽多年,對粉絲的情況還是多少有點了解的——
很多粉絲,尤其是青少年,追星都會背着父母,因為在大多父母看來這種行為不僅幼稚還耽誤學習,更有甚者還做過統計,青少年父母眼中的三大洪水猛獸就是早戀、游戲和追星。
“不反對。”
江闕再一次露出了當日提及養父時的那種仰慕中帶着親近的神态,那神态令他整個人都從清冷的基調裏脫離了出來,連眉眼間都染上了霞光般的溫和色彩:“不僅不反對,當年我收藏的周邊大部分還都是他給我買的,新上映的電影他會立刻帶我去看,新出的專訪雜志他會幫我預定,出了電視劇他會陪我一起追,甚至連代言産品他都不會忘記買。”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笑了笑:“有時候我都分不清追星的到底是我還是他。”
宋野城難得聽他主動說這麽多話——微信裏關于穿書的長篇大論不算,剩下僅有的兩次似乎都是因為談到了這位養父。
而經過他這兩次敘述,宋野城也差不多在腦中構建起了那位畫家的輪廓——那大概是一位浪漫、幽默、開明而又帶點藝術家特有的孩子氣,說不定還會和兒子稱兄道弟的父親。
這麽想來,江闕每每提及他時總會流露出那樣的神态也就不足為奇了——擁有這樣一位父親,哪怕沒有血緣關系,也的确是值得驕傲和慶幸的事。
或者說,正因為沒有血緣關系,卻還能給他不輸給任何一位親生父親的疼愛,才更加難能可貴。
宋野城的思緒繞了一圈,好容易才回到原點,緊接着他就意識到了剛才忽略的問題:“哎,你小時候喜歡的是誰?”
江闕的目光稍一凝滞,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遲疑半晌後,終于還是開口道:“是……”
——叮咚!
門鈴突然再次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兩人雙雙一愣,宋野城“啧”着不耐煩地回過頭去:“又誰啊這是?”
江闕剛要起身去開門,宋野城卻已經轉回頭按住了他:“你吃你的,我去看看。”
江闕依言坐回原地,宋野城起身往門口走去,走到門邊才突然想起,說不定是豆子把東西送來了。
然而等他伸手拉開門,看清門外站着的人時,整個人都是一愣——
賀景升?!